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执很早,就将自己的学堂要招先生的事情对外说了。

  他也说了，他的学堂就教学生简单认个字，所以不要求先生的学问有多好,也不要求那些先生有功名,只要认识大部分常用字就行。

  当然，他给的工钱也少,一个月只有贯，干得不好还会被辞掉。

  不过，这工钱也不算太差。

  以前姚艄公给人撑船，一个月是能挣这么多的,但他要撑船还要搬货,那钱挣得要多辛苦有多辛苦！

  在风吹不着太阳晒不着的地方教教书就有这么多钱……这在普通人看来，已经非常好了。

  崇城县有很多人想来，其中就包括黎青执在李秀才那边读书时认识的几个同窗。

  一个月贯的收入足以养家糊口,教书还比在码头给人记账来得体面,那些暂时没有更好选择的人,还是很乐意干这份工作的。

  一时间,有很多人到金叶绣坊找黎青执报名。

  若是来一个面试一个,有些太累人了,还会让他的时间碎片化……黎青执就告诉这些人,说是十一月二十这天，他会在新学堂那边选人，到时候想当先生的,都可以过去。

  这个消息,庙前村的人自然是知道的。

  于是，姚艄公不顾姚振富的反对，带着姚振富来了。

  这大半年,姚振富一直待在家里无所事事，不说干农活了，家里的油瓶倒了都不扶。

  姚艄公当然是不满的，但他拿自己儿子没办法。

  他想打儿子，但打几下就舍不得了，他想饿着儿子，但饿几顿就舍不得了……

  自己儿子这么个样子，姚艄公一直很愁，现在黎青执开的学堂要招先生，他咬咬牙，拿着一根棍子，赶着姚振富来了。

  “爹，我们何必去求黎青执？我拉不下这个脸！”姚振富看了看自己身处的学堂，有些不忿。

  这才多久，黎青执竟然就有钱盖这么大的学堂了……他怎么就没有金小叶这样能挣钱的媳妇儿？

  其实姚振富也是想当先生的，所以他爹一赶，他就来了。

  但他之前跟黎青执闹得很不愉快，黎青执明明过目不忘还在他面前假装自己学问不好……他心里憋屈，过不去这个坎。

  “这算什么求？那么多人都来了，你当然也能来！”姚艄公道：“隔壁村那个只读了两年书的瘌痢头，一大早就来了！”

  姚振富还是不太甘心。

  姚艄公又道：“到时候我帮你去说一说。”

  听到自己父亲愿意帮自己去说一说，姚振富满意了。

  他不用低下四跟黎青执求饶就好！

  这么想着，姚振富看向不远处的屋子，对自己的父亲道：“爹，瘌痢头就读了两年书，他肯定选不上！今天来的人确实多，但我看过了，学问比我好的没几个，黎青执只要没瞎，就不可能不选我！”

  姚艄公也觉得跟瘌痢头什么的比，自己儿子要出色很多，当下点了点头。

  而他们嘴里说的瘌痢头，其实就是那个此刻正在黎青执面前，对着黎青执说好话的人。

  黎青执得承认，他被夸得很开心。

  不过他不会因为这人这么夸他，就让这人当学堂里的老师。

  拿出一张纸给面前的人，黎青执道：“你把上面的内容念一遍。”

  黎青执写课本的时候，顺便写了几个适合刚学认字的人读的故事，比如《神笔马良》，而他现在给出的这张纸上的内容，其实就是《神笔马良》的片段。

  上面的字都是常用字，来他这边当老师的人，常用字还是要认识的。

  瘌痢头原名唐春荣，家在庙前村隔壁。

  他们村有个秀才，那秀才家境并不富裕，就在家开了个私塾，教几个学生。

  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村识字的人比庙前村要多。

  唐春荣小时候去私塾读过书。束脩本就已经不便宜，不另外给钱，那秀才还不愿意给他们讲解书里的内容……他觉得学下去没什么意思，读了两年多就不读了。

  之后，他想过要去县城找活儿干，但因为他是个瘌痢头，很多人不愿意用他……

  眨眼，唐春荣已经二十来岁了，他跟村里其他人一样，偶尔能得到机会去县城打打零工，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家种地。

