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执给沈家家主写了两幅字,一幅是前人写的《观沧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这样的诗送人,是不会出错的。

  除此之外,他还写了一幅大字：“天道酬勤,人道酬善，商道酬信。”

  这幅大字沈家家主要是喜欢，又无惧晋王,可以挂在书房或者待客的地方。

  这两幅字他写得很快,没花多少时间，对他来说挣这一百两银子很快。

  对沈家家主来说,应该也不亏？毕竟沈家家主原本只想要一幅字,现在他给了两幅。

  这两幅字黎青执写得很用心,写完他还欣赏了一番。

  他的左手字，太适合写大气的诗词了，如果他用右手字来写《观沧海》，效果肯定没这么好。

  等这两幅字晾干，黎青执将之折起封好,送去绝味斋。

  时间已经进入十月下旬，这是农历十月，天气已经很冷了。

  常瞻不用担心给张巡抚送的菜会因为天热坏掉,也就开始变着法子做一些新鲜吃食,很少送绝味斋的卤味。

  这天，他学着黎青执,专门给张巡抚做了饺子。

  于是，张巡抚打开食盒，就看到了整整齐齐排列着的十个生饺子。

  今天这送来的吃食,要煮一下才能吃。

  张巡抚让李管家拿着饺子去煮，发现第二层放着酱菜和辣椒酱，而最下面，照旧是黎青执给他的东西。

  里面有一封黎青执的信，写了黎青执打算开学堂的事情，此外，还有两幅让他转交给沈家家主的字。

  看完黎青执写的那两幅字，张巡抚都有马上写信给黎青执，让黎青执也给他写两幅的冲动了。

  写完《逃荒录》和《治水策》之后，黎青执的字又好了一些。

  看完信之后，张巡抚直接将信烧了。

  黎青执的文稿他都留着，但书信看过就烧，以免被人看到，猜出黎青执的身份。

  另一边，李管家带着饺子去了厨房。

  他刚进厨房，一个雇来没多久的下人，就开始跟他打听张巡抚的事情。

  得知刚才李管家去找张巡抚，是因为绝味斋送了今日份的菜肴过来，这人一脸失望。

  他来张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什么消息都没有打听出来。

  好吧，也不是完全没打听出什么消息来——张巡抚近来，跟沈家走得很近……

  这天下午，他就见张巡抚又找来心腹，让心腹往沈家送东西。

  那沈家是吕庆喜的走狗，也不知道张巡抚跟他们在密谋什么！

  这人偷偷往外传消息。

  李管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叹了口气。

  如今这府里，真的是什么人都有！

  幸好张大人身边，是有几个心腹的。

  沈家最近挺热闹。

  以前沈家的船队去京城，都是沈家管事带队的。

  有时候沈家少爷会跟着，但沈少爷往往是默默地跟在沈家的管事身边学习。

  这次却不同……已经很久不出门的沈老爷，打算亲自去京城！

  他甚至还会带着沈夫人一起！

  整个沈家都忙碌起来，他们多准备了一艘船，然后一箱箱的东西，全往那船上搬。

  省城的码头上，人们看到这一幕，啧啧称奇。

  “这沈家家主出个门，带的东西真多！”

  “那可不，沈家多有钱，沈老爷出门能不多带点东西？”

  “这你们还就想错了，沈老爷一个人出门，从不会带这么多东西，这次他多准备一艘船，还抬上去这么多箱子，是因为沈夫人也会跟着去。”

  “原来是这样？听说沈老爷对沈夫人特别好。”

  “能不好吗？沈夫人可是杜家的人！她家里有人在京城做大官。”

