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五个月零九天，就是自己身上魔气复发的时间。

  冷双易看着凌悲悲，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他迅速转头看看周围，幸好没有其他外人，大松一口气。

  柳顺石一把抓住冷双易肩膀，“小易，你身体真的有问题？”

  他急得手忙脚乱，“小易，你在外面过得不好是不是？你等着，我这就把天捅破了去找你。”

  “石哥，我没事。”冷双易无所谓地笑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隔几年我身上就会出现魔气，只要拿魂净湖的湖水泡泡澡就好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

  凌悲悲恍然大悟，“消除魔气，除了可用九重天的魂净湖湖水，还有一种净魂树的果子，效果好很多倍，你可知道？”

  冷双易敷衍得笑笑，随口答道：“知道，只是一直没找到罢了。”

  他拉上柳顺石的胳膊，“石哥，我在外面的世界交了两个好朋友。走，给你介绍一下。”

  “告辞。”他跟凌悲悲点头告辞，和柳顺石快步离开。

  “喂，最近你就能找到净魂树，可别错过了。”凌悲悲跟跑远的两人喊了一声，摇摇头，“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湖伯慢慢走过来，跟凌悲悲行礼，“这位夫人，小易生性单纯善良，有失礼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凌悲悲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放到湖伯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湖伯不用跟我客气，叫我小幸就好。”

  “怎敢失礼。”湖伯笑了笑，温声问道：“敢问夫人，我家小易身体具体出的什么问题？情况可危险？”

  偌大的院子里，许多人三三两两凑成一团，或围坐桌旁，或聚在树下。

  此时听到湖伯的声音，纷纷停止谈话，看向这边。

  “哈哈，哈哈。”

  凌悲悲上下打量湖伯几眼，又看向院子里的众人，不由得笑出了声。

  “你们这群人啊，明明知道这里是幻境，对那孩子的关心根本没有实质的用途，却还是要关心，真可笑。”

  湖伯脸上笑容消失，面容严肃，“儿行千里母担忧。小易是我一手抚养长大，也是所有人亲眼看着长大的。我们不关心他，难道要你来关心他吗？”

  凌悲悲被怼地哑口无言。

  她眼珠微微变红，跟每一个人对视了一会儿，眼神变得迷离，“你们都是幻象，根植于冷双易的记忆而生。在他没有的记忆里，你们没有自己的记忆。”

  “物是人非，故人对面不相识。”

  凌悲悲越来越悲伤，她重新看向院内众人，“一怒破陆柳轻尘，裂天连斩言深青，八面玲珑屈汇森，迷心醉蝶闲勾魂，十面阎锣风无影，宁心御兽妖青松，万箭……”

  她每念一个名字，就走到一个人的跟前，上下打量几眼。

  “哦，这儿还有位年老的，估计底蕴也不小吧。”她走到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韩老前面。

  其他人面色不变，韩老也不睁开眼睛看她。

  凌悲悲慢慢转身，烟梅轻蹙，“我喊出你们的名号，可没有一个人为之动容，更说明你们不记得往事。”

  她自嘲地笑了笑，醍醐灌顶般看着天空，“幻境终究是幻境，人终归是要走回真实的。”

  “很难。”湖伯单手背在身后，看着她的眼睛，“我已经打听了，打破你给他的幻境，需要小易将自己幻想出来的人全部杀了。这根本不可能。”

  他叹口气，“而且如你所说，他的身体还有一些问题。我们实在很担心他，却不知怎么能帮忙。”

  “所以要请这位凌道友帮忙了。”一直闭着眼睛的韩老，终于睁开眼睛。

  凌悲悲慢慢转身，看向韩老，一脸疑惑，“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那个孩子潜在的意识命令你们说的话？还是你们自己也会有意识？”

  韩老脸上的皱纹仿若老树皮一般，眼睛却十分有神，“若我们帮你悟道？你可会帮帮我们的孩子？”

  “你们真的有自己的意识？这怎么可能？”凌悲悲一边摇头一边看向所有人，背后吓出一身冷汗。

  突然，她猛地抬头，“你们有意识，那岂不是说明……”

  ——————

  “老周，春秋！”

  冷双易笑呵呵地给两人招手，“我就知道你们住得离我不远。”

  自他陷入幻境，跟姑姑和柳水有说不完的话，还是突然决定办婚礼时，他才想起来自己的两个兄弟。

  “人逢喜事精神爽呀，小易，昨晚睡得很爽吧？”解春秋笑嘻嘻地迎过来，跟他坏笑着挑眉毛。

  冷双易捂着他嘴巴，“调侃我是吧？等你成亲啊，咱等着。”

  “我错了我错了。”解春秋举着两只手投降，“烟儿知道肯定嫌弃我了。”

  冷双易得意地笑笑，又拍拍周眦肩膀，“这次来，是给你们介绍一下我家里的好哥哥，石哥。跟我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周眦和解春秋看他揽着空气，一脸高兴的样子，愣了愣，脸上表情忽然灿烂起来，一起跟空气打招呼。

