——要拥抱吗？

  当这话从艾斯嘴里蹦出来之后,海风都有片刻停顿。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不。

  应该说艾斯的世界安静了下来。

  航行之船发出的呜呜声、海风吹动衣角的猎猎作响、甚至远在中央区传来细微模糊的音乐声，在此刻万籁俱寂。

  看着面前的人脸上出现很少见的微愣,艾斯眨巴眨巴自己的眼睛。

  诶？

  他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等等。

  他原本要说什么来着？

  “你……”

  “啊！没别的意思！”

  当艾米刚起唇吐出一个音时,艾斯下意识大声打断。

  莫名地紧张让他手心开始冒汗，连带动作都有点慌乱起来。

  “啊！就是那个、那个，我听说在一个人不开心的时候好像拥、拥抱是一种很好的安慰方式……嗯！”

  似乎为了显得有说服力，还在最后自我肯定地用力点点头。

  拥抱是一种廉价却有用的对人类宝具。

  虽然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甚至觉得荒谬,但无论是科学实验还是从心理学上来看,拥抱的作用确实很大。

  它能提高人体内一种能让人感觉愉悦和放松的血清素含量。

  也能促进一个人的免疫系统,当被拥抱的时候,胸骨会被施加一些温和的压力,从而激活太阳神经脉轮脉并且刺激胸腺……

  那是专业的说法。

  通俗点来说,长时间的拥抱对身体有益,可以缓解一个人的精神压力,提高一个人的满足度和幸福度，甚至能让处于焦虑、急躁、迷茫,亦或是悲伤、痛苦的人生理心理都有所缓解。

  艾米有幸了解过这个。

  所以当初会对处于极度痛苦和难过的乌塔说‘要抱抱吗’以此为对方提供一个宣泄口。

  像这样的情况她经历过很多。

  无论在原来的世界还是在这个世界,她都用过这种不需要自己付出什么却能收获到‘感激’的廉价服务。

  但从来没试过充当被给予的一方。

  毕竟她在众人看来是那种不需要给予如弱者标志的‘安慰’的人。

  当然，她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不过……

  “好。”艾米开口道。

  不过未尝不可尝试一下。

  反正也没有损失。

  “好的，那我就先回……诶？”

