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耀已经踏入【空间】。

  黑色裂缝将时空分割。他踏入裂缝的那一刻甚至是有些匆忙的。

  像是怕自己又忍不住回头。忍不住动摇。

  怕自己真的忍不住,再去找陆执。

  所以他努力地，让自己离开了。

  ……

  心口却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江耀疑惑地低头。

  看到他心口的灯，陆执的灯,忽然开始前所未有地剧烈跳动。

  像心脏。像搏动的血管。

  像翻涌的海浪。

  从未如此激烈地跳动。

  “……陆……执……？”

  江耀下意识地抬手，想要安抚他的灯。

  然而那一点微光,忽然从他掌心跃出了。

  “……！”

  江耀睁大眼睛。

  “陆……执……！”

  他急急忙忙地伸出手。

  怎么会……怎么会？！

  他的灯……陆执的灯……

  怎么会离开他？

  怎么会从他心里离开？

  不要……不要！

  白色的微弱光点，摇摇晃晃地,从他伸手去抓的指间躲开。

  “陆执……不要！”

  江耀慌乱起来。

  神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惊慌失措,跌跌撞撞。

  在缤纷绚烂的时空裂缝里,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周围景象不断变幻。

  初春的桃花缓缓绽放,盛夏的蝉鸣撕心裂响。

  深秋的石榴挂满枝头，冬日的壁炉烈火燃烧。

  无数条世界线无限分割。

  如同万花筒碎片华丽绽放。

  五光十色，五彩斑斓。

  无数条世界线不断变幻。

  “陆执……不要走……不要……！”

  神明快要哭出来了。

  他努力把眼泪忍回去，告诉自己不可以哭，快点去追。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甚至来不及去想他的灯为什么弃他而去。

  他只知道,快跑，快跑。

  快点去追。

  快点去追。

  不要走。

  “陆执……陆执……”

  神明跌跌撞撞,拼命追逐着他的灯。

  那一点小小的微弱白光，在听到他的哭声呼唤后,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却还是，继续向前。

  向前。

  “不要走……”

  神明拼命地伸出手。

  周围的世界线不断变幻。

  或许是因为那盏灯已经陪伴他太久,陪伴他同时存在于太多世界线。

  又或者仅仅是因为，【跃迁】。

  【跃迁】本来就是那盏灯传给他的力量。

  所以现在,那盏灯,自然而然地，也在无数条世界线里，跃迁。

  “陆执……”

  江耀已经哭不出声音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哭哑了嗓子。

  他只觉得,哭了好久好久，追了好远好远。

  可是他的灯还在一直一直往前。

  坚定地往前。

  “不要……不要！”

  江耀还在哭，还在跌跌撞撞地追赶。

  他的表达能力忽然又退化到没有办法好好说话。

  只能像个笨蛋一样一遍遍地哭，一遍遍地重复“不要”。

  世界线五彩斑斓，光怪陆离地在周围闪。

  那些blgblg，那些五光十色。

  那些原本会轻易吸引走他目光和注意力的东西。

  如今都不重要了。

  他只想追回他的灯。

  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

  又仿佛没有过去多久。

  时间，空间，对于神明都没有意义。

  神明追逐着。

  哭着追逐他的灯。

  微弱的小小的灯，剧烈地颤抖着，震荡着。

  仿佛也在经历着某种折磨。

  却依旧坚定。

  坚定地向前。向前。

  甚至连神明都没有察觉到……他其实会停下来等。

  当神明跌跌撞撞快要摔倒时，灯就会停下来。

  当神明抽抽鼻子，哭着又爬起来继续跑的时候，灯也跟着重新飞远。

  他其实一直会停下来等。

  只是神明哭得太厉害了。所以看不到。

  看不到他的灯每一次停下来等他。

  看不到他的灯在他的哭声里剧烈震颤。

  他只觉得好远啊。

  好远好远。追不到。

  已经拼命伸出手了，已经拼命去追了。

  却还是追不到。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神明已经没有力气哭了。

  却还在拼命地，往前跑。

  他终于摔倒。

  神明终于在不断跃迁的世界线里，被自己绊倒。

  “陆执……陆执……！”

  神明哭着摔向前方。还在拼命地，向前，向前。

  向那盏明明好近好近，却无论如何都追不到的灯，伸出手。

  “陆执……陆执！”

