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加文走在回寝室的路上。

  第一个对手解决的十分轻松, 他琢磨着要不要去食堂吃个早饭, 走着走着就突然被路边的小广告吸引了脚步。

  [开店五周年庆大酬宾！乐嘉宠物用品店低至五折！]

  小广告在路边的led屏幕上一闪而过, 配图是几只看上去乖乖巧巧的小龙人。

  “说起来, 之前说要给蜜糖买翅膀也没买……”

  “除夕长大了。也该再买几套衣服了。”

  脑海里这么想着, 加文的脚步不受控制地拐了个弯, 走到了另一条商业街的宠物商店门前。

  这是一个卑鄙的营销圈套。

  半个小时后, 加文拎着七八个口袋出来了。

  是的，进去逛了一圈, 他没能抵抗住打折和宠物专用的诱惑，不仅买了翅膀和衣服, 还又买了一套需要自己动手组装的宠物洋房，小型宠物游乐场，衡量了宿舍大小后，还买了一个能挂在墙壁上的鸟窝。

  因为买的太多，店员还十分亲切地送了一个小龙人玩偶。和幼崽等身大小，二头身, 看上去也还……蛮可爱的。

  等除夕回来，就会发现自己的小房子升级成大别墅了！也不用和蜜糖挤在同一张小床上睡觉了。毕竟是大孩子了嘛, 得有一点自己的。

  他一边想, 一边扛着东西往宿舍走去，然而刚到楼梯口，加文的脚步就顿住了。

  远远的, 除夕站在宿舍门口, 提着个小箱子, 看着自己的脚尖。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门口的除夕抬起了头，看向了来人。

  宋谦告诉他，那位老师至少要下周才会回来，他本来以为起码要几天后才能看见除夕。

  没想到来比他预想的提前不少。

  除夕的眼神一亮，脚往前迈了一步，然后又默默停住了。

  因为加文走了过来。

  加文走到了门口，低下头看了眼除夕，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没有说话，十分冷漠地收回了视线，然后推开了门，往宿舍里走去。

  人进去了，门倒是没有关。

  除夕犹豫了一会儿，偷偷跟在了加文脚后，然后眼巴巴地望着他。

  可惜加文一直都没有回头。

  他还在平复心情，怕吓着小孩。

  于是除夕的表情也越来越忐忑，他的眼眶不自觉的红了一圈，眨了眨眼睛，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下来了。

  卿仪不在，安静的宿舍里传来了小声的抽噎声。

  除夕上前了两步，拽住了加文的裤腿，然后哭唧唧地喊着：[加、加文……]

  就你这怂包样。

  怎么还想得出离家出走？

  加文转过了身，把除夕从地上捞了起来，然后放在了小椅子上。除夕低着头，怀里还抱着小箱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蜜糖从房子里探出了一个头，十分惊喜的叫了声“除夕！”，他还想再说什么，却在看见加文的脸色的时候，偷偷噤了声。

  加文看了他一眼，蜜糖浑身一抖，没忍住往一边躲了躲。

  加文冷着一张脸，对蜜糖说了句：“你也出来。”

  小孩子要一起思想教育。

  要不然今天这个离家出走，明天那个离家出走，日子还过不过了？

  蜜糖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他看了眼除夕，最终扭扭捏捏地走了出来，坐在了除夕的身边。

  除夕还有个凳子能坐，蜜糖更惨，当初安排这个家的时候根本没考虑过他的位置，只能委委屈屈地坐在书桌面上。

  加文拿出了那个配送的小龙人玩偶，然后放在了除夕身边。

  两个幼崽坐在一边，小玩偶在另一边。

  排排坐，一起挨训。

  加文从阳台外别了一根小树枝，然后重新坐下。

  树枝在两个人的面前晃了晃，加文问：“你还离家出走，你说说你怎么想的？”

  “是我虐待你了，还是怎么的？你就这么想跑？”

  加文越想越气，没忍住，挥起了小树枝。

  除夕下意识的闭上了眼，整个人都跟着抖了一下。

  “不要打爸爸！”一边还穿着开裆裤的蜜糖骤然站了起来，扑到了除夕身前。

  “啪”的一声，小树条打到了一边的小玩偶而身上。

  开始不知道，一打下去才发现，这只小龙人玩偶的身体里面还装了一个触发发声装置，打一下，就会“哇”的叫一声。

  打是打了，加文的火气却没有消失多少。

  “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多担心你？”