  ……

  沈夫人其实是杜永宁的堂姑，但她跟杜家不怎么来往。

  这些人议论着，却不知道这一个个箱子，里面装的并不是沈夫人的东西，而是沈家书坊刚刚装订好的《逃荒录》。

  沈夫人喜爱字画，但对别的不太在意。

  省城一些有钱人家的夫人，一身衣服穿出门一次就不会再穿，头上的首饰永远是新的，但沈夫人懒得穿复杂的衣服，也不喜欢戴首饰。

  她对吃什么也不太在意，能吃饱就行，但看到好的字画，她会千方百计想要将之买回家。

  这次去京城，她不打算带带自己收藏的字画，带的行李也就非常少。

  沈老爷多安排一艘船，主要是为了放茕独散人的书。

  沈家。

  沈夫人一大早起来，就拿出茕独散人写的《逃荒录》，欣赏起来。

  这书她是看过的，之前看的时候，只是感叹了一番老百姓的不容易，这次再看……她能从一些细节中，看到茕独散人的心情。

  茕独散人看似非常冷静，但他写书之时，情绪其实是有波动的。

  但他的情绪波动不怎么能看出来，他这文章，还一气呵成完全不出错……

  也不知道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在旁边站了许久，都没换来沈夫人一个眼神的沈老爷：“……”

  他那么大一个人，在他夫人眼里还没有一幅字吸引人！

  都说茕独散人不慕名利……希望他永远不要出现在人前！

  不然……长得丑点也可以！

  沈老爷正这么想着，有人从外面进来：“老爷，张巡抚差人给你送了东西过来。”

  “张巡抚给我送了东西？”沈老爷有些吃惊，很快又恍然。

  之前张巡抚说没有东西请他捎带，就是说说的吧？这不，眼瞅着他的船队要出发了，张巡抚马上就送了东西过来。

  只是……张巡抚送来的这信，为什么不封口？

  沈老爷正要伸手去接那封信，他身边的沈夫人猛然起身，抢在他前面接过那信封，从中抽出两张折起的纸：“快给我看看！”

  沈夫人将那两张纸打开，就看到了两幅字。

  这两幅字显然是茕独散人精心书写，那字比她手上的《逃荒录》书稿上的字更好。

  沈夫人虽然拿了一百两银子请茕独散人帮忙写字，但其实没有抱太大希望。

  她甚至有点担心，怕茕独散人嫌弃沈家是商户，不愿意给她写。

  她嫁入沈家之后，就有以前的手帕交话里话外嫌弃她。

  还有她娘家杜家，他们一边拿沈家的钱，一边看不起沈家。

  没想到茕独散人竟然写了，还给她写了两幅！

  “一百两银子，就得了茕独散人两幅字！这次赚大了！”沈夫人很激动。

  她觉得茕独散人这两幅字，价值远超百两。

  “这是怎么回事？”沈老爷问。

  沈夫人也不隐瞒，将自己打着丈夫的旗号做的事情说了。

  得知茕独散人专门给自己写了两幅字，沈老爷也有些惊喜。

  这茕独散人，可是皇上都夸过的人！

  但看自己夫人这么喜欢茕独散人的字……沈老爷忍不住嘟哝：“他对黄白之物，还挺在乎。”

  他一开始以为茕独散人是张巡抚，因此给了千字十两银子的高价，结果这人每天都写八千字给他。

  现在他夫人，更是用一百两银子，就买来两幅字。

  茕独散人一点不清高，跟他想象中不一样。

  沈夫人道：“难道你不在乎黄白之物？你要是不在乎，还做什么生意？茕独散人是个知道人间疾苦的，他想要银子，说不定是为了百姓。”

  沈老爷哼哼了两声，有些不高兴。

  而这个时候，黎青执准备好了给常端的东西，送去吴白川的船上。

  其中包括辣椒，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这里面他送的东西很少，大部分是常瞻准备的，其中还包括常翠的一些涂鸦。

