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徐柱偷看《黄粱》 一通有理有……
作者:玄月扶摇      更新:2023-05-05 13:33      字数:5814
  一通有理有据的分析后,贾赦顺利被忽悠瘸了。

  “傅兄,你说得太有道理了。”

  贾赦掷了酒杯,用力握住他的手,满脸都是感激之色,“以往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些。”

  说实话,他不是没想挣扎过,不是真的不想改变自己。

  只是,他不能吃苦的印象已经深入人心,家里人没有谁指望他上进。

  相反的,对于贾赦只爱金石古玩,轻易不在外面闯祸,无论是贾代善这个亲爹,还是张氏这个妻子,对他都还挺满意。

  只能说,京城纨绔的花样实在太多,贾赦全靠同行衬托。

  傅玉衡也反握回去,通过体温给他传达力量。

  “我就知道,赦兄不是个没有担当的软蛋,你只是没有找准方向而已。

  只要找准了方向,无论从什么时候开始努力,都会长成一个能顶门立户的男子汉。”

  本来他想说“顶天立地”的,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就贾赦这材料,着实辱“顶天立地”了,所以就改成了“顶门立户”。

  反正贾赦这辈子的上限,也超脱不了“顶门立户”了。

  又一碗热鸡汤干完,贾赦激动得手都抖了,“没错,只要找准了方向,我也是能顶门立户,让我爹放心的。”

  不过,下一刻他就又犯了难。

  ——方向到底在哪儿呢?

  对此,傅玉衡微微一笑,“赦兄何不回去请教荣公?”

  贾赦恍恍惚惚却又斗志昂扬地走了,傅玉衡喊来家僮把残羹冷炙收拾了,自己则是去跑了个热水澡,哼着小曲去书房了。

  洗砚凑趣问道:“五爷,什么事这么高兴?”

  傅玉衡得意地摇头晃脑,“各中缘由,就算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

  ——作为一个不求上进的一世祖,忽悠另一个不求上进的一世祖改过自新。这感觉,怎一个酸爽了得?

  “哦。”洗砚挠了挠头,的确没弄懂他到底要说什么。

  “对了。”傅玉衡突然问道,“眼见天越来越热,家里也该裁夏季衣裳了,柱子那边没人怠慢吧?”

  洗砚忙道:“当然没有。再怎么说徐小爷也是五爷您的弟子,您又时常关照他,底下的人都是有眼色的。”

  这说的才是大实话。

  若是傅玉衡对他爱搭不理的,一年半载也不问上一句,空有一个弟子的名头又有什么用?

  傅家的仆人的确是比别家规矩些,但很多时候,若是想为难一个人,卡在规则内更让人有苦说不出。

  “那就好。”傅玉衡点了点头,觑着左右无事,干脆便转道去了西院大书房。

  别人家里都是男人比较忙,女眷的空闲多,但他们家正好相反。

  主要是因为本朝驸马明文规定不能参政,傅玉衡平日也不好和那些有实权的官员们结交。

  从他入京至今,满打满算,相交甚厚的人里,最有前途的竟然是林如海。

  虽然人家目前才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但俗话说得好:非翰林不入内阁嘛。

  他不出去结交官员,却并不代表傅家要与这些官员完全断绝来往。

  这个时候,徒南薰这个当家主母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

  日常之间,无论是哪个官员家里举办宴会,都会给徒南薰下贴子。

  徒南薰虽然不是每家都去,但凡京城三品以上的官员女眷,都对这位上阳公主的印象不错。

  今日一早,徒南薰便到吴侍郎家里去赴赏花宴了。

  正好昨日贾赦也给傅玉衡下了拜帖,他便干脆没出门,只让人到大剧院传话,让他们好生排练,新剧这月十五便正式推出。

  哪知道贾赦来了之后就拉着他喝酒,傅玉衡前世滥饮,早早把胃折腾坏了,纵有好药养着,也经常疼得直不起腰。

  穿越之后好不容易重获健康,对喝酒这件事颇有些忌讳。

  因此,贾赦要喝他陪着,但他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端端酒杯,十次能喝一次就算不错了。

  反正他这辈子给人的印象就是不善饮,只要不是成心要得罪他的,也不会强求他一定要喝。

  今日的贾赦更是心里有事,只顾自己一杯一杯地灌,根本没注意他喝没喝。

  等他一壶酒下肚,还是傅玉衡看不下去了,赶紧出言阻拦。

  这一阻拦不要紧,贾赦眼眶一红,就开始拉着他哭诉。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里了,傅玉衡觉得,若是不给对方灌上几碗鸡汤,颇有点儿对不起新倒开的第一壶酒。

  如此这般把贾赦送走之后,天色也还早,老婆又不在家,他只能给自己找点事做。

  唔,今天就提前检查徐柱的课业吧。

  他领着洗砚,主仆一人溜溜达达走到西院,守门的婆子一看见他,赶紧上前行礼。

  傅玉衡摆了摆手,示意他免礼,随口问道:“这几日徐小爷的饮食可还好?”