  无意中得知黎青执的学堂要招老师，要求还很低……他一咬牙就来了。

  唐春荣因为是个瘌痢头，一直不太讨人喜欢，也因此养成了见人说好话的习惯，刚见面就对着黎青执夸了一通。

  而等黎青执拿出一张纸给他让他念……唐春荣心里一跳，有点担心。

  黎青执让他念的，该不会是四书五经吧？

  唐春荣从小就爱听村里人讲故事，还总跟着自己的祖父，去县城听说书。

  他小时候闹着要读书，就是因为想看懂书上的故事，结果去秀才那边读书才发现，人家教的书，跟他想象中的书完全不一样。

  他不读书之后，将秀才让他们背的“之乎者也”忘得一干二净，好在还认识几个字。

  后来，他买了几本说书先生常说的书来看，遇到不认识的字就问问那些识字的……他现在认识不少字，这才敢过来。

  但若是要让他读四书五经，那他是读不出来的。

  唐春荣忐忑地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就放下心，用方言念出来。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唐春荣那么夸黎青执，其实都是真心的。黎青执写的那些故事他非常喜欢，还买了书反复看，读给村里人听。

  现在这个故事，他也喜欢！唐春荣念完，忍不住问黎青执：“黎先生，这是什么故事？”他想看！

  黎青执见唐春荣识字，又问唐春荣：“十五个孩子，给每个孩子发个包子，一共要准备几个包子？”这时候的人算数都学得不怎么样，他也就不敢出太复杂的题。

  唐春荣道：“十个孩子要吃九十个包子，剩下的五个孩子要吃十五个，一共一百零五个包子。”

  “你觉得我这学堂，要不要招些女学生？”黎青执又问。

  “当然要！黎先生，金叶绣坊需要女掌柜！”唐春荣脱口而出。

  他觉得自己实在聪明，提前打听了金叶绣坊的事情。

  据他所知，黎青执和金小叶这段时间，一直在教金叶绣坊的女工认字，想培养一些女掌柜出来。

  既然这样，招些女学生又算得上什么？

  至于男女在一起读书不合适之类……唐春荣就是个农民，他觉得无所谓。

  不说别的，就说他们乡下种地……一般重体力活都是男人干，但农忙的时候，女人也跟着下地。

  要是一起读书不合适，一起下地是不是也不行？

  黎青执闻言笑了笑，问了唐春荣一些问题，诸如唐春荣的家庭情况之类。

  得知唐春荣大部分时间在家务农，还没有成亲，家里兄弟个……黎青执毫不犹豫地表示：“你可以留下，不过我也要跟你说清楚，前头个月是试用的，每月工钱只有贯。个月后，你要是能把这活儿做好，以后每个月的工钱是四贯，包吃，一年还给四身衣服。”

  逢年过节什么的，黎青执还打算发点其他福利，但现在没必要多说。

  唐春荣喜出望外：“黎先生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黎青执道：“你去后面吧，可以跟后面的工人学一下印书。”

  他把绝味斋的印刷工具搬到了学堂，打算让招来的老师学一学印书，明天就开始印课本。

  至于为什么当场把人留下……一来这时候交通不便，事后再去通知很麻烦，二来……

  唐春荣这样他选出来的人，就算不当老师，培养一番也能让他去干做别的事情。

  面试完唐春荣，黎青执就让下一个过来。

  结果这人上来就道：“黎先生你好，我过来是想问你些院试方面的事情……”

  这人压根就不是来应聘的，而是来打听院试怎么考的……

  黎青执有些无语，几句打发了这个人，让下个人进来。

  黎青执自认招聘要求不高，但还是很多人不合适，有几个来应聘的童生听说他的学堂会收女学生，甩袖就走。

  这也就算了，还有人非要给黎青执讲道理，试图让黎青执放弃这念头……

  好在，像唐春荣这样的人也是有的，黎青执招到了几个比较满意的，他的两个同窗，表现得就很好。

  快中午的时候，轮到了姚振富。

  来面试的人有点多，加起来有几十个，黎青执不可能让他们干等着，就安排了一个教室给他们休息，让主动过来帮忙的赵老给他们上了茶水瓜子。

  赵老还按照他们来的先后顺序，给他们发了号码牌。

  他面试的时候，就是按照号码牌叫人的。

  姚振富过来的时候有点晚了，以至于到现在才轮到。

  黎青执看到姚艄公带着姚振富进来面试，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要父母带着来面试的……这样的人谁会要？

  再加上姚振富以前干的种种事情……黎青执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留下他的。

  “你觉得我的学堂，要不要招一些女学生？”黎青执直接问。

  姚振富想也不想就道：“当然不要！怎么能让女子来学堂上学？女子无才便是德……”

