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妍去逛商场，打算买些换季生活用品。

  她从十三岁起，就开始自己买私人的东西，也因此渐渐有了审美学会穿着打扮。

  宋淑娴对她穿什么或怎么穿从来不管束，但梁妍知道她会在背后拿异样的眼光看待自己。

  比方说，她穿的裙子过短，梁晓多看两眼，就会被宋淑娴私下说教，生怕自己女儿也有样学样。

  梁妍并不因此收敛，依旧我行我素，她自认为不出格不夸张，想怎么穿怎么穿，哪怕她爸有时见了数落两句也不顶用。

  梁庆源有大半时间不在家，宋淑娴这个继母的角色同样可有可无，就连梁妍来初潮那次，都是提前买好女生用品，靠自个慢慢摸索出来的。

  至于日常生活方面，梁妍也不需要麻烦她，偶尔有些头痛脑热方面的不舒服，基本都找秋姨报备，告诉她自己想吃什么或是想喝什么。

  五十出头的秋姨，为人温和又有耐性，在梁家做事快有十年，平时对梁妍照顾有加，更像是个亲人。

  回去时，梁妍特意给她带了盒核桃酥，刚进门，却发现家里来了个人。

  梁晓的舅舅，宋康杰。

  梁妍看见他，不用猜也知道，肯定又是摊上什么事来找她爸了。

  过去宋康杰所包下的工程凡是出了什么纰漏，总拉上姐夫的关系罩着自己，最严重的一次，工地上发生人身事故，家里动用了不少资金帮他渡过难关。

  但这人却不收敛，平日里借钱不还不说，三十好几了也不成家，净在外头乱搞男女关系。

  梁妍看着他堂而皇之地坐在她家客厅的沙发上，直接表演了个视而不见。

  宋康杰正在哄着梁晓大声说笑，看见梁妍从客厅穿过，还拿她是小孩，调戏道：“呦！小美女回来了。”

  梁妍不搭理他，将核桃酥交给秋姨，转身就上楼。

  宋康杰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反倒自娱自乐笑了两声，问梁晓：“她一直这个态度啊？”

  梁晓知道姐姐讨厌舅舅，没当场说穿：“可能她心情不好吧。”

  “我告诉你，这就是自己惯出来的大小姐脾气，目中无人还没礼貌。”宋康杰端着一副正经严肃的长辈样说道，“咱晓晓可不学啊，晓晓比她讨人喜欢多了。”

  宋康杰留下来吃了晚饭，吃完以后也没走，跟着梁庆源神神秘秘地上书房谈话去了。

  梁妍知道准没好事，心里觉得她爸愚蠢，一次次给人倒贴财力，但人家就仗着姐弟情讨饭吃，她再怎么操心也没用。

  周六早上，程易起来喂了猫，走到院子里浇花。

  浇完北边小角，他仰头看了眼上方，阳台上静悄悄的，只有风吹动了栏杆边的盆景叶子。

  这个点她应该还在睡觉，他没见她周末时候早起来过。

  进屋的时候，程宗明刚好下楼。

  他昨天很晚回来，估计是为了过来拿什么重要文件，顺便在这睡下了。

  程易知道他不在这吃早饭，还是问了句：“要喝粥吗？”

  程宗明正在对镜打领带，抬头看他，似乎在思量什么，走到餐桌边坐了下来。

  俩人对坐着喝粥，程宗明问要不要雇个阿姨来家里做饭，这事他之前就提过，当时程易说不用，这次仍然说不用。

  程宗明没再提，却道：“今天没事的话，待会儿跟我出去一趟。”

  程易以为又是带着他去哪补办什么手续，到地方才知道来了程宗明的工作单位，位于北城商务中心区的a行总部。

  门口站岗的保安远远看见车牌号，亲切熟络地对着车窗打招呼：“程行长。”

  程宗明点头，驱车进入地下停车场。

  程易不知道他为什么带自己来这儿，因为从坐了电梯上去以后，程宗明就一头扎进了办公室，反而给了张卡让他独自在楼里随便参观走动。

  周六员工上班，偶尔能碰到部分职员在办公区来回进出，面对他们好奇又异样的目光，程易没兴致到处闲逛，他走到隔间的开放接待室，看见边上有一个小型书吧，柜上收录金融证券类的书籍杂志。

  他翻了下摆在台面上的那几本，打开到其中一页，再退回去看封面人物，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男人噙着沉稳笑意，旁边打着成功与自信的标签，后附冗长的高位头衔小字。

  当这个男人从办公室出来时，程易已经无聊到翻完一本《指数基金投资指南》。

  程宗明走过来看了眼，问了句：“学到了什么？”

  程易将书合上，不答反问：“我什么时候能走？”

  “你比程裕有毅力。”程宗明只说了这么一句，抬脚走向电梯间。

  车从总行离开后，半路停在一家西餐厅外。

  程易没有下车的准备，程宗明看出他的想法，说道：“就算跟我谈话不自在，以后请喜欢的女孩子去吃西餐，也需要有点经验。”

