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老爷子提出要下围棋。

  梁妍从储藏室里找出棋盘，放在客厅小桌上，面对面同他下了几盘。

  她棋艺不行，而老爷子天天跟人切磋,又不会手下留情,才开局一会儿就将她的子吃尽。

  梁妍一局败到尾,把棋子扔回碗里，撒气不干了：“爷爷,您都不让我，这下得有什么意思。”

  老爷子只笑：“上回教你的金角银边草肚皮都忘光了吧，你这完全就是自投罗网。”

  梁妍轻哼了声,自知这丑棋走不下去,抬头看了眼边上,刚才一直在安静旁观的人此刻嘴角正微微上翘,脸色更加不愉：“你也在笑我。”

  那人立刻抿直唇线，正色说：“没有。”

  “你就是在笑。”她并不放过,顺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你这么厉害，过来你来下。”

  程易见她起身让位来真的,梁爷爷也笑吟吟地期待，只得过去坐了下来。

  老爷子问：“下过围棋吗？”

  程易回答：“以前学过一点,不过下得不太好,不会是爷爷的对手。”

  “那就先找找手感。”老爷子现场给他演示了几招容易开局吃瘪的走法，完全就是刚才下过的失败例子。

  这回梁妍成了旁观,轻嘲道：“现在学起来，这能是一个水平的么。”

  老爷子却道：“我看未必，程易的悟性很高,讲一遍就能懂了。”

  程易谦虚地说：“是爷爷教得明白。”

  等棋局正式一开，双方接连落子，梁妍专门盯着程易的黑子，每次预感要被围吃时他却谨慎地留了另一手，倒是有那么点技巧。

  到了中期，棋子越落越多，双方连追一路，几乎快要下满棋盘，最终还是老爷子稳胜，关门押走了大片黑子。

  结束时程易认真研究棋局，敬仰道：“爷爷深谋远虑，我知道您刚才让我了，但我还是慢了一步，让您见笑了。”

  老爷子很给他面子：“不差不差，你这棋都落在点上，可比妍妍下的有意思多了。”

  连夸他都带贬低自己的，梁妍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走到一边沙发去了，省得再被拉踩。

  她点开手机，看见春节档电影的宣传推送，忽然想起自己之前承诺过梁晓，回来要带她去看一场电影。

  明天就开学了，就剩下半天时间。

  梁妍看了下午几场电影的排片，太迟的不行，宋淑娴从不同意梁晓晚出晚归，早一点的又满场赶不上，于是定好时间范围，让梁晓过来挑片子。

  梁晓选择了票房口碑双第一的那部。

  这部电影梁妍之前在冰城就看过，再看一遍也无妨，于是挑了两个位置准备买票。

  梁晓突然小声说：“要不咱把程易哥也叫上吧。”

  梁妍看了眼她，又看向那边下棋的人，临时有了个想法：“不如你们俩个人去看，他应该也没看过。”

  梁晓一脸难为情，抱着她的手臂说：“你也要去的。”

  梁妍知道她脸皮薄，点头：“行我去，那你去问他，他要去就去。”

  梁晓立刻跑过去倾着身问，很快折身返回，脸上洋溢着开心：“程易哥说可以跟我们一起去。”

  梁妍听这话的意思不太对，纠正说：“你告诉他，不是让他陪着去，是问他自己想不想去。”

  梁晓再次起身跑过去，回来后传递清楚：“程易哥说他想去的。”

  梁妍又交代：“想去的话，让他二十分钟后准备好。”

  梁晓来回跑腿提他俩传话，这次终于沟通完毕。

  “程易哥说他还可以再下一盘棋，等结束就走。”

  梁妍低头在手机上多点了个座位，选完就起身上楼去了。

  等二十分钟后梁妍再下楼，棋局果然结束了，老爷子正坐在那儿慢慢品茶，听自家儿子讲着单位新一年的招标项目。

  程易跟梁晓在另一边，显然已经做好了即将出门的准备。

  梁妍将包跨在身上，说了句：“走吧。”

  三人一同出门，电影院就在附近，走路过去花不了几分钟，到达时在自助机前取完票，离开场还有十五分钟。

  梁妍跟梁晓找了处座椅休息，程易买了奶茶跟爆米花回来。

  梁晓喝了口奶茶，问梁妍：“姐，你想去上厕所吗？”