  他言语间满是嫌弃，黎青执打断了他的话：“我的学堂，是要招女学生的。”

  姚振富的声音戛然而止。

  黎青执看向姚艄公：“姚叔，抱歉，我这边招老师，对学问要求不高，但因为要教女学生，所以不招对此很排斥的人。”

  姚艄公还是不想放弃，推了姚振富一下：“学堂招女生碍着你什么了？你为啥不乐意？”

  姚振富道：“这有辱斯文！”

  黎青执道：“我要叫下个人了，姚叔，你带振富回去吧。”

  姚艄公有些不乐意，但只能带着姚振富离开。

  姚振富也不想走，但他看出来了，黎青执是不想要他的。

  黎青执甚至压根没把他看在眼里。

  姚振富这段时间整日在家里待着，心态本就有些失衡……这会儿一下子就爆发了，他突然来到那些还没有被叫到号的人那里，对着那些来应聘的人道：“黎青执的学堂要招女学生，简直有辱斯文，在这样的学堂教书，名声都要坏了！之前那些学问不错但回家去的，就是因为看不惯他！”

  那些等着面试的人都是一惊。

  “我不屑与之为伍，这就走了！”姚振富说完就走。

  那些等着面试的人瞧见这情况，有人无动于衷，也有人起身，放下号码牌跟着走了。

  跟出来，正好看到了外面动静的黎青执：“……”也好，省了他的事情了。

  不过现在时间不早，面试的事情先放一放，该吃午饭了。

  学堂这边现在还缺各种东西，黎青执就没有自己做饭，而是找了一个在新码头那边卖饭团的大娘，跟大娘订了一些饭团。

  饭团分好几种，最便宜的就是白米饭包咸菜，黎青执订了价格高一些的，饭团里除了咸菜还有油条和花生。

  他让赵老给来参加面试的人一人分了一个，再给每个人分一颗绝味斋送来的卤蛋和两块卤豆干，当做他们的午饭。

  至于他，则去学校食堂，和那些刚招收到的老师一起吃饭。

  包括唐春荣在内的七个被黎青执留下的“老师”年纪都不大，他们刚才在印刷房见到了全套的印刷工具，正新奇地说着话：“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印书原来是这么印的。”

  “我们以后是不是也能印书？”

  “我刚才就试着印了一页纸，挺有意思。”

  ……

  见到黎青执，他们纷纷打招呼：“黎先生。”

  “大家好，”黎青执笑道，“这里就是学堂里吃饭的地方了，今天比较仓促，我这边没准备多少东西，大家随便吃点吧。”

  饭团被放在一个木桶里，还是温热的，黎青执用竹夹子夹了一个放在自己碗里，然后又将绝味斋那边送来的卤味拿出来。

  他们吃的比那些来面试的要好，除了卤蛋卤豆干以外还有卤肉。

  唐春荣等人家境都不太好，平日里是吃不起绝味斋的卤味的，也就吃得极为满足。

  吃过饭，黎青执继续给人面试。

  他花一天时间，跟来面试的几十个人都聊了聊，最终选出十五个老师。

  这些人都是男的，这也在他意料之中，这年头识字的男人都不多，女人就更少了，女人想要找活儿干，也不会找这种抛头露面的活儿，一般会做点针线活，或者去大户人家教人家的小姐读书认字。

  朱前就给他的女儿请了一个女先生。

  黎青执让这些人明天就来学堂这边帮忙。

  学校里的桌椅他让人做了最简单的，现在已经做得差不多，他们将桌椅摆放好，印刷出课本来，这学堂就能开始招生了。

  办这学堂要不少钱，幸好黎青执写《逃荒录》拿到了不少稿费。

  沈家给的银票，需要去省城的钱庄才能将之兑换成银子，黎青执让绝味斋的劳工帮着兑换了一千两银子，倒也够用了。

  这天，黎青执心情颇好地回到家中，就见金小叶正在批改女工们做的题。

  黎青执看了看，发现这些女工的字虽然写得不怎么样，但一百以内的加减法已经会算了，简单的字也已经认识不少。

  黎青执道：“小叶，等学堂办起来，你问问这些女工，她们里要是有愿意去学堂那边读书的，以后就去学堂那边读书吧，她们可以上午读书，下午就做针线活或者教学堂里的女孩子做针线。”