  等送过东西，黎青执就去了新学堂那边。

  他的学堂已经建得差不多了。

  一开始他是不打算给学校建围墙的，但因为现在有钱了……黎青执让人加盖了围墙。

  他们家自己住的地方有围墙，学校也有个围墙，可以免去一些不必要的打扰。

  大齐建了房子之后普遍不装修，里面摆上桌椅，就能上课了，黎青执看了一圈，回到金叶绣坊的时候正好是傍晚，常端已经做好晚饭。

  最近天冷，常端每天都会做一个汤汤水水热乎乎的菜，今天他做的是排骨汤。

  猪排骨熬汤，放进去青菜、豆腐、笋干、木耳之类，热腾腾一大盆端上桌，立刻就让人食欲大开。

  几个孩子舀了汤拌饭吃，拿了排骨啃，黎青执则在自己面前放了一碟辣椒油，豆腐什么的，他要辣椒油里蘸一下再吃。

  当然热腾腾的汤，他也喝了好几碗。

  “这日子过得也太美了。”黎老根“吧唧吧唧”地吃东西，姿态极其不雅观。

  幸好几个孩子都不学他。

  黎青执他们吃的是猪排骨炖的汤，女工们吃的也差不多。

  买回来的猪肉肥肉熬猪油，然后油渣和瘦肉、豆腐、青菜一起煮了一锅，每个人都能连汤带水分到一大勺，吃完身体都暖了。

  庙前村的女工们，都吃得很开心。

  “我娘前几天来看我，说我完全像个城里人了。”

  “我那些表姐妹可羡慕我，可惜她们不是庙前村的，没机会来这边。”

  “顿顿吃肉，我今年高了好多！”

  ……

  说着说着，她们免不了聊起等下金小叶要教她们认字的事情。

  “没想到我还有学认字的一天，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学会。”

  “我也担心我学不会，听说学认字可难了。”

  “难也要学，我想以后当掌柜！”

  ……

  庙前村这些姑娘，有些已经到了出嫁年纪。

  她们要是还在家里，现在肯定已经开始说人家，或者干脆已经出嫁。

  但她们来了金叶绣坊做工。

  最初，她们父母就是想让家里少一张吃饭的嘴，想让她们学一门手艺。

  但眼瞅着她们从头到脚大变样，还能拿回家一些钱……

  她们的父母变了想法，不着急让她们出嫁了。

  有些父母，还让她们把金小叶给她们做的衣服拿回家给她们嫂子穿，或者把金小叶给她们准备的生活用品拿回家给她们兄弟用。

  好在金小叶说过不许她们把绣坊给她们的东西拿回家给别人用，再加上她们平日里都不回村……她们之前，最多也就是把金小叶给她们的零花钱拿去补贴家里。

  对这事儿，金小叶倒是没拦着，不说别的，就说金猫儿……金猫儿的家人时常吃不饱，她难道还能不让金猫儿把她攒的几百文钱给她爹娘？

  金小叶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多定点规定，免得这些女孩儿被家里人压榨。

  吃过饭，就到了金小叶之前跟女工们说过的，学认字学算数的时间。

  黎青执和金小叶讨论过后，最终决定让金小叶给这些女孩儿上课，黎青执在旁边看着。

  而启蒙课本，黎青执简单写了一些，确定好用的话，他会用绝味斋那边的印刷工具多印刷一些，将来给学堂里的学生用。

  金小叶给金叶绣坊的人上课，直接选在了院子里。

  现在天还没有彻底黑，但屋里已经有点暗了，在院子里上课是最合适的。

  金小叶在庙前村的女工面前挺有威信，当看到金小叶拿出一块贴了白纸的木板、一支毛笔和一根竹竿出来，这些女工正襟危坐。

  而金小叶，她在白纸上写了“一二四五六七八九十”，又写上对应的阿拉伯数字，先教这些女孩子数字和计算。

  大齐是没有阿拉伯数字的，但她们不考科举，也就随便学了。

  金小叶给女工们上课前有点担心，怕自己教不好，但上了一会儿就习惯了。

  教不好又怎么样？她想怎么教就怎么教！

  站在讲台上的金小叶看起来神采奕奕，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黎青执看着她，忍不住笑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金小叶每天都给庙前村的女工上课，而黎青执放出风声，说他的学堂要招几个识字的先生。