  梁妍没感觉，摇了摇头。

  梁晓起身离开了，程易坐在对面，起先安静无话，过了会直身靠近桌子问：“你之前是不是看过这部电影？”

  梁妍看电影那天发过朋友圈，不奇怪他会知道，懒懒嗯了声：“我今天是陪梁晓来看的。”

  他明白她的意思，又问：“那电影好看吗？”

  梁妍说不上来：“还行吧，时间有点长。”

  时间确实有点长，程易在她看完电影的第二天，也抽空去看了，特效转景都不错，就是讲故事的逻辑不是很清晰，网上评价参差不一。

  他想跟她讨论交流，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过了会，梁晓回来了。

  三人又坐了会，到了进厅的时候，梁妍突然间想上厕所。

  “你们先进去，我待会过来。”梁妍转身走了没几步，感觉身上的东西有点累赘，于是将包拿下来往回走，准备递给梁晓先拿着，然而梁晓盯着背后的电子屏幕没看见，一旁的程易顺手接了过去。

  梁妍没在意，转身又走了。

  等她再出来时，发现这俩人站在检票口处，不禁奇怪：“怎么还不进去？”

  程易解释：“万一你没带票，进不来了。”

  梁妍从口袋里拿出票来，向他展示：“在我这儿呢。”

  程易看了眼，想起自己刚才跟梁晓相互对过座位号，他是五排六座，梁晓是五排八座，不用问也知道梁妍肯定是五排七座。

  想到待会儿俩人能够坐在一起，他心底突然有种踏实的感觉，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走着。

  进了影厅找到座位那一排，梁妍率先走进去，梁晓紧随其后，程易落在最后，等他快到六座时，却见梁妍经过七座直接坐到了八座，而梁晓则邻着她在七座坐下，俩人都没带迟疑地换了个座位。

  程易有点错愕，但心知若是当下做出提醒会是一种愚蠢的行为，消灭了这种冲动的念头后，便跟着在自己的座位上默默坐了下来。

  虽然是重看一遍，但也不能浪费票价，电影开始后他就认真专注地看了起来。

  期间他微侧过头，透过眼镜看见梁晓左边扶手的奶茶被人拿了起来，过了会儿又归于原处。

  他看不到她，也不敢大幅度转头去看，只是尽量挺直背脊，偶尔能在她也坐直的时候，瞥见她的头顶。

  电影近三个小时，没有中场休息时间，放映到后场的时候，陆续有人出去上厕所，梁晓也去了。

  程易左边一时空了位，他终于转头看了过去，只见梁妍朝左歪着脑袋，正在跟邻座的人讲话。

  他们不知讲了多久，程易目光不移地看着，在她懒洋洋往后靠着座位的时候，他看清了坐在她左边那个戴眼镜的男生，那人似乎很能聊，刚停下话题又开口说起什么，将她再度吸引了过去。

  俩个人声音虽然不大，但一直聊到梁晓回来了也没停下，直至梁妍起身准备去上厕所，从程易这个方向出去。

  经过他面前时，程易收了下腿，静静地抬眼看她，但她只是看着脚下，并没注意到他。

  还没等梁妍彻底走出这排，程易看见左边又过来一人，正是那个戴眼镜的男生。

  程易盯着他从跟前挤过，内心挣扎无数回，终是也起身走了出去。

  程易在洗手池跟那个男生碰上，从镜子里瞄了对方一眼，这人虽然穿着时髦成熟，但能看出身上有学生气质，年纪应该不大。

  洗完手，眼镜男先行一步走了出去。

  等程易也出去时，眼镜男已经走到了梁妍身边，俩人就在他前方两米处，程易听见那男的在问：“你要不要喝什么？我去买点。”

  “梁妍。”程易赶在梁妍开口前喊了她一声。

  梁妍闻声回头，见了他停下来：“你也出来了？”

  程易点头，眼里只看着她：“你现在要回去吗？”

  “回去啊。”梁妍觉得他这个问题莫名其妙，“难道你不回去吗？”

  “我也回去。”程易走到了她右边，“那走吧。”