  金小叶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是不可能一直教庙前村的这些女工读书的。

  这段时间黎青执让她教，也只是想看看实际情况，好编写合适的课本——他总不可能在毫无经验的情况下，随随便便编写个课本给学生用。

  不过金小叶不能一直教这些女孩子，但可以让她们去学堂那边读书，她们甚至还可以帮着教导管理新来的学生。

  当然，这要看她们愿不愿意，以及合不合适。

  庙前村这些女工里，有那么几个，是不适合读书的。

  她们学东西很费劲，自己也不想学，只想做针线挣钱……这个时代没机会接受教育的人很多，人家不愿意学，黎青执也懒得逼着她们学。

  不过像金猫儿这样特别聪明的学生……就算金猫儿不想去学堂那边读书，黎青执也会想尽办法，劝她去读。

  金小叶道：“好！我也确实没这工夫一直教她们，等我们从这里搬出去，我想多招些女工回来，多接些活儿。”

  金叶绣坊做的各种小玩意儿，还有孩子的衣服卖得挺好的，而金小叶接下来，打算涉及成衣行业，以及给人定做衣服。

  在崇城县，大户人家若是请了下人，一般一年会给做两身衣服。

  有些人家自己请了绣娘做衣服，但大部分人家，都是在外面找人做，这些活儿接了，可以给绣坊里针线活不够精细的女工做。

  此外，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乃至老爷少爷，他们每个季度都会做好几身衣服……这些活儿，金叶绣坊也能接，让绣坊里那些针线活非常好的女工做。

  之前地方太小，金小叶没办法大干一场，现在他们一家要从绣坊搬走，绣坊的一些女工还要去学堂读书……她可以再招个几十个女工回来！

  金小叶跟黎青执说着自己的打算。

  黎青执非常赞同，还顺便将自己记得的，一些汉服的样式画出来给金小叶，让金小叶以后可以试着做。

  这个时代的人穿的衣服的样式挺多的，时不时还会流行点什么，比如去年，崇城县的年轻人学着省城的人，会把袖子做得窄一些，今年他们又开始穿宽袖子的衣服了。

  金叶绣坊若是做几件样式新颖的衣服出来，兴许还能引领潮流。

  黎青执不知道的是，京城，在木掌柜的努力下，金叶绣坊已经开始引领潮流了。

  金叶绣坊的东西花样本来就少见，柳贵妃又爱用，再加上最近吕庆喜风头正盛……朝中很多官员，开始用木掌柜的铺子里卖的金叶绣坊的东西。

  那些官员用了之后，商人和那些普通人也就开始跟着用，一时间，金叶绣坊做出来的样式新颖的用品，就成了京城人人都用，非常流行的东西。

  不过吴白川从江南带来的金叶绣坊的绣品早就卖完了，现在木掌柜的铺子对外出售的绣品，全是她找人仿制的。

  京城，钱富贵跟沈芝兰聊起了金叶绣坊：“听说那金叶绣坊是江安省的？那些绣品的花样着实新颖。”

  “金叶绣坊的东西确实新颖，不过在江安省，用的人没那么多，”沈芝兰道，“金叶绣坊能在京城那么有名，也是它运气好。那绣坊开在一个县城，当地有个商人每次都跟着我们沈家的商队来京城。他将金叶绣坊的绣品带来京城，那绣品又被木掌柜看上，金叶绣坊才能在京城出名。”

  “那木掌柜，很有些本事。”钱富贵道。

  他听说过木掌柜，但并未见过。

  燕郡王一直让他小心谨慎，他以前在京城待的时间，加起来都没有这次多。

  而这次……要不是他跟燕郡王说他跟沈芝兰多接触，说不定能说动沈芝兰投靠燕郡王，燕郡王也不会允许他在京城逗留。

  “确实，木掌柜给吕公公挣了不少钱。”沈芝兰道。

  钱富贵闻言，略有些羡慕。

  不管是沈家还是那木掌柜，日子都过得张扬，他就不一样了，这些年一直躲躲藏藏的。

  不过过得风光也没什么意思……他连个后人都没有！

  要是能找到他外甥女就好了，当初他外甥女可是生了个女孩儿的，据说被他外甥女带走了……

  那孩子现在应该不小了？完全可以给他当孙女儿！

  钱富贵跟沈芝兰约定南下的时间，又将周道的真迹送给沈夫人，也就离开了。

  沈芝兰想回江安省过年，因而腊月初十，他们就会从京城出发，前往江安省。

  今年过年，他怕是要在江安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