  艾斯下意识认为对方会拒绝这种无理而冒犯的话,如果是分别的拥抱、见面时自然而然的拥抱到还好说，这么突然提出要不要拥抱,真的感觉很奇怪诶。

  正打算等艾米拒绝后就跑回自己的大部队,结果话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好像是……

  好？

  嗯？

  还是说这其实是什么新型的拒绝词汇他孤陋寡闻了？

  然而下一秒，面对那个人突然转过身，微微直起腰往前倾,双手穿过他的腰间以一个交叠的方式搂住了他的后背。

  而后在他浑身僵硬的时候，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里。

  一个标准的拥抱姿势。

  但衬着他这个双手还垂在两侧、大脑近乎空白的人有点呆。

  拥抱是一种肌肤的接触。

  就算穿着衣服，那能透过衣服阻隔的温度也依旧可以迅速传至双方的身体里。

  而他们，一个因在海风口处坐得太久而带着挥散不去的凉意，一个自身的体质问题时刻都暖得像火炉。

  温度差的作用下，体温传播的感觉更加明显。

  艾斯切切实实感觉到怀里之人的存在。

  连带那一丝凉意身体的凉意，连带颈窝处鼻息触碰裸/露在外的皮肤的感觉都清晰可觉。

  咚——

  咚咚咚咚咚。

  心跳有一瞬的停滞，而后失控地剧烈鼓动起来。

  很奇怪。

  这种感觉。

  艾斯拥抱过很多人。

  自己的弟弟、许久未见面的友人、冒险路上遇到的新的朋友……

  其中不乏也有异性。

  毕竟他结交朋友时并不严格区分对方的年龄、身份、性别还是物种。

  只要是愿意成为朋友的，他从来都不吝啬自己对朋友的爱与善意。

  这包括艾米。

  但……

  好像果然有区别。

  至少在和别人拥抱时，不会紧张到身体因拘谨而有些僵硬，心跳的频率不会如此反常，能控制体温与火焰的他也不会感觉到有一丝失控的迹象。

  以前觉得，这或许是在意程度的问题。

  毕竟艾米是他出海后所遇见的第一个朋友，也是除家人外第一个接纳他、包容他所有的朋友。

  更是一个在他数次迷茫、无助、停滞不前而被所谓的‘命运修正’压倒在地起不来时，一次次拉起他，对他说‘起来’的人。

  他的世界被人堆满不会再被扑灭的亮光。

  虽然没有夸张到这些都是艾米给予的，但最初那让他敢往前走，去追寻其他亮光的那一束光是她带来的。

  对待这样一位朋友。

  会比在意别人更在意是正常的吧？

  无论去哪都会想起并为此雀跃是正常的吧？

  会因为聚拢在对方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怕自己这个‘第一位朋友’的地位下降而不安是正常的吧？

  期待每一次相见，又在每一次分别时虽有些不舍但会更加期待下一次相见……这份心情也是正常的吧？

  朋友嘛，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遵守彼此的诺言、不吝啬自己在意的心情，都是应该的吧？

  艾斯一直这样觉得。

  从第一次邀请对方和自己出海、再到第一次告别……再到不期而遇、又分别又再相遇……

  把每一次的悸动与欣喜、不舍与思念都归为——她是我的、一个最重要的朋友。

  直到——

  此刻。

  他发现自己好像想错了。

  朋友应该不是这样的。

  就算再怎么重要，心情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有很多。

  有最重要的家人、有最重要的兄弟……

  但他从来没有为此产生过那么多复杂的情绪。

  他为白胡子老爹、马尔科他们等人而自豪，无论去哪都骄傲自己是其中一员。因达旦、玛琪诺小姐等人的保护和付出而感恩。却不会为分别而有过多的难受，因为他们始终在自己的心里。

  他爱着路飞和萨博，所以每一次相见会高兴不已，但不会因为分离而不舍，因为无论在哪，只要活着他们终会再次相见。

  如果艾米只是‘最重要的朋友’……应该也是如此。

  若是像家人、兄弟、朋友……所产生的感情应该都是正面的。

  高兴的、骄傲着、感恩着、欣喜的……

  而对艾米……

  在此刻，因为拥抱，因为再次亲密的接触，让他不得不正面直视那些被自己压在心底并假装没有的阴暗感情。

  不安。

  不安一回头就见不到了，见不到这束最初的引路灯。

  嫉妒。

  是的，就算那些传闻都只是传闻，她也没有和某个人走得特别近，也没有和谁特别交心，但一些属于人类劣根的情绪依旧控制不住在他心里疯长，尽管他表现得并不在意。

  还有望而生畏。

  她走得太快了，好像无论他怎么追都差了很大一截。于是‘如果她能被迫放慢速度就好了’这种恶劣而阴暗悄然发芽。尽管后来选择鞭策自己的方式去追逐，但也掩盖不了曾经有过这种想法的事实。

  还有就是现在。

  这一刻……

  被拥抱的这一刻。

  想的并不是‘我能帮到忙真的太好了’，而是——

  [我被需要了真的太好了。]

  当恶劣而阴暗的念头在脑海里疯狂蔓延，原本空白的大脑和鼓动的心脏也渐渐得到了冷静。

  艾斯张开手臂，以一个近乎禁锢却不敢太用力的姿势将人又往怀里紧了紧。

  他很庆幸，庆幸此时对方并看不见自己那或许会被厌恶的表情。

  于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那就是，艾米于他，其实是第四种、还未有过的‘最重要的人’。

  想到这里，艾斯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用力滚动了下喉结仿佛才能冲破某一些阻碍，开口道：

  “艾米，我……”

  “有人。”

  结果还没等他开口，怀里的人突然出声。

  ……？

  “啊？”

