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 58 章 不恕
作者:袖侧      更新:2023-04-16 11:15      字数:4796
  第58章

  “有粮了!有粮了!是平价粮!”

  百姓奔走相告。

  “怎么有粮了?李家粮铺开张啦?”

  “怎么可能,李老爷还在府牢里关着呢!是刺史大人从邓州运了粮来!”

  “快,孩儿他娘,快去拿口袋,买粮去!”

  粮是百货之首。

  粮价一旦出现大幅度的波动,往往便伴随着天灾、,治安的动荡和军事的危机,百姓对此十分敏感。基于这个认知,所以一旦粮价波动,其他涉及民生的百货哪怕其实并不短缺,也会跟着波动起来。

  一地便动荡不安。

  但只要粮价一平,百货之价便跟着平稳下来,这些动荡便消弭于无形。

  叶四叔和蒋引蚨运粮入了比阳城,刺史府张贴了平价售粮的告示,比阳城几乎是一日之内就安定下来了。

  附带销售的还有盐、布、灯油等民生常用之物。销得还甚好。

  叶四叔还带了一个消息给叶碎金:“景文有消息了。”

  不管是叶三郎还是段锦,听见这话的人都顿了顿。

  十郎更是“啊”了一声,挠头嘿笑:“我竟都把六姐夫给忘了!”

  何止是他,大家才都发现,自己都已经好久没想起过这个人了。

  连段锦都是如此。他飞快地瞟了一眼叶碎金,忽地恍然——

  因为叶碎金从来没提过那个人。

  从他们这趟离开叶家堡,她一次都没提过。

  仿佛那个男人从她生命中消失了一般。

  叶碎金笑着,明知故问:“他回来了?”

  不可能。

  赵景文是个随时随地都会抓住机会的人。在他在离开之前,她已经清晰地暗示了他——叶家堡没有给他晋身的空间。

  他这么聪明,一出去就会发现,想将这困境盘活,只能求诸叶家堡之外。

  他上一次没有回来而只是派人回来报平安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果然,叶四叔道:“那倒没有。”

  “可景文挺能的。”叶四叔很高兴地告诉大家,“他在外边,居然给咱占了块飞地。”

  “等这边事了,咱打通过去,地盘也能向西扩一扩了。”

  年轻郎君们自然要夸一夸姐夫。

  他们如今就是在打地盘,打得痛快淋漓,直觉得世间最有意思的事莫过于此了。忽听六姐夫在外面立功,占了飞地,都由衷地高兴。

  段锦深深地吸气,才将一声“哼”吸住没发出来。

  但他立刻意识到了重点。

  “那赵郎君一时半会不回来了?”他试探着问。

  “是,他说先不回来。把那边坐稳了。”叶四叔道,“他还收拢了些人。”

  叶四叔狠狠地夸:“景文最能个的,是他不管家里要钱粮。真真能干!”

  五郎噗噗地笑:“爹,瞧你那抠搜样。”

  “你晓得什么!”叶四叔梗着脖子道,“家里一直在募兵,你们又在外头,你晓得这人吃马嚼的,一天消耗多少钱粮?”

  “你们都跟景文学学,人景文在外头就能自给自足,这才是能个!”

  叶碎金抿嘴一笑:“四叔辛苦了。”

  她轻轻把话题带过:“先不管他,咱先说眼前的事,我要的账房蒋引蚨带来了吗?”

  “蒋引蚨呢?叫他来见我。”

  话题就这么带过去了,再没人提起赵景文。

  段锦的目光在叶碎金身上打了个转。

  就这样多好啊。

  赵景文不在,主人专心地做她自己的事,做大事。

  浑身发着光。

  多好啊。

  李二已经顾不得会不会被扣押了,他亲自赶去了府牢见了李老爷,惶恐地将这件事告诉了他。

  李老爷脸色阴沉。

  “她哪来这么多粮?”李老爷问,“可是把她叶家堡的仓搬空了?”