  “好着呢。”那婆子笑道,“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徐小爷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哪一顿不得两碗米饭,几碟子肉菜?”

  当然了,几碟子肉菜徐住一个人肯定是吃不完的,毕竟一顿饭不可能只有肉菜,还得有素菜和凉菜。

  在吃这方面,是傅家唯一不节俭的。

  这主子吃不完的好东西,自然是院子里伺候的人优先分了。

  若是在别的公侯之家,一个小爷身边贴身的人就有一三十个,无论怎么轮也轮不到一个守门的婆子。

  但傅家一向勤俭持家,便是身为家主的傅玉衡身边,也不过贴身小厮两个,日常跟着出门的青衣也才四个。

  至于别的小么儿,或洒扫或看门,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只是主子身边缺人的时候,他们凑过去应个卯罢了。

  徐柱算是傅玉衡的弟子,傅玉衡也没亏待他,也给他安排了两个贴身小厮,还有两个丫鬟专门照管他的饮食起居。

  伺候的人少,沾光的人也就广了,这婆子每顿也能混几口肉吃。

  傅玉衡点了点头,便迈步走了进去,穿堂里又碰见伺候徐住的丫鬟,询问了一些饮食起居的细节。

  那丫鬟都一一答了,看得出是用心伺候了。

  傅玉衡夸了她两句,又叮嘱道:“徐小爷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个头窜得快,若是衣裳短了或紧了,一定要及时回禀公主身边的人,万不可怠慢了。”

  国人自来讲究脸面,而且年代越是往前就越要脸。

  若是自家人受了委屈,可以胳膊折在袖子里。

  但若是让寄住在家里的客人受气了,那才是丢人丢到外面去了。

  那丫鬟赶紧答应了,她手里还有活计,见傅玉衡没什么要问的了,便行了个礼退下了。

  整个西院凡是向阳的屋子,放的都是书。

  后来徐柱来了,傅玉衡就让人把向阳的屋子腾出一间给他住,又把府里另一处朝向正好,唤作槐梦斋的阁楼改做了一个小书房。

  从西院里腾出来的书,就挪到了槐梦斋里。

  傅玉衡走到徐住屋子的窗外,见百叶窗支着,一蓬头少年正坐在窗前的书桌旁,全神贯注地看书。

  没有老师不喜欢刻苦的学生,傅玉衡也一样。

  他见徐柱读书认真,微微点了点头,身子向后侧了侧,想看看对方读的什么书。

  这一看不打紧,傅玉衡差点没把鼻子给气歪了。

  但见那书上有“吕岩”,“翠娥”,“魏舍”等名字,却不正是元杂剧《黄粱梦》?

  他当即就要发作,转念又一想:我前世上学的时候,也不喜欢看正经课本,倒是武侠小说玄幻小说偷看了不少。

  这辈子之所以发奋刻苦,还不是因为家里贫困,不努力就要被这个吃人的时代所吞噬?

  是社会的毒打催着我不得不刻苦,如今又何必以此充老资格,不由分说就去苛责另一个不爱读正经书的孩子呢?

  想到这里,他微微从窗边退开了些,轻轻咳嗽了两声。

  大概徐住自己也知道,看闲书不可取,因此虽然看得入迷,也总有一两分心神留意着四周。

  那两声咳嗽虽轻,他就立刻警醒,迅速把手中书合上,扭头看向窗外。

  “先生。”看见傅玉衡,他赶紧起身行礼。

  傅玉衡撇了一眼被他放在书案上的那本书,但见封皮儿上写着《四书集注》的字样,心下不有好笑。

  果然,无论是哪个年代,学生糊弄家长和老师的手段,皆是一脉相承,相当侮辱长辈的智商。

  他装作一无所知,让徐住免礼,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到门口,又慢悠悠地抬步进门,慢悠悠地走到了徐柱身边。

