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少年往事12 她生平唯一一次和他玩心……
作者:伊人睽睽      更新:2023-03-26 02:16      字数:10274
  沈青梧离开东京四个月左右,便按照自己的想法,成为了一个山大王。

  其实张容制止她占山为王,她有将此话听进去,所以她原本只打算做个行侠仗义的江湖大侠。但世事难料,沈青梧路过一山时,遇到山匪,她单枪匹马直闯山寨,成功解救了被困的百姓,顺便收获了一个山寨。

  山贼们怂恿她当大王,而百姓们又害怕新的山贼下山祸害百姓,官府无为,沈青梧一想,便干脆自己做了这个大王,约束此方山贼。

  她做山贼王凭的一股意气,做的有声有色,三个月时间,此地八大寨被她挑了个遍,连官府都来给她送礼。

  沈青梧将官府的礼退了——张容就是她头上的大山,她哪里敢让官府巴结自己。

  于是沈青梧这个女匪贼,在此方父母官眼中,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沈青梧偶尔会想到张行简。

  想到他时,便会想到临别前那个夏日午后的荒唐。

  张月鹿的笑声、哼声,他身体的温度、身上的气息,柔软的长发、净白的面容……夏日荒唐因他的存在,成为了沈青梧心中一把始终燃着的火。

  “老大,我得到消息,山北那边的山贼想抢一行过路人的货,他们埋伏好几天了!”

  弟兄们的通报让沈青梧忘记张行简,起身便往外走——

  她还是喜欢这样行侠仗义的日子。

  --

  沈青梧如愿带着弟兄,打败了那些敌人。

  但是沈青梧见到解救一方的人,便木然——

  卫士首领拱手道谢,仆从将翻乱的货物整好。他们刚经历大祸,人人都些微狼狈,连他们忠心保护的郎君,发间染尘,都沾上一路风尘。

  杏色长袍、发带飞扬的俊秀少年郎,彬彬有礼地弯腰作揖,向搭救者道谢。

  山贼们稀奇地围观他:这就是贵族郎君啊。

  沈青梧掉头就走。

  身后弟兄喊她:“老大,他们的车都坏了,怎么办啊?”

  沈青梧走得飞快,身后弟兄还以为她没听见,一个个来拉她。沈青梧心中咒骂,她不得不回头,与那抬起脸、眼中噙着疏离笑意的少年郎四目相对。

  少年睫毛上沾着的灰,被风吹开。素色发带拂着他飞扬的衣袖,他轻轻挑一下眉。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

  他眼中的笑意加深了,不再是方才那番客气的模样。

  他含笑:“小梧桐,好久不见啊。”

  沈青梧面无表情。

  她不吭气,身边弟兄们惊了:“老大,你们认识?”

  沈青梧依然不说话。

  张行简自顾自:“自然认识的……我们是……”

  沈青梧目光威胁地看着他。

  他笑一笑:“在下当年逃婚,让你们老大受委屈了。”

  山贼们:“……”

  他们纷纷:“你怎么敢?!老大,杀了他吧!”

  沈青梧瞪着张行简。

  她问:“你们能走吗?”

  张行简摇头:“不能呢。车都坏了,仆从侍卫们都受伤了,我也受了伤,走不动了。”

  卫士们抱剑长立:郎君说他们受伤,那就受伤吧。

  也有弟兄凑到沈青梧耳边,做军师模样:“老大,你这逃婚的前未婚夫看着和一般人不一样,说不定和官府有关。最好观察一下,再放他们走。万一他们是来剿匪的,咱们就糟了。”

  沈青梧冷冷看着张行简。

  她道:“跟我们走一趟。”

  张行简弯眸。

  --

  回山寨后,大家纷纷觉得他们老大对那薄情的逃婚郎君旧情难忘。

  那郎君逃婚啊!