  神明在不断变幻的无数世界线里跌倒。

  他拼命地，拼命伸出手。去追他的灯。

  怎么都追不到。

  他放声大哭，拼命朝虚空伸出手。

  ——却忽然被人握住。

  “江……耀？”

  熟悉的，低沉有力的声线。

  陆执的声线。

  周围一下子变暗。光怪陆离的无数世界线消散。

  是进入了其中一个。

  是满天繁星的夜空。

  “……？”神明恍惚着抬起头。

  泪水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熟悉的脸。

  “陆……执……？”

  神明呆呆地看着那个接住他的人。

  视线却不由自主，追随那个近在咫尺的微弱光点。

  “不……！”

  神明忽然尖叫，惊慌失措地朝陆执的心口伸出手。

  ——进去了。

  他的灯。

  他的灯……进去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陆执皱起眉，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认安全。

  是安全的。那些雇佣兵都已经被带走了。生命探测仪检测过，附近没有其他埋伏。

  尽管确认环境安全，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把江耀拉近。

  一把拉进怀里。

  “你是怎么过来的？你……江叔叔徐阿姨知道吗？”

  陆执眉头紧锁，表情严肃。

  他的视线快速上下扫过，确认江耀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以后，他的心里稍稍一安。

  却又立刻被那双哭肿了的眼睛，攥得心口一疼。

  “不……要……”

  神明已经明白他的灯想要做什么了。

  神明抬起手，按上陆执的心口。

  隔着肌肉坚实的胸膛，他感觉到那盏灯的心跳。

  泪水又涌出来了。

  “江耀，你先别哭。”

  陆执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一路上吃了多少苦……

  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哭？

  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哭得眼睛都肿了嗓子都哑了……他为什么哭？

  “别哭。江耀。别……唔……”

  陆执抬起手想给他擦眼泪，心口却忽然狠狠一跳。

  好痛。

  陆执眉头紧锁，牙关紧咬。

  肌肉因为全身上下莫名其妙的剧痛而不住颤抖。

  他两腿一软，几乎倒下。

  “陆执！”

