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无惨视角
作者:我是喵      更新:2023-03-13 07:12      字数:3403
  我从来没有被什么垂怜过。

  凡是我想要握住的,想要珍惜的,都会如同细沙一般从我指缝中流走。

  哪怕我攥得再紧。

  我没有母亲,没有温柔的爱抚和安慰,我的父亲是个君子,他察觉不到我的阴暗,总是将那些鲜活的孩子一个一个带到家里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学会了嫉妒,学会怎样不知不觉抹除掉我厌恶的东西。

  我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人类的柔软,是来自于我的妻子。

  那时候我在病中,她来照顾我,替我擦拭身体。

  即使已经回忆不起来当时的触感,但我依旧记得那一夜,她回去以后,我靠在窗沿,看着外面随风摆动的藤花,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的手,在想被她抚摸的感觉。

  第二天,被子上多了很多污浊的东西,我怔怔地看着梁上挂着的麦穗,即使已经瞧不见梦里的细节,但我知道,梦中的主人公,是我和她。

  后来,我和她成亲了,到现在,我依旧记得成亲前的夜晚,天空中下着小雨,我紧张得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听着窗外的雨声,想着我的夫人,却连一丝亵渎也不敢有。

  如果时光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

  停在她走过来,拥抱我的那一刻。

  “大人。”

  现在说话的,是我的手下,妻子走后,我浑浑噩噩了许多年,精神一直十分疲惫,因此,许多事情,都是这些[上弦]替我去做。

  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我生平所愿唯有两件,一是复活我的夫人,二是找到青色彼岸花,如今看来,两者皆是遥遥无期,对比起来,麻仓叶王那家伙研究的转世之法似乎更有期望。

  事情如我所料的毫无进展,我恹恹地挥手,他们退下,这里很快又只剩下了我自己。

  独处的时候,我不知道做什么,就只好想我的妻子。

  距离她死去,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我依旧可以从日月轮转中感觉到时光的流逝,却再也无法确切地知道眼下的时间,我猜,现在大约已经过去很久,因为麻仓叶王和两面宿傩都已经如我所料那般从幕布之中退场,记忆里的故人一个个死去,承载着我整个青春的平安京也变得大不相同,我没有跟不上时代,我只是……

  有些孤单。

  最近那些使用呼吸法的剑士又变多了,这根本不足为虑,让我有些伤心的是,这些剑士,是产屋敷家族的后人召集起来的。

  这些与我同根同源的人,原本应该被我屠杀殆尽,但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个人存活了下来,我思索了好久,才不得不相信,原来那一天,我的妻子在葬礼上乱跑,不是被吓坏了,而是瞒着我去做了不该做的事。

  原来她在那时候,就已经学会说谎和欺骗了。

  真伤心啊。

  若是她还在,我一定会将脑袋埋进她怀里,像个孩子那样,好好地哭上一回的。

  不过,那些人也并不是没有作用。在她死后,麻仓叶王将阴阳五行修习到了极致,竟然可以与地府沟通,研究出了让她转生的方法,以此同时,他似乎恨极了我和两面宿傩,在我们身上都立下了难以消除的诅咒。

  产屋敷家的人,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我耗费了几十年的时间,将我身上的诅咒尽数转移了过去,大约我的夫人不会想到,她当时的一个善举,到现在还在令我受益。

  我没有想对他们赶尽杀绝,但他们对我却有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恨意,召集了一些名为鬼杀队的剑士,乌合之众,根本威胁不到我的性命,却总是会妨碍我的脚步,实在是叫人恼火。

  晚风习习,竹叶潇潇,在洒满皎洁月光的竹林里,我又遇见了一位会呼吸法的剑士。

  他握着赫刀,乌发高舞,不似凡物。

  只是一个瞬间,我便败北了。

  背上,两面宿傩留下的伤痕还在灼烧着我,和被赫刀新加上去的伤痕叠在一起,叫我几乎痛不欲生。

  “你。”

  这个剑士朝我走来,他问我:“你把生命,当成什么了?”