  与盘旋在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完全对不上的话让艾斯一愣，措不及防歇了方才冒出的心思。

  而后，在见闻色的感知下，他察觉到了五米之外有一个人偷偷躲在墙角里……

  啊，现在又加了一个。

  不对，又来了两个。

  “……”

  八个了。

  这艘船里应该没有什么工作人员会无聊来偷窥老板，而且今天也不会有其他客人光顾……所以，答案只可能是一个。

  是白胡子海贼团的人。

  艾斯：“……”

  擦。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原本有些话、有些心意或许可以顺势袒露，这是一鼓作气。

  被清冷而不带一丝杂念的声音打断思绪，这是再而衰。

  被看热闹的伙伴围观，这是三而竭。

  这一瞬，艾斯再没什么屁话可以说了。

  偃旗息鼓的结果就是导致放松下来的身体再度绷紧。

  而那颗安静下来的心脏也再次乱跳起来。

  没有什么比让自己的伙伴们围观自己抱、抱着自己喜欢的人更让人尴尬了。

  艾斯觉得自己这搂着对方的手臂突然松也不是，继续抱着也不是。

  真的好尴尬。

  想自燃的那种。

  “艾米我……”

  “安静点。”

  艾斯原本想说点什么，比如没想过会被人围观之类的，但还没开口解释就被对方打断了。

  听到‘安静’，还以为是不想让他说话，于是赶紧闭上嘴巴，结果又听对方道：“我说心跳声。”

  “！”

  ……

  人类身体的构造很神奇。

  比如拥抱能改善一个人的心情。

  比如——

  心跳的频率会相互影响。

  本来艾米还没什么感觉，毕竟人的心跳声也真没夸张到不贴近胸膛就能听得一清一楚。

  但自从有人跑来围观，艾斯那心跳的频率真的有些夸张，甚至带得她的心跳也略微加快。

  不过不得不说，这种零成本的‘治疗’服务确实有效。

  虽然不至于夸张到什么满血复活、什么一秒治愈……

  但，真的能汲取到一丝安抚情绪的能力。

  艾米突然觉得，好像确实没有纠结的必要。

  某只手企图将她推上棋盘上能决定局势的王后之位，希望她维持着棋盘上已规定好的秩序。

  可，执棋人也是她‘自己’，那就代表了棋盘的走向可以由她自己来控制。

  既然如此，那也没必要去猜测执棋人的目的，也没必要纠结什么答案。

  答案这种东西不是空想就能得出。

  既然她确定了自己果然还是想知道自己会来这个世界的真正原因，那就……

  找吧。

  顺便……

  “好了，可以松开了。”

  当艾米先一步松开手臂想离开却发现自己还被搂着，只好出声提醒回抱自己的人。

  听到这句话，艾斯才跟触电似的弹开，不过在松开的瞬间就跳起来，挡在她的面前。

  “嗯？”艾米有点不解对方这个动作，问道，“你在做什么？”

  “这样他、他们应该看不见你。”艾斯讪讪道。

  虽说这看起来有些掩耳盗铃。

  一直沉浸在自己事情里的艾米有一瞬愣怔。

  盯着艾斯看了会，又随意感受了下那些越来越多的看客的气息。

  也就一会，艾米就想通了关键。

  “噗——”

  于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其实她早就默认了艾斯会暴露他们的关系，毕竟她也从来没说过不能透露什么的。

  更何况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如果她真的觉得艾斯的白胡子海贼团的身份会影响到自己要做的事情。

  那么，早在一开始，知道一些未来事情的她可能就会直接斩断他进入白胡子海贼团的可能。

  毕竟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又或是说在他进入白胡子海贼团之后就直接断掉关系，杜绝被影响的可能。

  “没关系。”艾米道，“不会影响我的。”

  又或是说，有一个认识的人在自己即将要接触的势力里能减轻不少阻碍。

  一定要说是谁会带来困扰……

  想到自己接下来为了验证一些猜测而打算做的事情，艾米觉得，在这段友谊里，不称职并不停索取的人其实是自己。

  但。

  我会还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