  问住哪里——山贼们本想将他们一伙人随便关一个木牢里,一直闷头在前走的沈青梧忽然回头,说:“给他收拾一个干净的屋子,被褥都换上新的。”

  沈青梧想了想:“也不要绑他。”

  山贼们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沈青梧。

  山贼们瞪张行简:“你真是混蛋啊……”

  混蛋张行简含着笑:“那我给你们讲一讲我是如何混蛋的吧。”

  山贼们:“……”

  沈青梧:“……”

  于是一下午,山寨中人都围着这位新来的郎君,听了一粧此人旧日如何辜负沈青梧的故事。

  在此人口中:“我与梧桐青梅竹马,但我渐长大,就有些不稀罕她了。家外的花花草草吸引着我……”

  沈青梧在旁喝白水,喝得面不改色。

  听山贼们纷纷谴责张行简是如何一位负心汉。

  而他们越谴责,张行简越高兴。

  路过的山贼都要被他拉过来:“来来来,我与你讲一讲,我是如何抛弃你们老大的……”

  沈青梧:“……”

  此人牙尖嘴利,比以前不枉多让。

  弟兄们口口声声斥责他,但实际斥责的是谁,她不想说。

  沈青梧几乎是听人骂自己骂了一下午,她终于忍耐不了,沉着脸:“你们都不用吃饭是么?”

  山贼们听故事听得沉迷:“张郎君故事讲得真好听……”

  沈青梧:“听故事能听饱?过了时辰,饭菜不等你们。”

  大家纷纷醒悟,也纷纷意识到这人是被他们带进来的。他们揣摩沈青梧的态度,不知道该不该邀请张行简一起去用膳,沈青梧人已经走到被他们围着的张行简面前。

  她伸手就拉住张行简。

  山贼们眼看着,他们老大将那文弱儒雅的张郎拽走了。

  哎。

  老大居然还是喜欢薄情郎。

  --

  关上门。

  沈青梧深吸口气,回头面对撩袍而坐的张行简。

  她问:“有意思?”

  张行简含笑:“特别有意思。”

  沈青梧一噎。

  张行简:“你气什么?他们骂的是负心汉,你是吗?”

  沈青梧转移话题:“你怎么找到我的?”

  张行简不动声色地微笑:“谁说我是找你的?”

  沈青梧一愣。

  张行简观察她:“难道你走了,我就会伤心欲绝,就会追着你不放?你大可放心,你想退婚,只要你与我回去东京,我随时可以。我并不会阻拦你。我出门是有我的要务,不是为了你,你不要自作多情。”

  沈青梧:“……”

  她没想过他不是为了她的可能:“……你不是来找我的?”

  张行简摇头。

  沈青梧心中生起莫名其妙的怒:“那你怎会与我在此相遇?”

  张行简:“巧合。”

  沈青梧走向他,站到床榻前,抱臂俯视他:“好,那我问你,你出东京是要办什么事?”

  张行简:“朝廷机密,我怎能告诉你?”

  沈青梧:“那你明日就会离开,是不是?”

  张行简:“不是。我此方有内贼,与敌人里应外合,才让我遭了山贼。你既然对不起我,那在我找到内贼前,你理应保护我的安全。”

  他微笑宣布:“梧桐,我要住在你的山寨中。”

  沈青梧冷笑。

  张行简在她开口前道:“你放心,我不是为情而来。你我那点儿事,其实我想得十分清楚,你我年幼时定亲,你心生不满,可以理解。

  “那日午后的荒唐……”

  他停顿一下。

  他璀璨的眼中,倒映着沈青梧有点儿僵的眼神,与她扣着手臂微紧的手指。

  她一紧张,便会这样。她越是一声不吭,越是说明她紧张。

  张行简心中生笑:你也有今日。

  他口上只温和无比:“那日午后的荒唐,细细想来,不算什么。”

  沈青梧:“不算什么?”

