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 35 章 送行
作者:袖侧      更新:2023-04-06 12:48      字数:4231
  第35章

  叶碎金睡得很香。她作息稳定,天亮的时候,自然地醒了过来。倒还不必立刻就起,先醒醒神。

  赵景文也醒了,翻身抱住了她。

  清晨的寝帐里充满了暧昧的气息。

  过了片刻,赵景文翻身上来……

  清晨以这种方式醒神,倒也舒服惬意。

  年轻男人身体结实,皮肤紧致。

  叶碎金轻轻抚着他后背隆起的肌肉,手感极好。

  最后一次了吧,大概。

  他今日这一去,他和她的人生,大概就要撕掳开了。

  出发前,叶碎金给了赵景文一个匣子。

  赵景文问:“这什么?”

  打开一看,金光扑面。他诧异失笑:“不用带这么多盘缠吧?辎重里已经给过了。”

  叶碎金说:“穷家富路,带上吧。”

  上辈子至少赵景文在这方面没有对她小气过。最好的东西,永远都是要先往中宫送的。

  赵景文就是喜欢把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

  对叶家人也个各种赏赐,虽紧握权力,却也并不吝啬给他们富贵。

  赵景文大方,她叶碎金也不能小气。

  赵景文心里发热,果然叶碎金心里还是有他的,奈何她的身份在那里,为了不让叶家人觉得不公,不能传他回马三枪,也不能给他封官加爵。

  他握住叶碎金的手:“外面的事交给我,你放心。”

  叶碎金没说话,只捏捏他的脸,笑了笑。

  赵景文上了马,带着项达、叶满仓,带着叶碎金给他的一百人,与叶碎金告别,意气风发地出发了。

  他刚才想明白了,既然不能向内求上升,那就向外求发展。被派外差于他反而是好的。

  反正叶家堡内部他一个外姓人插不进手去,那就外面好好看看。

  正是机会。

  叶碎金骑在马上目送百多人远去。

  她和他的人生在这里走上岔路。

  赵景文,从今以后,你我各凭本事。

  两辈子了。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赵景文想从她身上要什么——

  他渴望能在她面前立起来,他渴望能被她认同称赞,他甚至渴望有一天她能仰视他。

  但那不可能。

  上辈子都不可能,这辈子更不可能。

  这辈子她给了他金子,却甚至连叶家枪的回马三枪都没有传给他。

  叶碎金毕竟不是当年那个对夫君掏心掏肺的叶碎金。她只要一个问心无愧,互不相欠,恩义两绝。

  一带马缰,叶碎金没有留恋地转身回坞堡了。

  从收服了诸县县令,叶碎金就开始在邓州境内建立了军驿,确保南阳、穰县、内乡、方城四地的消息能快速传递到叶家堡。

  若照三百里加急的速度跑快马,邓州任何一角落传递消息,都能在一日之内抵达。

  四日后,赵景文送来消息。

  他已经发现法了乱兵的踪迹,一路追过去,看情况是要追出邓州地界的,特派人来禀告叶碎金,叫她别担心。

  又过了六天,他派人送来了二十来乱兵人头。

  叶四叔道:“景文办事挺利落。”

  杨先生问:“可查清楚了是什么来头?”

  斥候禀报:“是襄州来的。”

  斥候道:“赵郎君审过了,他们原是在襄州谷城那边跟着一个将军的,那将军在薤山跟人干了一仗,败了。他们一些人叫对方掳走了,还有一些便成了散兵游勇,游荡到穰县来了。”

  报了那将军的名号,根本未曾听说过。

  现在实际上满地都是“将军”。杜金忠在方城也一样是自称将军的。

  可以说大大小小,正牌杂牌,将军遍地跑。

  叶碎金引导斥候:“另一边是什么人?”