  江耀哭着抓住他。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小小的身体却根本支撑不住他。

  两个人一起跌坐在地上。江耀哭着抓紧他。

  “……！”陆执听到自己的牙齿在剧烈打颤。

  大量的——大量的记忆。

  涌入脑海。

  巨大的游轮在海面航行。直升机刮起狂乱的风，吹着他长长的西装外套。

  江耀的手缩在西装外套袖子里。裤腿也长长地拖到地上。

  突破20的临界值。暴走发疯的小家伙。

  浑身是血的小家伙，扑进他怀里只为了大哭。被他抱紧的时候还会呜咽着躲，因为自己亲口咬烂的手腕很痛。

  连小兔子都不肯吃的小笨蛋。

  被火锅蒸汽熏得脸蛋红通通。脸蛋红通通却还在大口大口地吃肉。

  吃得肚皮都好可爱地鼓起来。然后生病。很难受地吐。拉肚子。半夜把医生摇起来挂水。

  可怜兮兮地捂着肚子，蜷缩成小虾米。

  以后不可以一下子吃那么多辣。

  机械臂一被看到就会哭。所以要注意不能受损。仿真皮肤如果破了要及时修理。

  机械臂不能露出里面的金属。他看到会哭。

  他想给他换回人类的手臂，所以到处跑，到处找。

  一遍遍撕下来自己的手臂，却发现不能用。会委屈。

  会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哭。

  不要哭那不是你的错。

  不要哭。只是一条手臂，换成机械的也很好用。

  不要再拼命去吃怪物。吃到自己都吐。

  会很难受不是吗。

  我的手臂没关系，不要紧，习惯了就不要紧。

  不要再去乱吃东西。

  原来是想治愈我。

  原来是在找治愈系天赋。

  想给你一个礼物。

  如果哪一天你回家了你离开我。想给你一个礼物，一个纪念品。私心里想要你看到它就想起我。

  送你一个太阳石好不好。江耀。

  像你的名字一样漂亮。你会喜欢吗江耀。

  blgblg的，你会喜欢吗？江耀。

  大量的，大量的回忆。

  涌入脑海。

  那些努力克制的拥抱，那些强忍欲丨念的紧贴。

  那年除夕的亲吻，那片深海的缠丨绵。

  那片温暖明亮的向日葵花田。

  那个噩梦。

  陆执听到自己的肌肉，牙齿，彼此剧烈摩擦，打颤。

  痛到让人发疯的记忆。也强硬地，一并挤进脑海。

  全身上下所有关节都被打碎的痛。

  胸口被尖刺贯穿，肌肉被活活撕裂的痛。

  从高处砸下来的痛。

  砰。

  砰。

  世界仿佛都停滞了一瞬。

  很痛。

  但是要去救他。

  要去救他。要去救他。要去救他。

  他的江耀在哭。在喊。在被人伤害。

  要去救他。要去救他。要去救他。

  碎裂的膝盖硬生生在砂砾上拖行。

  破破烂烂的肌腱被碎石划断。

  他跪下去了就再也爬不起来。他的关节全部粉碎。

  幸好他还有力气能接住江耀，能抱住江耀。

  他的江耀被像小流浪狗一样抛下来。

  接住了。

  接住了，就安心了。

  别怕。别哭。

  别哭，江耀。

  同化我。

  用你的污染物同化我。

  这样我就能救你。

  我就能送你走。

  江耀，我送你走，好不好？

  去另一个世界。

  去一个全新的世界，美好的世界。

  去做一个普通人。

  不要像这里这样，一不小心被污染，一不小心进入管理局。

  一不小心开始拯救世界，变成人类最大的希望。

  一不小心，就承担起那么多。

  江耀，去当个普通人。去度过平凡快乐的一生。

  是我的私心。

  是我唯一一次的私心。

  听话。

  江耀，听话。

  忘了我。忘掉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

  听话好不好。最后一次了。

  铭记比遗忘更痛苦。

  忘掉这边的事情，去那边好好活。

  世界很美好，你要好好活。

  我会一直陪着你。

  去吧，江耀。

  我会一直陪着你。

  ……

  “陆执……陆执……”

  江耀已经哭哑了嗓子，哭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浑身发抖，哭得不成样子。

  “……”陆执恍惚中回过神，看到自己全身被光芒笼罩。

  纯白的，温暖的光。

  强烈而炽热。

  温暖明亮地笼罩着他。

  光的来源是江耀。

  ……是治愈的力量。

  他终于找到治愈系天赋了吗？

  不对。

  “你变成神明了啊……”

  陆执笑着，抬手，抚摸他的头发。

  陆执直到开口才发觉自己也嗓音沙哑。哑得不成样子。

  ……是声带过度紧张。喉咙肌肉过度绷紧反复摩擦。

  是刚才一下子经历了，太多的痛。

  他在最开始的世界线里，用自己的身体经历过的痛。

  他在江耀的心里，和江耀一起经历过的痛。

  全部全部，都在一瞬间重新再来一遍。

  果然很难忍受。

  陆执甚至惊讶于自己还活着。

  “陆执……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江耀已经哭成不像样子了。

  眼睛好肿。声音也完全哽咽住发不出来。

  而陆执轻而易举地就止住了他的哭泣。

  用一个吻。

  “……！”江耀睁大了眼睛。

  “我回来了。”

  陆执有些好笑地，抬起手，轻轻擦掉他的眼泪。

  “别哭。别哭。”

  陆执吻他的脸。吻他的眼睛。吻他的泪水。

  紧紧抱着他。像要把之前缺失的一切，都在此刻补偿。

  “不要道歉。不是你的错。是我想回来，我必须回来。”

  “江耀，别哭。我回来了。”

  “陆执回来了，所以别哭了，好吗？”

  “我们回家。”

  天空缓缓升起巨塔。

  青铜色的巨塔，在夜空里，在繁星中，缓缓升起。

  如同屹立不倒的盾牌，坚毅，沉静。

  青绿色的流动焰火，温柔地笼罩住在星空下相拥的两个人。

  那道光芒，温柔沉静，曾照亮着世间一瞬。

  曾寂灭于永恒。

  却又在神明心中长存。

  那盏灯终究没有遵循神明的意志。

  终究坚决地，一往无前地，找寻，回归自己的身体。

  重拾记忆，重新承受苦痛。

  感受神明踏上荆棘台阶时，被黑色铁刺缠绕，被血肉磨难的苦痛。

  荆棘苦痛里再一次开出了花。

  一切努力都得到回报。

  一切苦难都得到补偿。

  【青铜指引之塔】，和【荆棘王冠之塔】。

  天空中，两座巨塔紧紧依偎。几乎融为一体。

  繁星下，两个人用力相拥。抚平彼此的伤痛。

  江耀，我们回家。

  “我们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