  他点头:“那日天太热了,外面声音又太淫了。你我年少,稀里糊涂被引诱,做下了荒唐事,其实是能理解的。所幸你没有因此怀孕……不然,就麻烦了。”

  他仰着脸:“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沈青梧哼一声。

  张行简道:“其实你不用走的,那日之后,我本就想向你道歉。”

  沈青梧睫毛颤一下。

  不,那日,是她按着张行简不放的。是她受不了诱惑,是她迷恋他……她扣着他的腰,摸到他滚热的肌肤,听着他的声音,她便不想放。

  他说“痛”时,她也没理会。她只觉得酣畅,只是沉迷于那事。他越是说不愿,她越是兴奋。

  事后……沈青梧也被那日的自己吓到。

  但是,她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她并不后悔。

  他真的……很好睡啊。

  所以如今张行简说道歉什么的,沈青梧一声不吭。

  她可以写信骗他说唐突他,但她心里并不后悔。

  谁遇到一块香甜的肉一直在眼前吊着,会纹丝不动?

  沈青梧问张行简:“所以,你是拿那事要挟我,要在我的地盘住下,直到你的事情解决,你才会离开?而你为了什么朝廷机密,也不肯告诉我你是在办什么事。”

  张行简颔首。

  沈青梧低头思考。

  她本能想拒绝。她觉得他一来,必然没好事。

  但是……她看到他时,心头有个小人,忍不住快乐地跳了一下。

  张行简见她又不说话,他揣摩她的想法,慢吞吞道:“我真的不是对你揪着不放……这么说罢,我已经开始为我物色新的妻子了……”

  沈青梧目光当真凶悍地扫来。

  若她的眼神可化为实物,他在此一瞬间便会被刺穿。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还能继续说话:“并且我已经选好了。待我回到东京,你和我婚约一解除,我便打算娶妻了。我毕竟年纪不小了嘛。”

  沈青梧:“你都没及冠。你们家的人成亲都不会太早。”

  张行简露笑:“谁让我喜欢她呢?”

  沈青梧:“谁啊?”

  张行简:“你不认识。”

  沈青梧:“小看我。”

  张行简于是说了一个身份,一个名字。

  沈青梧:“……”

  他摊手:“看,我都说了,你不认识的。”

  沈青梧:“长得很合你心意?”

  他笑着点头。

  沈青梧:“又温柔又贤惠,还傻乎乎地会被你骗?”

  他叹一声:“你怎么这样说话呢?”

  他关心她:“我又不像你,我成了家,才能更好立业。我们家的情况,你知道的。我真羡慕你——你年纪小小,倒不急着成亲了。”

  沈青梧反驳:“谁说不急?我也很急。我也要先成家,再立业。”

  张行简停顿半晌。

  他轻声:“看来你身边的追慕者不少,才让你生出这种想法。”

  他声音轻柔,语调却有些冷,但沈青梧一心和他置气,自然没听出来。

  沈青梧高傲地哼一声:“我追慕者,从山头排到山尾。”

  张行简:“看来你对婚姻十分有规划啊。”

  沈青梧:“自然。”

  张行简:“与我说一说。”

  沈青梧哪有什么规划,但她为了不输阵,翻遍自己的记忆,找出几句俗话:“我成婚后就打算生孩子。我要三年抱俩!”

  张行简笑眯眯:“真的吗?那你可知,女子生子太频繁,腰上赘肉会非常多,像蛇盘在一起,一圈圈的,十分难看。你向来自诩自己身材好,你可愿如此?”

  沈青梧于是想了想她腰上肉像蛇一样盘起来的场景……她被吓到。

  沈青梧脸僵。

  张行简当即哈哈大笑:“你信了啊?”

  沈青梧立刻明白自己被他耍了。

  可恶,他嘴里从来这样!