  斥候:“尚不知道。审的这几个也说不清。赵郎君说他们没用了,我们人不多,也不方便分人手送回来,且他们也杀过我们邓州的百姓,就砍了。”

  杨先生问:“赵郎君怎不回来?”

  斥候道:“我们遇到的只是一小股。他们大约有几百人,都溃散了,没聚在一起。赵郎君说,来都来了,不如尽量清理干净,也免得他们以后不知什么时候又骚扰邓州。”

  叶碎金和杨先生都点了点头。

  赵景文的思路是对的。实际上前世最开始叶碎金就没管这一小股人,拖到后头就是因为被反复骚扰,才派了赵景文出去。

  叶三郎已经在看舆图,找到了谷城和薤山:“离我们不算远了。景文去扫荡一下也好。”

  叶碎金的视线也落在舆图上,却跳过了谷城,跳过了薤山。

  叶三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问:“六娘,你在看什么?”

  叶碎金在看襄州、均州和房州三地交汇之处,薤山和筑水之间的那块地方。

  她也知道打败了这个杂牌将军的是谁——裴莲的父亲裴泽,前剑南道节度使之子。

  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还太年轻,被他父亲的副手王荣篡夺了剑南节度使之位。也就是现在在蜀地立国称帝的那一位。

  王荣还得到了当时朝廷的认可,获得了任命书。他获得任命的方式大概和叶碎金差不多。

  总之裴泽那几年挺惨的,事变的时候仓皇出逃。一直被王荣的人追杀,流亡在外。

  后来王荣在剑南道搞整肃,清理裴家余党,又有一批人出走剑南道。他们寻到了裴泽,认他为主。两拨人汇合后,在三州交汇之地,薤山、筑水之间落了脚。现在裴泽应该差不多占据了半个房州。

  但妻子女儿当时被抛弃了。后来妻子不知所踪,大概率是死了。

  才两岁的裴莲被两个忠仆护卫,流离失所好几年,才找到了父亲,很是吃了一些苦。

  裴泽因当年事急逃亡,丢下了妻女,一直觉得愧疚于心,后来虽然有了儿子,依然对裴莲格外地疼爱,以作补偿。

  几乎可以说,称得上是百依百顺。

  所以后来她找过去,裴莲才知道赵景文原来已经有妻子,但她深爱赵景文,宁肯二女事一夫也不肯放弃赵景文,裴泽没办法,也只能依了她。

  而叶碎金,赵景文百般告罪、乞怜,又游说她叶家与裴家结盟的好处。

  而且赵景文许诺说,她为正妻,裴莲为妾。

  裴莲被他蛊惑得竟然也同意了。

  叶家的决策层只有叶碎金一个女人,男人们其实根本不觉得一个男人同时拥有几个女人算什么大事。

  且叶碎金不能生,不会有带有叶家血脉的孩子。赵景文就是与别人生一百个孩子也跟叶家堡没关系,叶家堡不会易姓。牺牲赵景文的色相,与裴家结盟,在当时看来是对叶家堡有助益的。总好过两家为争个男人火拼。