  “我怕你出事，整天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敢修炼，怕走岔路你还没找回来我先挂掉。”

  “我托人到处找你，手机全天都带在身边，怕错过别人的电话；我都求到我辅导老师那里去了，才听到你的消息。”

  “我怕你出去被人抓了拿去卖钱；怕你路上找不到吃的饿了；怕你遇上野猫野狗被欺负……”

  加文是真的很生气。

  他说一句，小树枝就会打一下旁边的小玩偶。一时之间，“哇~哇~哇~”的声音此起彼伏。

  树枝承受不了这个力道，“咔”的一声断掉了，而作为无辜受害者的毛绒小玩偶，也被打破了皮，露出了里面的白色棉芯，一拍下去还会飞出来几根充填的鸭绒羽毛。

  说着说着，加文的声音的却停了下来。

  因为他说不出话了。

  加文合上了微微颤抖的牙关，然后低下了头，用手遮住了脸。

  他哭了。

  一开始加文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受到的教育一直是“男人流血不流泪”，哭泣对他来说是一个非常陌生的举动。

  一直到温热的眼泪滑落眼眶顺着脸颊一直汇聚到了下巴，除夕病恹恹的脸上露出了震惊，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除夕骤然站了起来，然后上前了几步，抱住了加文的胳膊。

  [对不起……papa，都是我的错。]除夕的声音哽咽，泪水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整个人都开始打嗝，[我，我以后不会了……papa……你别哭了……]

  加文：“……”

  更不想抬头了，太他妈丢人了。

  他决定维持一下老父亲的尊严。

  于是加文一拍桌子，对除夕道：“你自己把东西放下，然后回屋去写检讨！”

  [……]

  除夕擦了擦眼泪，提起了箱子，又从旁边的笔筒里抽出了一只圆珠笔，抱着笔，有气无力地扇着翅膀往一边飞去。

  严不过三秒，看着可怜巴巴的除夕，加文没忍住，又放缓了声音问了一句：“饿不饿？”

  令加文意外的是，除夕却摇了摇头。

  他是真的不饿。

  留在原地的蜜糖看了眼加文，站了起来，准备跟在除夕背后看他写检讨。却被加文给拎着后衣领子提了回来。

  加文拿出了今天刚买的装饰小翅膀，在蜜糖背后比划了一下，然后稳稳当当的安好了。

  小翅膀是假的，也不重，对于身强力壮的虫族幼崽来说不算什么负担，就是尺寸比除夕的小上几号。

  加文刚把他放下，就看到蜜糖十分惊喜的凑到了镜子旁边，然后转过身，扭过头看向了镜子。

  蜜糖一直因为自己和除夕爸爸长的不太一样而感到一点点自卑！——为什么爸爸的翅膀上有毛毛！他的翅膀就没有！

  现在加文完美的解决了这个问题！于是蜜糖对加文扬起了一个甜甜的笑容：“谢——”

  刚说出一个字，蜜糖突然想起，除夕告诉过他，不准和其他人说话！于是，他想了想，发出了一声开心的“吱吱”声。

  和除夕小时候一模一样。

  于是加文觉得，多养一只幼崽好像也不是那么让人心烦了。

  小蜜糖装好了翅膀，献宝一样的凑到了除夕身边，转了个身，开心地对除夕说着：“除夕，你看我有翅膀了！”

  可惜除夕还在抽抽噎噎地写检讨，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并没有夸夸他。

  这让蜜糖非常失望。

  除夕在写检讨，加文坐在地上安装新房子。蜜糖无事可做，只好撅起腚，扑哧扑哧地继续跑轮……

  就像一只身手矫捷的胖仓鼠。

  第一星系。

  格林墓园。

  林恩安眠之地。

  宋少羽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他知道消息的太晚了，回去的也太晚了，晚到连林恩遗体都没能找回。

  这里的只是一个衣冠冢。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下起了一点斜斜的细雨。宋少羽举着伞走在路上，道路的两边是一簇又一簇盛开的白色绣球花。