  沈青梧被他气的,忘掉了自己对他的提防,忘掉了自己方才还在提醒自己不要靠近他。她见他靠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便扑过去,一把将他扑在床上。

  她扬拳就在他胸前打了几下。

  张行简乐不可支,笑得眉目弯弯,他喘气:“疼……别打我胸。”

  沈青梧对他一向很有分寸,她本就是意思性地打几下,不敢伤了他。她气愤万分,伸手去掐他腰上肉。他敏感万分,拧身躲避。

  他喘道:“别……”

  这声音有点哑。

  沈青梧怔住。

  她脑海中浮现那日午后,他抵在自己肩头发出的喘息,压抑、兴奋,抗拒、期待……

  在她恍神之际,身下的郎君收了笑。

  沈青梧俯视他。

  他温润的眉眼望着她。

  在她被这种气氛弄得尴尬后退时,张行简忽然抓住她手,不让她走。

  她仍跪在他身上,听身下的郎君含笑:“为兄帮你把把关?”

  沈青梧心虚:“不用。”

  张行简:“怎么不用呢?你不是才遇到我这个负心汉,未婚夫再跑了怎么办?”

  沈青梧:“喂!指桑骂槐骂到我面前了吗!”

  他便笑起来。

  沈青梧也不禁学着他,笑了起来。

  --

  她想他也许真的没有坏心思。

  她也没必要总是防着他。

  --

  沈青梧便问:“你真的要留下啊?”

  张行简点头。

  张行简轻声:“梧桐,你起来,别压着我。”

  沈青梧意识到两人尴尬的位置,她故作无事地跳起来,听他抱怨:“你们山贼真是不知轻重,我身上都被弄伤了。”

  沈青梧当即:“哪里有伤,我帮你看看。”

  张行简撇脸看她:“腰上痛,你要看吗?”

  沈青梧默默缩回手。

  张行简露出一个“不过如此”的眼神,叹道:“你帮我肩上看一看吧。我一整日都腰酸背痛。”

  沈青梧:“你真的需要练练武。”

  张行简:“你给我喂招吗?”

  沈青梧:“以你的水平,还不值得我出手。”

  张行简叹:“我好歹是东京大世家出身,你若是要你手下的人帮我喂招,他们不知轻重伤了我,心疼的不还是你?”

  他肩上被沈青梧捶一下。

  沈青梧冷冷:“好好说话。”

  于是张行简好好说话:“嗯,不需要别人打我,你自己就想打死我。”

  沈青梧被他逗笑。

  她克制着自己不从后扑过去,不去抱他。她告诉自己,他都要成亲了,自己已经做好了选择,不应把关系弄得复杂……

  可是张行简为何是如此有趣的人呢?

  为什么他每每说话,她都想笑。而且,他还有这么黑这么软的长发,这么薄又这么瘦的肩……

  停。

  沈青梧制止自己想下去。

  --

  张行简很快发现,确实有些山贼头子,很喜欢他们家梧桐。

  他们家梧桐毕竟是个女孩子,在一群男子中,她就是最让人馋的那块肉。何况,他们家梧桐年纪小,长得还漂亮,打起架来英姿飒爽……

  自然好看。

  张家教出来的武学天才,打架能不好看吗?

  可这是他们张家养出来的,凭什么便宜别人呢?

  幸好,沈青梧对感情迟钝,她根本没发现有人爱慕她。

  于是,那些暗戳戳的心意,都被张行简不着痕迹地化掉。

  张行简身边那些卫士仆从,次日就被张行简打发掉。张行简告诉沈青梧,侍卫们去执行任务,沈青梧需要贴身保护张行简。

  张行简惆怅:“我至今不知道内贼是谁,你要是不当心点,我死到你面前你都不知道。”

  沈青梧:“别胡说。”

  她不太相信他的话,可她也承担不起后果。所以沈青梧只好郁闷的,经常和张行简绑在一起。

  但是喜欢沈青梧的郎君,不是只有那些喜欢暗示的。

  有人会明着表白——今日这个山贼头子送礼物,写情诗。

  沈青梧拿着情诗刚读完,欢喜有人喜欢自己,就听弟兄们说张行简病倒了。

  沈青梧只好丢下情诗,去看张行简。

  张行简被风寒弄倒,还不忘拉着她的手嘱咐她:“梧桐,你别傻乎乎地答应那人的求亲。他根本配不上你,我实在担心你被哄骗……”

  沈青梧耐心:“你好好吃药吧。”

  张行简:“他真的配不上你……”

  沈青梧:“是是是,我知道。在你醒来前,我都不会答应什么的,你放心了?”