  梁妍继续往前走，旁边的眼镜男一时插不了话，也就没接着刚才的话题，独自一个人往大厅方向走了。

  回到影厅后不久，程易看见那个男生回来了，手上握着两盒冰淇淋从他面前走过。

  程易目光直视前方巨幕，不再往左边的方向看去。

  然而过了会，他却看见边上的梁晓手里端着冰淇淋，正滋滋有味地吃着。

  再看梁妍，她的手里握着奶茶杯。

  那一刻，程易忽然希望梁晓能尽快吃完。

  等梁晓吃完最后一口，程易觉得自己的心情又变好了。

  电影结束后，所有人依次离场。

  到了大厅，眼镜男突然追上来将梁妍拦下。

  “刚才忘记了，能加个微信吗？”

  梁妍没有犹豫，拿出手机让对方扫了，眼镜男心满意足地离去。

  梁晓问：“姐，那个人是谁呀？”

  梁妍摇头：“不认识，他说是理工大学大一的。”

  “不认识的人也加吗？”梁晓不明白。

  “就是加了才能认识呀。”梁妍从不觉得这是一件需要慎重考虑的事，但对梁晓来说不一样，“不过你不能，你会被人骗。”

  梁晓自恼道：“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们班上同学早就都有手机，我妈非说初三毕业才给我买。”

  梁妍笑笑：“那你就慢慢等吧。”

  程易始终没有说话，他以为当初她让他加微信，是因为想跟猫接触的缘故，起码这是一个独属于他俩之间的条件，现在才知道原来她加好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门槛。

  走出影院，三人从扶梯下到三层，这个季节春装已经上市，梁妍跟梁晓眼花缭乱地逛进了服装区。

  程易没跟着，跟她们交代后，去了二楼的书店看书。

  梁妍买衣服看眼缘，走一圈试中了一件露腰的短款上衣，下搭一条长阔腿仔裤。

  梁晓在边上看着她换装，眼神里很难说不带着一种向往。

  梁妍拿了一件同码不同色的，递给她说：“你也去试试。”

  梁晓摆手：“我妈不让买这样的。”

  “不买就不买，试试总可以吧。”梁妍将她拉起推进试衣间，“现在你妈又不在，你想穿什么穿什么。”

  梁晓站在里面纠结许久，最终想通换了上去，等出来后照镜子，一时抓着腰间的衣摆十分别扭，一时又放下双手转了转身。

  梁妍走到她旁边，看着镜子里说：“你别用手遮着，放下自信多了。”

  梁晓听她的没再扭捏，摆了几下身姿，突然发现以前一直羡慕姐姐的性格与气质，此刻自己仿佛也能做到一样。

  身旁的导购员观察片刻，适时夸了起来：“你俩一看就是姐妹吧，长得都这么漂亮，这个姐妹装就适合你们这个读书的年纪，等春天到了就可以穿出去玩了，现在新装上市，多买几件还能打折。”

  梁妍也觉得梁晓穿这个挺合适，让人眼前一亮，有种挣脱了束缚奔向自信的感觉，征求意见：“要不这件一块买了？”

  梁晓没说话，显然她想买，但心中又有顾虑。

  梁妍想了个办法：“这样，我买回去装我袋子里，你妈不会知道，回房间后我再给你，以后等你妈不在家你就可以穿出去。”

  梁晓被说得动摇了，怀着侥幸心理点了点头。

  导购员在旁静候，见状又道：“还有一些其他款式的，要不要再试试，你们的身材条件适合我们店里大多数衣服。”

  最终梁妍跟梁晓各买了三件，有一样的，也有不同的，总之回家进门后拎到宋淑娴面前，不用过问也以为都是梁妍自己的。

  之后梁妍私下出去玩穿过一次，梁晓却没找着机会穿出去，就一直藏在自己衣柜的最里面。

  直到有天梁妍放学回来，经过院门口的垃圾桶时，看见桶盖边缘露出一截衣角布料。

  她瞥了一眼本不在意，到了里屋门口却突然反应过来，脑袋当即一炸，立刻跑回垃圾桶旁边，迅速将盖子掀了起来。

  果然，那件崭新地连吊牌都还没剪的衣服，此刻被人扔在了垃圾桶里，衣服正面染上了一片脏乎乎的油渍，看着像是被扔之后再刻意倒上去的。

  梁妍呆怔片刻，缓缓盖上盖子，走进家门。

  宋淑娴此刻正在客厅坐着，见她回来了，板起一张脸，却又什么都不说。

  梁妍在同等的沉默中转身上楼。

  她去了梁晓的房间，梁晓似乎先前刚哭过，这会儿红着眼睛，情绪低落的样子。

  “姐。”她叫了一声，带着委屈。

  梁妍深吸了口气说：“我已经知道了，你不用说了。”