  而他的怀里抱着两支腊梅。

  现在正值这颗星球的盛夏之际，腊梅花可不太好找。

  这是林恩生前最喜欢的花。

  十年过去了，宋少羽一直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却终于鼓起勇气回来看上了一眼。

  只是，走在路上，他腰间的九霄剑却突然嗡鸣了起来。

  宋少羽停下了脚步，然后思考了片刻。

  他的面前张开了一道领域，离他只差一步之遥。

  但是这个属于圣阶强者的领域却是对他开放的。

  宋少羽在领域的边缘，却只能感受到宁静。

  他的手里还抱着那簇腊梅。宋少羽是真的很想见林恩，于是他一脚踏了进去。

  雨停了。

  不，是这个领域的主人，想让雨停下。

  宋少羽往前走去，一直到了墓碑前。

  银发的教皇弯腰，在墓碑前放下了一朵白色的雏菊花，然后站起身。

  他含笑转过了头，容颜温雅，不紧不慢地说着话：“我听说你从第二星系回来了。去府上拜访却无人，我就猜你应该是到这了。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宋少羽一言不发，他沉默地向前走去，一直到了姚重华的身侧。

  他看向了墓碑。

  因为是戴罪之人，林恩的墓碑很简单，只有他的名字和生辰。墓碑旁边还栽了两株低矮的腊梅树，枝叶繁茂，绿茵如钙。

  宋少羽脸上的表情突然温柔了起来。

  姚重华突然开口说了话：“真可怜，当初的林阀天骄，死后也只配有个衣冠冢。”

  宋少羽脸上的微笑突然敛了起来。

  他侧过头，一字一顿地询问道：“不知道教皇阁下找我有何贵干？”

  声音落下的瞬间，他的领域也在这个时候，张了开来。

  雨又下了起来，打湿了姚重华的银发。

  因为宋少羽想要雨落下。

  外界一直在猜测宋少羽现在的水平，姚重华却隐约感觉到。

  他比境界跌落之前更强了……

  姚重华的面色一白，却依然保持着微笑：“我只是觉得很可惜……宋元帅。你说要不是当初为了救你，林恩会不会才是第三军团的元帅？”

  宋少羽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姚重华闷哼了一声，从嘴角的边缘溢出了一条血线。

  “元帅何妨听我一言？你就不想知道林恩到底是怎么死的吗？”姚重华微笑道，“陛下辛辛苦苦提拔你，怎么会允许你背后还站着一个林阀？反正林恩那时候也只是废人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却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宋少羽面若寒霜，俯视着他。

  “你敬你是国教的教皇，才一直让你三分……”

  姚重华的骨头咯咯作响，却依然倔强地抬起了头，微微一笑。

  “既然元帅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既然知道我是国教的教皇，那你就不配让我跪下。”

  他强调自己的身份，无非就是在告诉宋少羽一件事。

  你不能杀我。

  不是杀不了，是不能。他是上一任教皇钦定的掌教。

  他的地位在法律上等同皇帝，如果对他动手，哪怕是宋少羽，也不能全身而退。

  更何况，他还是现在陛下眼前，最受宠的佞臣。

  姚重华既然有自信来到这，那他就不会怕宋少羽说出去。

  宋少羽有点厌恶地皱起了眉，这对于表情一贯温和的他来说，简直是有些不可思议的举动。

  他拿起了墓碑前的白色雏菊，然后丢到了姚重华的跟前。

  “拿走。”

  身上的重力一松，姚重华风度万千地站了起来，理了理自己身上沾染了泥水的洁白的教皇袍，转身离开。

  他没有去捡那朵花，并且在走之前，狠狠地踩上了一脚。

  ……

  宋少羽看着他的背影，最终收回了视线。

  他把怀里的腊梅放了上去。黑白一片的世界里，似乎也突然多了一点色彩。

  除夕告诉了他很多事。宋少羽的心情并不像他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他以为他会有很多话想说。比如这么多年过去，你走之后我每天都在想你。比如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比如这些年他身边遇见过好多人，不过你别生气，他们都不如你。

  但是现在，宋少羽来到这里，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墓碑。然后脸上突然多了点笑意。

  “好久不见了。”

  你说你，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呢。

  我是不信的。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