  我清楚地瞧见了他身上的哀伤,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哀戚,非常人所能理解,只需要看一眼,我便可以明白,眼前这个强大的剑士与我一样,失去了自己的妻子。

  于是我做出沉痛的表情,回想着我的葵,我的夫人,想来,那时候我脸上的神情一定十分痛苦,以至于触动到了他,让他短暂地停下了脚步。

  趁着这个机会,我极其狼狈地逃走了。

  看吧,这就是我的妻子,直到死去的几百年后,她还依旧站在我的身边。

  回去之后,我调查了那个剑士,他名叫继国缘一,是一个天才,还是呼吸法的起源,他的妻子死在了我的鬼手下,这件事并不是我指使的,如果我早知道,一定不会让鬼去破坏他的家庭,但做了就是做了,弱小的生物被猛兽捕食,物竞天择,合该如此。

  我知道我绝对无法战胜他,于是我躲藏了起来,打算等他老死,才再次出现。

  可是我的医师珠世趁我重伤,逃离了我的控制。她极其了解我,清楚地知道我的所有弱点,我害怕极了,让上弦们到处寻找,也无法找到她的踪迹,惴惴不安了十多年后,我忽然听见了一个消息。

  最近出现了一个妖怪,名叫里陶,她可以通过死者的骨灰和陶俑一起施展一种禁数,将死者的魂魄召集回来,让人复活。

  我不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也怀疑这是对我设下的陷阱。

  可是我的夫人……

  她已经死去好久了。

  我已经记不清楚她的容颜,却还清楚地记得我对她的爱。

  我对她的思念随着时间慢慢发酵,现在已经被酿造成了一种我自己也分不清楚的东西,这一份信念像是鞭子一样驱赶着我,哪怕这是陷阱,哪怕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我还是要去。

  我有想过让其他的鬼代替我前去那里,但我不放心将她的骨灰交给任何鬼。

  我信不过世界上任何一个生物,哪怕是被我转化的鬼,哪怕是完完全全受我驱使的傀儡,我都无法投去任何一丝感情和信任,我的爱,我的一切都属于我的夫人,一想到要将我的夫人交到别人手里,我的心脏就一起痛了起来。

  我做不到。

  我要亲自过去,要亲自看着她活过来,一粒灰也不可以少。

  如果这是陷阱,那么也不过是再狼狈一次罢了。

  我提前叫许多鬼去打探过,交涉过,里陶是个极其阴险狡诈、令人作呕的难缠老妪,我觉得她不可信任,于是,我将她转化成了我的鬼,在确认她的的确确被我控制以后,我将夫人的骨灰交了出去。

  复活的过程意外地并不复杂,我是鬼王,可以不眠不休,眼睛也不眨地盯着她的动作,许多天以后,她告诉我,复活失败了,我夫人的魂魄已经不在这个世界。

  怎么可能?

  我不信。

  她只不过是死了而已,只是身体死掉了,魂魄怎么可能不在?

  若是她的魂魄已经不在这个世界,麻仓叶王又为什么要殉情,为什么要找到转世的方法以后,就立即自尽,随她而去?

  满怀期望,又全然破碎。这件事使我大为崩溃,就在这个时候,继国缘一和珠世一起出现了。

  哈。

  我冷冷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当即就想逃跑,可是珠世喊住了我。

  “大人。”

  她的手里,捧着一个陶俑,是我夫人的模样,那样生动、可爱。

  里面装着她的骨灰,这几百年来,我了解到,若是想要将人复活,骨骼焚烧后留下来的这些东西,是极其重要,不可缺失的一环。

  我脚步滞了滞,然后就被赫刀贯穿了身体。

  “……”

  或许是流了血,又或者实在是太痛了,我的泪水不知道为什么夺眶而出,这一刻,我什么也没有想,我只是往前走了走,想要去够她的手。

  用陶俑制成的,我的夫人,她蹲在那里,手里捧着一只小鸟,在朝我笑,等着我去把她牵起来,带回自己的院子。

  但是没有碰到。

  珠世往后走了两步,继国缘一抽出刀,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继续动作,这时候,我本可以逃跑的,他这种可笑的怜悯心,为什么要用在我的身上?

  我是可以轻而易举逃走的,可是我只是倒在地上,抬手去够我的夫人,够了好久,够不到,我好失落,怔怔地看着她,又想起了她死去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极其冷寂的雪夜,我抱着她坐在庭院里,脑袋里空空的,连泪水都流干了,只想那样抱着她,陪她一起坐到天亮。

  直到麻仓叶王出来,直到我们的世界,有了其他人的打扰。

  “缘一,你在做什么,快杀了他!”耳边传来珠世的催促声,像是远在天边。

  “天亮了。”继国缘一只是这样回答。

  听见他的话,又感受着体内的灼烧感,我才从幻梦中清醒过来,艰难地抬头看向天空。

  原来已经是这个时候了。

  太阳的光辉洒在大地上,给我的夫人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羽衣,感受着身体正在一寸一寸化作飞灰,我慢慢笑了出来。

  看啊,天还是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