  餐厅的环境和氛围都非常不错，这个点用餐的人还少，他们座位周围更是没什么人。

  程易在菜单上随便点了份套餐，进来之前他想过这儿人均消费不低，没想到会那么离谱。

  对面的男人淡定从容，俨然是出入这种高档地方的常客，他熟练地摆弄餐具，说：“我看过你的成绩单，英语还可以。”

  程易看向他。

  程宗明继续说：“暑假我给你找个培训机构，有时间把托福考了，先做好出国的准备，能提早的话明年就去读个预科，然后申请商科类的专业，未来几年所有费用我都会出，包括你外婆那里，她的生活你也不用担心。”

  程易平静听着，问他：“你一开始接我来这里，就做了这方面的打算？”

  程宗明默认：“我有能力送我的孩子出国读书，为什么不做这方面的打算？”

  程易接着问：“是因为他没有选择这个专业，所以你打算让我去读？”

  程宗明短暂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他”是谁，点头说：“有这个因素，但更多的是因为你有足够的学习天赋，我也有资本帮助你。”

  程易戳破他自私的想法：“你只是需要一个会读书的孩子，可惜我对你所说的方向没有兴趣。”

  程宗明轻轻笑了：“兴趣是什么，兴趣不过来源于你的假想。”

  程易始终注视着他，抿唇不语。

  “做任何事都得考虑时间成本和回报效益，想想为什么有些人三十岁就能赚够别人一辈子的钱。你如果去学医，读到博士毕业就要花十一年，同样这个年纪，你才刚参加工作，别人已经在自己领域里大有成就，将来你的大半辈子都被困在医院里给人治病，肯定不会再将兴趣两个字挂在嘴上。”

  程宗明顿了顿，用平缓的语气接着说：“作为父亲，我给你的建议，既然要读就去读最具前景和价值的专业，以后你会发现，当你达到了一定高度，看到很多别人看不见的风景，今天说过的话只会当做玩笑讲给别人听。”

  程易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内心不为所动：“也许你认为的兴趣跟我认为的不一样，我不会随意轻视我的兴趣。”

  程宗明没有反复跟他争论下去，话意点到为止：“还有很长的时间，你可以慢慢考虑。”

  人生中第一顿西餐，程易吃得很不习惯。

  从餐厅出来，程宗明开车回到小区门口，临下车前，程易握着车内门把，侧脸看向身边男人：“我能问个问题吗？”

  程宗明眼神淡淡地示意他。

  “你就是为了前景才抛弃了曾经的兴趣吗？”

  从他刚才说完那一段话后，程易就想把这句话问出来，或许很久以前他就想问，然而问与不问都没什么意义，因为他早已知道答案。

  如程易所料，程宗明陷入了沉默，没等他是否想要说什么，程易下车走了。

  他想，外人眼中多么成功的人士，也会有那么虚伪的一面。

  回到家，程易发现手机里堆了好几条微信，还有未接来电，而他没带手机出门。

  梁妍从最初的九点，到目前的十二点，发了十多条消息过来，从一开始的“给我开下门”到后来的“你要手机有什么用”，滑下来一一看完，内容逐渐趋向于情绪发泄。

  他甚至看到了一条话费充值成功的短信。

  程易点开微信回消息：“刚才出门了，没带手机。”

  那边立刻发来：“把门打开，我要过来。”

  程易以为她是来看猫的，却见她进门时怀里捧着作业本和卷子。

  梁妍见着他就忍不住抱怨：“你出门不知道带手机吗？现在哪怕是个小孩子都知道带个电话手表出去。”

  她深刻怀疑这人把手机压箱底去了。

  程易等她进屋，跟在后头说：“我待会把充话费的钱给你。”

  “才多少钱啊，别给我了。”梁妍当时能打通他的电话，但还是怀疑会不会停机了，所以闲着没事给充了试试。

  程易说：“那我回充给你吧。”

  梁妍不由笑问：“你怎么这么喜欢跟人算账，来来回回不累吗？下回请我喝杯奶茶不就结了？”

  他坚持：“这是两码事，我不喜欢欠别人钱。”

  “那不都是你爸和我爸的钱吗？”她说，“你得学学程裕，花钱大手大脚一点，你来我往的，就不会在乎这些小钱了。”

  她毫不在意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若是真的拿钱还回去，反而会被她轻视，这种感觉如同先前在餐厅里那样，自己越是刻意避免，越是忽视不掉。

  程易转移话题，问她：“你上午有事情找我？”

  “也没什么，就是有几道题问问你。”梁妍抽出一张卷子，虽然不想承认自己比不过人家，但是看不懂题解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到了他。

  他给梁晓辅导了那么多次，辅导她一次也是应该的，都快到期末考了，她没必要放不下面子。

  程易看了眼卷子，是道受力分析大题，但当下他脑子里想的不是该如何跟她讲解，而是想着这是她因为作业主动过来找他。

  她盯着他看：“怎么，你不会做？”

  程易忙说：“没有，我上楼去拿支笔。”

  “不用，我直接去楼上好了。”梁妍说完自行走了上去，到了半楼梯那，看见他还站在客厅中央，冲他说，“你也上来啊，不然我成了私闯民宅了。”

  程易走了两步过去，就听她后来的脚步声是跑着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