  “石哥好，我是解春秋，来自十四重天。”

  “石哥好，我是周眦，来自八重天。”

  冷双易看着两人的眼神，就知道他俩其实是看不到柳顺石的，他也不恼，拉了三人围坐一桌，摆上好酒好菜。

  柳顺石是冷双易想象出来的，自然可以看到周眦和解春秋。

  他每跟两人讲话，就由冷双易传话，四人就这么热火朝天地聊起来。

  冷双易感觉人生圆满，他一心觉得，整个扶天界，就欢喜城最好。

  一朵美丽的昙花开在暗淡寂寥的夜里，开得美丽，败得干脆。

  绽放短短时间逸散的清香，很快随夜风飘走。

  冷双易四人喝地越来越高兴，兴致顿起，纷纷拿着酒壶走出院子，来到大街。

  地上红毯仍在，两边挂着的红灯笼在太阳下看不清里面的烛火。

  凌悲悲失魂落魄，从长街尽头慢慢走来。

  “我的夫君爱茶不爱酒。”她看了看醉醺醺的四人，把目光从他们身上抽离，脚步轻移，路过他们，“我好想他。”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凌悲悲走了几步，回身看向冷双易，“小易，把我给你的面具戴上，给我看看。”

  冷双易突然想起昨天的面具，连忙从项链里取出来，双手奉上，“城主，我很感激你给我的幻境，我特别喜欢。这面具贵重，我还是……”

  “戴上！”

  凌悲悲看着他，声音微微有些尖厉。

  冷双易打个酒嗝，看着手中精美的绿色面具，还是有些犹豫，“这……”

  凌悲悲的眼睛睁大，紧抿着嘴唇看着他，一声不吭。

  “好吧，我戴。”

  他低下头，慢慢将手中绿色的藤质面具戴在脸上，抬头看向凌悲悲。

  凌悲悲哽咽着流下两行眼泪，偏头闭上眼睛。

  不到两息，她还是忍不住，又看了冷双易的一眼，强迫自己转过身，背对着他。

  “城主，你还好吗？”

  凌悲悲握紧双手，回头再看了冷双易一眼，眼泪再次控制不住地留下来。

  “我算出你将找到净魂果，没想到是因为我。”

  她又哭又笑，踉跄前行。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什么是实？什么是虚？”

  “什么是道？我的道是什么？”

  “我管他什么道！”

  “我只知道我的夫君死了，真的死了。”

  “哈哈哈……”

  冷双易拿下面具，看着渐渐远去的凌悲悲，不由得问道：“这就是悲吗？”

  解春秋也已经酒醒，他走过来拍拍冷双易的肩膀，紧张得咽咽口水，“小易，这个婆娘有点疯魔了，咱们找个安全的地方吧。”

  冷双易点点头，“去找我的家人吧，刚好把你们介绍给他们。”

  他们几人刚刚走到冷双易的院子门口，欢喜城上空传来一道缥缈的声音。

  “我是凌悲悲，欢喜城众人听好，接下来我将有三件事情宣布。”

  “一、我将把城主之位赐给冷双易。从今天起，他就是欢喜城的城主。”

  “二、我将收回自身天赋残韵。整个扶天界内将不会再有我的天赋残韵。”

  “三、我将毁去自身天赋。城内还未走出幻境的人，将全部被踢出幻境，期间你们所损失的修为，也将如数返还。”

  “所有人，立刻离开欢喜城。除了城主，以后永远不要回来了。”

  “不！”

  整个欢喜城沸腾了。

  平时不愿出门的众人纷纷走出房门，大声拒绝，甚至有人对着城主府不断磕头。

  凌风带着修士们一齐出来，看到冷双易几人，连忙走了过来，“凌悲悲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我们必须得离开了。”

  冷双易拼命摇头，“不，我不走。”

  他一把拉住柳顺石，跑回院子里，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我不走，我不走。”

  “湖伯，我还没跟你好好说话呢，我还没再吃一顿你做的饭呢。”冷双易紧紧抓住湖伯的手，看着闲叔伸着懒腰从屋里走出来，又是大哭。

  “师父，我会用树叶吹《对江饮》了，我还没吹给你听。”

  他颤抖着掏出一片叶子，又看向旁人，“梅姑，我好想你，森叔，我还没给你找到徒弟，堡主，我还没找到醉姑，韩爷爷，我学了你的阵法总结，特别有用……”

  说着说着，一阵清风吹来。

  他眨眨眼睛，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荒漠里，不远处就是欢喜城。

  许多人忍不住哭出声。

  冷双易双眼流泪，看着柳水朝他跑过来，一把搂在怀里，“水儿，水儿，我不想离开你。”

  清风渐渐变大，吹起荒漠里面的沙尘。

  大家幻境中割舍不下的人和物，变成沙子随风飘走。

  冷双易紧紧抱着柳水，看着罪人堡的人一个接一个消失，看着这辈子再难见到的湖伯，师父和森叔慢慢消失，双臂突然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