  梁晓边吸鼻子边自责道：“是我藏得不够好，被妈妈发现了，她见你穿过，知道是你买的，所以她会怪罪你。”

  梁妍并不怕宋淑娴说什么，只是对梁晓说：“你还是快点长大吧。”

  晚上梁庆源没回来，也不知道这个事，晚餐的气氛自然是压抑又沉闷。

  梁妍平静又快速地将饭吃完，放下筷子准备起身离桌时，却听宋淑娴头也没抬地凉凉道：“以后别给晓晓再买这种没样子的衣服，你爱怎么穿没人管你，别把你的不良习惯传递给晓晓，她还是个初中生，跟你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梁妍在她开口的那一刻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憋住，因为她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可听到最后还是没忍住，“是因为我跟她不是同一个妈所以不一样，还是因为我在你眼里完全是个外人所以不一样？初中生这个年纪不是借口吧，你认为我初中就可以穿这些，但是梁晓哪怕高中毕业了，在你眼中也还是不能穿衣自由吧。为什么？是因为你觉得我没妈管吗？”

  最后一句极其轻飘却字字坚定，梁妍说完感觉眼眶润了起来，她直直地盯着宋淑娴，忽然将过去那些压制的不满彻底摊开来说。

  秋姨着急地在旁边拉着她小声劝：“妍妍，别生气啊，等你爸回来再说。”

  梁晓也起身安抚她，欲要掉泪：“姐，是我妈的错，你不要生气。”

  宋淑娴坐在椅子上，并不跟她起正面冲突，轻轻笑道：“我不跟你讨论你有没有妈的事，但梁晓是我的女儿，请你以后不要随意插手她的生活。”

  梁妍心口起伏，平定着声说：“那我告诉你，我有妈，也有爸，在你认识我爸之前，我们是一家三口，那个时候你也是没有资格插手的。”

  “你什么意思？”宋淑娴听完立刻站了起来，脸色愤怒地拿手指着梁妍吼，“你再给我说一遍。”

  梁妍不想再看见她，耸肩说：“你听见了，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说完谁也不看，上楼回房了。

  程易接起梁晓打来的电话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梁晓打的是座机，第一句话就问：“程易哥，我姐去找过你吗？”

  程易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九点，预感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没有，你姐姐怎么了？”

  “我姐跟我妈因为我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了。”梁晓简单说明了原因，想到程易也不清楚，爸爸又忙着公事回不来，一时找不到办法，着急上头就哭了出来。

  程易安慰她：“你别急，打过电话了吗？”

  梁晓止住抽噎：“打过了，一直没人接，后来才发现手机在她房间里没带走，她大概是一个小时前不见的。”

  程易边捞起手边外套边问：“家里的房间都找过了吗？”

  梁晓才刚从外面回来：“我和秋姨都找过了，小区里面也找了，没有找着。”

  “你在家待着别急，我再去找一遍。”程易说完挂断，拿起手机跟钥匙跑出了门。

  出门以后程易却不知道去哪找，但她没带手机应该跑不远，起码买不了东西坐不了车，如果只是一个人躲起来那大概率就在附近。

  程易想到她猫一样的性子，打开手机的电筒光往边上比较严密的灌木丛照去，沿着小区一圈角角落落都仔细查看，走完却什么也没发现。

  这感觉像极了当初找那只猫，可她那么聪明的人，不至于会在家附近被人骗走。

  程易摇摇头，将脑中不详的预感甩掉。

  他偏离外道，开始往小区中路走去，虽然别墅之间树丛少，但也不排除她会在这边散心。

  程易照着手电边走边找，连别人家的楼上也没放过，快走到家的北面时，他抬头看了眼上面，忽然脚步停下来。

  程易仰着头，似乎看见她家屋顶的天窗正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