  连叶四叔在当时都是赞同的。

  那时候只有杨先生人间清醒,劝她与赵景文义绝。

  可她做不到。

  终究是走上了杨先生早预料的一条路。

  赵景文依附着裴叶两家,汲取两家的养分。

  而叶碎金像上了一条船,虽内心隐隐感觉不对,可前面已经投入了,舍不得下船。

  于是只能投入更多,投入越多越下不了船。

  更糟的是,船上还有别人,也在拼命投入。你又不想输,不能输,不想最后变成对方成了大赢家,于是益发地往里面投入。

  她是正妻,裴莲生了儿子。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比对方更下不了船。

  帝王之术原就在制衡。赵景文在这方面真是天生的手腕,他早早地就把帝王手段用在了叶家和裴家两个妻族身上。

  渐渐地,强弱颠倒,主宾易位。

  赵景文有了自己的力量,从依附两家,变成了掌控两家。

  他的崛起更注定了叶碎金再没法抽身。否则,叶家堡血本无归。

  只能咬着牙坚持到陪着他踏上丹阶玉陛。

  一度以为拿到皇后的位子,便不算亏。

  其实想想,输了,她和裴莲都输了。

  只有赵景文是赢家。

  “邓州得布防。”叶碎金目光从薤山筑水移开,从段锦手里接过了细木杆,在邓州西南划下了一道线。

  实际上这正是他们今天聚在书房里讨论的问题,被赵景文派回来的斥候打断了而已。

  “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他们既然已经对襄州下手,要防着他们向邓州突进。”

  其实她真正要防的是赵景文。

  以赵景文的性格,上辈子他都会往房州一探究竟,这辈子她甚至没有在邓州的权力架构中给他留一个位置。以他的头脑看得明白,必会借着这一次独立领兵,向外寻求发展。

  还会遇到裴莲吗?

  别的叶碎金没法保证,但她能保证,只要赵景文再遇到裴莲,一定还能把裴莲迷得头脑发昏。

  实际上,裴泽也很喜欢他,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

  裴莲的弟弟年纪还小,裴莲又是女子,裴泽一直想给儿子找个助力。他收了许多义子,但赵景文这个女婿显然比义子们更得他的心。

  叶碎金突然想明白赵景文是怎么蛊惑裴泽的了。

  自然是用蛊惑叶碎金同样的方式——在叶家堡说与裴家结盟的好处,在裴家自然是讲与叶家堡结盟他便能有力量帮助自己的小舅子。

  这肯定也是裴泽愿意在他身上投入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这辈子,叶碎金再不会做出和前世一样的选择了。

  她决定像上辈子那样派赵景文往穰县去的时候,就是已经做出了选择。

  这辈子,她选择与他义绝。

  既然如此,就必须防范赵景文勾结裴家对等邓州不利。

  “好,可以。”叶四叔说,“现在都闲下来了,随你折腾。”

  七月的农时终于忙完了。就连方城都成功地抢种了一茬豆子。

  下一拨再忙就是十一月收豆子,然后便进入冬季农闲阶段。

  这中间的八月、九月、十月,也十分宽松。

  “新兵也训练了一个月了。”叶碎金说,“是时候检阅一下成果了。”

  于是,新兵营里,有人来传了节度使叶碎金的命令:新兵第一次三日大考,考核通不过的便筛下去。

  新兵们嗡嗡议论,饱饭吃多了,便有人不乐意:“怎么还筛人,大家伙每日里都按时出操,没有偷懒的。”

  正咋咋呼呼,忽然有人道:“让你们当兵是为了叫你们按时出操耍猴给人看吗?”

  众人闻声看过去,一个锦衣的年轻人扶着腰后刀柄站了出来。

  肩背挺拔,眉眼间带着冷意。

  这少年郎时刻都跟在节度使大人身边,年纪轻轻,一身锐气,毫不输给叶家郎君们。

  他还已经有了陪戎校尉的头衔,大小是个官。

  大家都认得他,他叫作段锦,据说是节度使大人抚养长大的。

  他开口,众人便安静下来。

  “筛下来是为你们好。”段锦说,“顿顿给你们吃饱,不是为了让你们出操好看。可别忘了咱们当兵是为了将来要上战场杀敌,博取个出身功名。”

  “大考会被筛下来的人,就是上战场会叫人一刀砍死的人。”他冷笑,“谁想死,尽可以考核不过还赖在军营里,打仗本就是填人命。你填上去挡住敌人,正好旁人可以杀敌立功。”

  大家都讪讪地不再敢说话了。

  自叶家堡的女堡主叶碎金主事邓州之后,招收壮丁、安置流民、组织抢种,整个邓州都呈现出一派安宁模样。

  真的是饱饭吃多了就忘了。

  当兵是要打仗的。

  打仗是要死人的。

  没有一口饭是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