  张行简放心了。

  于是下一个郎君向沈青梧告白,沈青梧正惊喜着,便听说那个来告白的山贼,把张行简打伤了。

  沈青梧:“……这怎么打伤的?”

  弟兄们挠头:“不知道啊。张郎君就是在散步,那个人就觉得他碍眼,就出手了……”

  沈青梧只好去看张行简的伤。

  张行简又是卧在她怀中咳嗽,拉着她的手:“此人非良配……”

  沈青梧面无表情。

  张行简咳得面白虚弱:“他配不上你……”

  沈青梧伸手点了他的穴——闭嘴吧。

  当再有一人来告白时,沈青梧等半天,果然等到张行简这边又受伤了。据说,那人表面上说喜欢沈青梧,私下里拿沈青梧取消。张行简听到了,过去理论。他打不过那人,遂受伤。

  她慢悠悠地过去,慢悠悠地安抚他。

  在张行简开口前,沈青梧抢话:“他不是我的良配,我知道了。全天下人都不配我,在你好起来前我肯定不会乱答应谁的。”

  沈青梧心想,张行简是会武功的啊。

  一个会武功的人,天天受伤,这不合理的……她且看张行简到底要做什么。

  --

  在张行简的搅和下,沈青梧身边没什么爱慕者。

  有一日山下庙会,张行简听说了,便想下山逛庙会。

  沈青梧陪他一起去。

  夜灯初上,二人在熙攘人群间流连,他拉着她的手在前走,只笑着说怕走丢。

  沈青梧心不在焉。

  她忽然被张行简扯一扯手:“梧桐,你看。”

  沈青梧顺着他手指方向看——

  原来是一对有情人。

  不过那年轻男子似乎刚出完了疹子,他大难不死,脸上却留下很多疤痕,看起来丑陋。旁边貌美的女子并不嫌弃他,还拿帕子为他擦汗。

  那男子的脸确实吓人,周围很多人露出嫌恶表情。

  沈青梧冷然,瞪一眼张行简。

  他看别人的短处做什么?

  那男子也觉得自己相貌丑陋,怕唐突了别人。他妻子不情愿,他却坚持买了一面具,戴在了脸上。

  张行简在沈青梧耳边笑:“他为什么戴面具啊?”

  沈青梧知道他此人本性顽皮,却不想他还取笑人。

  她瞪他一眼:“因为好看啊!和你有什么关系!走了。”

  她气势汹汹拉住他便要走,他却不肯,反手拽她手腕,把她拖回去。

  沈青梧真的被他弄生气了。

  她扭头就要教训他,却不想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具陡然出现在面前,盖在了张行简脸上,挡住了他的脸。

  他笑嘻嘻问:“你说的好看,是不是?”

  沈青梧:“……”

  她凝视着面前的丑陋面具,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张行简从面具后露出脸,他一下子被沈青梧扑过来,被抱了一下。

  只是她那样调皮,他才心动,她转身便走,顺走了他手上的面具。

  沈青梧走入人群中,站在灯火下,回头看他。

  她眸子明灿,已经不再笑了,却专注地望着他。

  张行简眉目温软下去,轻喃:“梧桐,你等等我。”

  他跟上她。

  --

  自从那夜,两人关系是发生了些变化的。

  好像有点暧、昧。

  独处有些甜蜜。

  可张行简不说,沈青梧也不说。山贼们猜他们要旧情复燃,沈青梧才不承认。

  在这时,沈青梧因为不够小心,让山贼们中间出现了叛徒,弄出了一桩乱事。

  山下官府突然要剿匪,因为有山贼逃下山,向官府告了密,说了山贼们准确的位置。沈青梧带着人撤退,她自然不想和官府打,自然不想张容他们难办。

  这样一径退,倒是能躲过灾祸,却也让跟着她的弟兄们怨声载道。

  然而沈青梧强硬无比,她坚持要如此,反抗她的要么被杀要么被重伤,谁也不敢再说什么。

  在逃了三日后,他们一行人终于摆脱了官府的追踪,在一处山间歇脚。

  连续三日高强度的作战,让沈青梧疲惫万分。她靠着树才歇息几息,就听到吵嚷声。她厌烦无比地睁开眼,一个弟兄来报,兴奋万分:

  “老大,我们抓到是谁通风报信,告诉山下人来剿匪了。”

  沈青梧此时发现张行简不在自己身边,她心头一沉,暗道不好。

  果真,沈青梧急匆匆跟着弟兄们赶过去,见他们将张行简围在中间,指责张行简就是那个内贼。

  沈青梧道:“内贼是之前逃下山的那个人,已经被我杀了,张月鹿不是。”

  山贼们不认:“自从他上山,就找莫名其妙的理由跟在老大你身边。我们知道他旧年逃婚,你对他旧情难忘,可你也不能因为感情,把兄弟们的命不当命。

  “而且,我们分明捉到他往山下寄信,我们扣下信,根本是我们看不懂的暗语。他分明是要跟山下官府通风报信!证据在前,老大你还不信!”

  沈青梧怔看张行简。

  他文质彬彬,温雅如兰,周围的火光照映着他昳丽眉目。

  迎着沈青梧的目光,他不言不语。

  沈青梧依然道:“他不是叛徒。”

  山贼们气怒:“我们有证物!”

  沈青梧:“证物拿来。”

  于是,张行简要往山下送的那张纸条,被山贼们交了过来。

  沈青梧低头看信上字,说:“他的暗语我看得懂……这不是告密信。他是跟他的一个朋友写信,说咱们缺吃的喝的,让他朋友想办法筹集。后日他朋友就会在指定位置把食物和水送上,官府就困不住我们了。

  “你们若是不信,三日后见分晓,真相大白。”

  山贼们呆住,半信半疑。

  他们看被火把围在中间的张行简,张行简依然不说话。

  沈青梧又道:“而且,我要澄清一件事——”

  她深吸口气。

  她与被火光围着的郎君四目相对。

  他温柔地看着她。

  她没有再躲避他目光。

  沈青梧道:“逃婚的负心汉,从来不是张月鹿。是我。”

  众人愕然,沈青梧已经大步向前,走入人中。山贼们在她的威压下后退,看她带着张行简转身离开,回去了此地藏身的那树屋中,将门关上。

  --

  关上门,沈青梧问:“他们可有弄伤你?”

  张行简含笑:“只是手上被蹭了皮。”

  他伸出手。

  沈青梧便去找药膏,让他坐于榻上,她给他上药。

  她低着头,听到张行简微笑:“梧桐,你真是给我找了个麻烦。”

  沈青梧低头:“嗯?”

  张行简:“三日内,我到哪里去给你弄足够数量的食物和水?若是弄不出来,他们怀疑我也罢,你这个老大,恐怕也要饱受质疑了。”

  沈青梧淡漠:“你必然有法子。你都能往山下送信,你必然有法子和人联系。你能不能继续和我在一起,便要看你能不能做成这件事了。”

  他沉默许久。

  他微笑:“我要继续和你在一起吗?”

  沈青梧不理他这话。

  她坐在烛火下,认真地给他手腕间上药。他跟着她这一路,确实吃了很多苦……只是他性情随和,又能忍耐,他只会在她面前撒娇罢了。

  沈青梧问:“你往山下寄的信,到底是什么内容?”

  张行简噙笑:“哦,你果然看不懂……梧桐,你真是傻子,你都看不懂我的信,还信口雌黄在所有人面前撒下谎,要保我。如果我真的是来剿匪的,你怎么办?”