  黎青执不要求这些先生的学问有多好，普普通通就行，毕竟他们要教的，是一些完全没有基础的人。

  但他要求这些先生灵活一些，思想开放一些，他们必须是可以接受新事物的人。

  还是那句话，他想要培养的，并不是参加科举的人才。

  按照他的想法，他的学堂里出来的天赋一般的学生，将来会成为绝味斋、金叶绣坊，或者他建立的其他产业里的管事。

  而里面有天赋的人，可以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帮他发展势力。

  他打算慢慢把他记忆里的东西拿出来，潜移默化地改变大齐百姓的生活和思想，等过个几十上百年，兴许就会出现一场革命，把大齐推翻。

  而他建立的势力，会在这个过程中保护好他的家人。

  黎青执这么想着，开始编写课本。

  他一直觉得大齐的繁体字很麻烦，很想推出简体字。

  但现在时机不成熟，他的学生要是学了简体字看不懂繁体字也麻烦。

  所以黎青执用的还是繁体字，但他在自己的课本里，加入了标点符号。

  现代的孩子从小接触各种文字，学认字的时候会简单很多，但这个时代的人不同。

  大齐的百姓从小生活在一个没有什么文字的世界里，突然让他们学认字，其实是有点困难的。

  要是这时候再给他们一本密密麻麻全是字的书……他们肯定会觉得晕头转向学不进去，加上标点，排版的时候多留点空，应该会好很多。

  甚至可以加入一些图画……之前印刷《沉冤录》的时候，黎青执了解过这时候的印刷术，他觉得可以雕刻一些合适大小的图画，排版的时候插入进去。

  至于怎么雕刻……这种雕刻都要反着来，按理要找专业人员来雕，但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黎青执打算买点合适的木头回来自己雕刻，就当是休闲娱乐。

  就在黎青执忙着各种杂事的时候，沈家的船队从省城出发，前往京城。

  这个船队中途在崇城县的新码头停靠了一会儿，吴白川加入之后，就一路往北。

  沈家船队北上的速度，一直不快。

  这次沈家家主和沈家夫人跟着船队一起走，所有人都以为船队的速度会更慢。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沈家家主天天催着船队快些走，路上几乎不停下休息，一副恨不得马上就赶到京城的样子。

  吴白川他们这些跟着一起走的商人，都有些不习惯。

  好不容易停靠在一个码头上，因为要补充物资还可以歇一晚上，吴白川等人都激动了。

  他们找了个澡堂洗澡，一边洗一边疑惑。

  “这次进京怎么这么赶？”

  “就算晚出发了几天，也不用这样？”

  “我想找个地方休息休息歇个脚都不成。”

  ……

  大家抱怨了很久，这时，一个年纪不小，起初一直没说话的商人道：“你们这就不知道了……沈家家主一直都是这样的。”

  “还有这事？”吴白川问。

  这个商人摸了一把自己花白的胡须：“他年轻的时候时常亲自带着商队跑京城，每次都紧赶慢赶催着船队快些走……当时都说他是急着回家陪夫人，但现在看来，是他本性如此——这次沈夫人跟着一起走，他比之前还着急！”

  沈家家主真是个急性子，带着沈夫人赶路还走这么快，他就不怕沈夫人不适应？

  听说那是个娇气的大家小姐！

  说起来……这一路他们都没见过沈夫人，沈夫人该不会是不舒服，因而一直在船舱里躺着吧？

  众人感叹了一番，洗过澡之后，就回到船上休息。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们又继续赶路。

  十一月中旬，他们的船队终于赶到了京城。

  如果沈家家主没跟着……按照以往的速度，他们就算早五天出门，这时候都还没到京城！

  这一路……走得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