  李二道:“打听过了,似乎是开了邓州的常平仓。”

  前魏时期,朝廷在比阳一带平叛,领兵的统帅向富户勒索军粮,还要临时加税。他的曾祖父就带着比阳全城罢市,直接导致附近几个县粮价暴涨,百货短缺。百姓蜂拥至刺史府抗议,民意汹涌。

  逼得刺史出面从中调停斡旋,最后加税的事不了了之。

  这便是地头蛇的力量。

  想不通,明明他们做的和当年没什么不一样,怎么就行不通了。

  叶女子为何不按规矩行事。李二想不通。

  李老爷闭上了眼。

  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调动邓州的常平仓,说明她是把邓州的实权抓在手里了,说明邓州各地官员都对她服帖了。

  实不该因为她是个女子就小瞧她。

  “父亲,”李二惴惴不安地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牢里很安静,偶有咳嗽声,天冷了,大牢里不比自家暖暖和和,阴冷得很。上了年纪的人有点扛不住。

  好些人都是等着新刺史来服软。这个信念支撑着他们在大牢里苦挨。

  如今突然得知罢市的计策竟被破解了,一下子很多人就支撑不住了。顿时就感到心疾也犯了,腰疾也犯了,腿疾也犯了,哪哪都疼。

  眼见着撑不住了。

  “李兄……”有人犹疑地唤了声。

  未尽之意十分明白。

  李老爷胸膛起伏了片刻才控制住,睁开眼:“这局我们输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老老实实服软吧。”

  他此话一出,牢里许多人反而松了一口气。

  一万石,其实也不是凑不出来。

  当即便有人表态:“我出六百石。”

  也有出五百的,也有出一千的,大抵还是依照着各家的实力。十多家一分,其实也没多少。

  最后,剩了两千石的份额给李家。

  谁叫他家最大,平时吞进去的最多呢。

  李老爷也不跟这些人争这个。眼下这情况,要再争,人心就散成一团沙了。他分得清轻重。

  遂交待了次子:“就照这个办吧。小心点。”

  李二领命而去。

  李老爷再次闭目养神。虽恨得咬牙,一时也没有别的法子。

  他不断运气,告诉自己:且等出去之后再说!

  然而,叶碎金根本没有想放这些人出去。

  脚步声响起,匆匆进来的是段锦。他眼睛明亮,嘴角含着笑。

  叶碎金抬眼看到,便知道:“查出来了?”

  罢市的风波摆平,各家知道这一套胁迫不了她,低眉顺眼地准备服软了。

  那自然就得去准备她狮子大开口的“一万石”。

  这么多粮食肯定不能从家里的厨房直接抬出来,必然要从粮仓出。

  “都摸清了。”段锦颔首。

  各家自去准备粮食,却不料黄雀在后,段锦派了人悄悄跟踪,摸清了各家藏粮所在。

  这么大一个城,常平仓空得能饿死老鼠,历年的赋税都哪去了?

  自然是藏起来了。

  叶碎金笑了,转头看了眼叶三郎:“三兄,你的刀可以出鞘了。”

  叶三郎从南阳之后就刀不离身,闻言,唇线抿紧,握住了刀柄。

  叶四叔“噫”道:“要干嘛?”

  叶碎金道:“自然是杀人。”

  叶四叔有点懵:“不是……各家不是已经在筹粮了吗?”

  既然在筹粮了,那就是服软了啊。既然服软低头了,那怎么还……

  “爹。”叶三郎虎目生寒光,“这样的人放过,徒给自家留下隐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反咬一口。清理干净最好。”

  这话从自己素来淳厚稳重的长子口中说出,还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令叶四叔滞住。

  “可,可……”他喃喃道,“这怎么行?”

  他心里总觉得这是不行的。

  比阳诸家又不是贼兵乱匪,是良民啊。而且不是普通的良民,是地方士绅啊。

  就和叶家是一样的身份地位,是该安抚该拉拢的人啊。

  瞧,弟弟们在第一线都历练出来了,叔叔们在后方还一如从前。

  叶碎金道:“四叔,你且看着就是。”

  “爹,”叶三郎道,“听六娘的。”

  叶四叔嘴巴张张,又闭上。

  拿下方城的是叶碎金,拿下邓州的是叶碎金,如今,拿下半个唐州的,还是叶碎金。

  换了他,没本事做到这样,可能都不太敢想。

  既然如此,那就听有本事的那个人的。

  粮价平下来之后,那个“女刺史要把军粮摊派下来”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百姓冷眼瞧着,悄悄议论:“嘿,李家柯家,又忙起来了。”

  忙什么,自然是忙着准备粮食。

  既动了起来,便很快了。毕竟老爹爹们还在大牢里,如今天这么冷了,虽然送过去了御寒的衣物被褥,到底和家里不能比。赶紧凑齐军粮,赶紧把老人家们捞出来。

  两日便筹齐了一万石,车队停在了城外。各家临时主事的人一起来见叶碎金,都低了头弯了腰:“因筹集粮食耽误了些时日,还望大人海涵。”

  叶碎金问:“我的军粮齐了吗?”