  沈青梧淡声:“我想过。”

  她抬头看他。

  沈青梧:“当时我站在所有人前,见你被他们包围着。我心里想,我怎么才能救你。有两个法子,一是杀光在场所有人,二是……就是我撒了那个谎,暂时带走你。从今日开始你必须时刻与我在一起,不然会死。

  “现在跟着我的弟兄们,我不想杀光他们。我只能选第二条路。”

  张行简目中光微晃。

  他道:“你想的不过是如何才能保我。你根本没想我会骗你,我来到你身边别有目的。”

  沈青梧淡声:“因为我从小和你一起长大,我了解你——你是一个心机深的人,除非你想与我恩断义绝,不然你不会选这种明显能惹怒我的法子。

  “我看你一路行径,你不像是要和我恩断义绝的样子。那纸条写的自然只能是其他内容——无论是什么内容,都不会是害我的事。”

  她上好了药,起身便要走。

  张行简张臂,从后抱住她,将她拉回去。她轻微挣扎一下,却还是被他拽着,坐回了他怀中。

  他从后拥她,呼吸拂在她颈上。

  寂静中,张行简温柔道:“那信,确实是联络官府的。但也确实不是为了剿匪——我是以张家的身份和官府谈,让他们放过你们。

  “梧桐,我堂哥,你的容大哥,确实绝不可能允许你当匪贼,为祸一方。可这世间的山贼太多了,被逼上山的普通百姓不知几何,我与堂兄说,若是这片灰色必须存在的话,让梧桐去收服他们,为官府减轻压力,难道不好吗?

  “梧桐,我晚来几个月,因为我要做好准备。”

  沈青梧怔忡。

  她半晌问:“容大哥同意了?”

  张行简轻笑:“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吗?”

  他轻声:“梧桐,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你只要……别不要我。”

  他终于说出来了。

  沈青梧安静地听着。

  沈青梧道:“张月鹿。”

  张行简:“嗯?

  沈青梧:“其实你还是骗了我吧——你出京,根本没什么任务。没有什么任务可以任由你和山贼窝在一起,整日不下山不办公,你的侍卫们还不催促你。”

  张行简:“唔……”

  她低声:“你到底怎么回事呢?”

  张行简叹口气。

  他笑:“好啦,告诉你实话吧——我辞官了。”

  他微微笑:“没有朝廷命官可以长期在外而不回东京,没有任何一个官位可以让我长久地跟着你。我思来想去,还是辞官最妥。”

  沈青梧蓦地抬头。

  她蓦地转过身。

  她抵着他肩,目不转睛地看他。

  她眼中的郎君温和万分:“梧桐,你想做山大王,我就帮你收整山贼。你想行侠仗义,我就帮你理清财物纠纷。你想从军,我就当你的军师。

  “你去哪里,我都可以跟着你去。

  “我学了一身本事,我什么都会一点,我满脑子弯弯绕绕,没有一块心思是远离算计的……可我这一身本事,本就是为了追随你而学。

  “若是你不允我和你在一起,我空有一身本事,却是没什么意思的。”

  “梧桐,我、我……”

  沈青梧打断:“我喜欢你。”

  她抚摸他面容:“你又香……

  “又软……

  “又甜……”

  张行简面无表情:“不软,我很大。”

  沈青梧的深情,被他弄得开心死了。

  沈青梧靠近他,搂住他,将脸埋于他怀中。

  她一下下亲他:“这话不是帮你说的,是为我自己说的。

  “张月鹿,我喜欢你。

  “我本给了你放弃的机会。你既拒绝,那此后,我再不给你离开的机会了。你只能是我的了。”

  她在他耳边叹气:“你不知道……”

  张行简:“什么?”

  她没有再说话,她仰头咬上他嘴角。他吃痛瞠目,她学着他的样子弯眼睛笑,再一次的,认真地亲上他。

  --

  他不知道,在夏日午后的荒唐事中,她非常食髓知味。

  她想要月亮,可她又不想毁了月亮。

  她很努力地想了一个法子,想算计一下她心中的这轮月亮,看月亮愿不愿意跟她走——

  她生平唯一一次和他玩心眼。

  她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