  段锦笑道:“验过了,一万石,一石不少。”

  李二躬身:“大人所命,岂敢怠慢。”

  “大人,”他抬起头,试图开始新一轮的讨价还价,“军粮既已经备齐,家父是不是……”

  就该放人了吧?

  盗匪绑架,也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堂堂刺史、节度使,总得讲点信用吧。

  岂料,真有人不要脸,不讲信用。

  堂堂节度使,朝廷敕封,叶碎金竟然道:“既如此,拿下吧。”

  李二和诸人一呆。

  亲兵已经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将众人拿住。

  李二大惊:“大人!大人!我等已经遵照大人之命筹齐了粮食啊!”

  “大人此是何意!还请告知草民!”

  “大人!大人!”

  “大人——”

  在一片喊冤唤“大人”的叫喊中,一群人都被拖了下去。

  叶四叔忍不住道:“好歹给人个说法啊。”

  总觉得差了什么步骤。

  那戏台上唱戏的,什么八部巡抚执着尚方宝剑,眼睛一蹬,唤一声“中——军!”,中军上前一步领了命把坏人擒住之后,主角总还得义正言辞地唱好长一段戏词,把恶人的罪名一一罗列,让恶人羞愧得抬不起头来,然后才是拖下去的戏码。

  到叶碎金这里,咋啥都不说呢。缺了个过场!

  叶碎金道:“他是什么人物,配叫我费口舌。”

  瞧这话说的。

  叶四叔嗤道:“你当你是皇后娘娘呢。”

  叶碎金翻个白眼:“破皇后有什么稀罕的。”

  好大的口气。

  叶四叔袖手,教训她:“别翻白眼,跟十二娘似的,闺女家家的,丑死了。”

  李老爷做梦都想不到,各家临时的主事人竟也叫叶碎金给押金大牢了。

  他原以为低头了这事就能过去了,大不了再为罢市的事出点血,给叶女子赔礼道歉。

  他万想不到,这女子,这女子……

  “怎么回事?”他惊问,“军粮没筹齐吗?”

  李二一路挣扎,被扔进来摔得鼻青脸肿,忍着鼻涕眼泪道:“筹齐了,叶刺史二话不说就把我们给按住了。”

  众人围过来问细节,李二一一答复。

  李老爷越听越心惊。

  他心中升起了极为不好的预感。

  “我要见刺史大人。”他趴到木栅上喊,“来人,我要见刺史大人,快来人!”

  青衫的士卒过来一脚踹在木栅上,发出砰的一声,吓得他慌忙缩手。

  “安静!”士卒骂道,“再吵别怪老子不客气!”

  “我们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大人若想见你,自然会提你去。大人没发话,你给老子老实点!”

  李老爷跌在了地上,被儿子撑住。

  他望着木栅外士兵凶狠的嘴脸,深深地感到,这一次,真的要不好了……

  仿佛,他跟叶女子,从来就没有在一个台面上,下的根本就不是同一局棋。

  虽然店铺都还没重新开张,但有邓州来的平价粮、油、盐,百姓心中已经没有不安。

  反而聚在一起议论:“各家老爷什么时候放出来?”

  “听说城外运来了一万石军粮给刺史大人。”

  “嗐,一万石对他们来说算什么。你可有算过这些年他们收了多少税赋。”

  街上忽然传来了马蹄声和整齐的脚步踏地声。

  有事发生。

  百姓们都伸长脖子去看。

  青衫士兵一队一队的,如狼似虎。分扑向各个方向。

  本地人一瞧便知道:“那不是诸位老爷家?”

  果真。

  士卒们扑去,各家也不是全都束手就擒。起码在李家和柯家就遇到了抵抗。

  这宅子里还有妇孺,叶三郎知道。

  但他更知道叶碎金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比阳。

  她做决策,掌方向。

  这些事,总得有人替她分忧,为她执行。

  此处,邓州叶三郎握住刀柄,抬起眼——

  “杀!”

  别处,段锦也撩起眼皮,冷冷一笑——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