  徐住并不知道他是故意的,只觉得这个过程十分漫长,似乎有几只小蚂蚁在他心尖上爬来爬去,既刺挠,又无处抓挠。

  眼见先生过来了,纵然他心里再不情愿,也得让开位置,把书案的正位让给了傅玉衡。

  傅玉衡是一点不客气,撩开衣摆就坐下了。

  “今日的功课可写完了?”他一边问,一边像是随手拿起那本“四书集注”,右手已搭在了书的左下角。

  这是他从前世带过来的习惯,哪怕这辈子读的书都是从右往左的竖排版,该用左手翻页才顺,但他还是习惯右手翻页。

  徐柱跟着他也有一段时日了,知道这是他翻书的起手式,一颗心当时就提了起来。

  “已经写完一篇了,另一篇还没有头绪,弟子想着再酝酿一番,等下午再写。”

  他如今的作业已经不是背写释意了,而是一天两篇策论。

  早上他去找傅玉衡,把昨天写的策论交上去,再领了今天要写的题目,就回来自己琢磨。

  这一整天的时间都是他自己安排,只要把功课写好就成。

  “嗯。”傅玉衡应了一声,终于翻开了封皮,“哟呵,《黄粱梦》?”

  徐柱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先生,弟子知道错了,还请先生责罚。”

  傅玉衡也没叫他起来,笑眯眯地问:“知道错了?那你说说,错哪儿了?”

  见老师非但不恼,还满脸挂笑,徐柱禁不住浑身一抖,暗想:老师不会是气狠了吧?

  再想想自己读书的时候偷看闲书,辜负了老师的期望,老师怎么气都是不为过的。

  他赶紧认错,“弟子不该偷看闲书,以后再也不敢了,还请先生不要对弟子失望。”

  虽然老师对他基本放养,但时间长了他也能感觉得到,这种教导方式,其实是最适合他的。

  因而在他心里,傅玉衡就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好老师,会对他因材施教,不会嫌弃他理解能力差。

  他实在是不愿意让老师失望。

  “好了,你先起来吧。”

  傅玉衡叹了一声,见他执意不起,便起身走过去把他拉了起来。

  “我也没禁止你看闲书,只要你将功课做好,看些闲书放松一下也无所谓。”

  毕竟这个时代的娱乐不多,看闲书真的是难得的消遣了。

  “啊?”徐柱却是一呆,只觉茫茫然不知今夕何夕。

  ——这种话,真的是师长说出来的吗?师长不是应该严厉制止,并来一通长篇大论的批评教育吗?

  他已经做好准备了,却等来了理解和包容,脑子一时卡壳,完全反应不过来。

  傅玉衡好笑地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怎么,傻了呀?”

  “嘿嘿。”徐柱回过神来,傻笑着摸了摸被弹过的地方,心下有种莫名的触动。

  ——若是我爹不那么混账,我们父子感情好的话,我干了傻事,我爹是不是也会这般又好气又好笑地弹我额头。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不过上天待他也不薄,没有给他一个好父亲,却给了他一个好老师。

  “行了,别傻笑了。”傅玉衡笑着白了他一眼,“若不是看你最近的功课没有退步,还略有进益,今天少说也得赏你一顿戒尺。”

  这可不是吓唬他的,虽然他上辈子许多家长的提倡沟通式教育,认为打孩子会让他们产生逆反心。

  但这些家长里,绝对不包括傅玉衡的亲妈。

  毕竟他上辈子可真是太皮了,打小就是个熊孩子,长大了又成了个一世祖。

  如果不是他妈卡得严,那大学文凭都得是买来的。

  这辈子他读书的时候,纵然已是十分刻苦,却仍没逃脱严师的戒尺。

  所以傅玉衡觉得,若是沟通教育不管用,棍棒教育也不是不可以上线。

  因而一听见戒尺一字,徐柱赶紧陪笑讨好,连说绝不敢耽误功课。

  傅玉衡把那加了封皮儿的《黄粱梦》掷在桌上,让徐柱把已写完的那篇策论拿来。

  “另一篇你若没有头绪,下午写也使得,只是今日得闲过来看看你,并没有催促功课的意思。”

  徐柱暗暗松了口气,赶紧把写好的那篇递了上去。

  傅玉衡从头仔细看了,见他破题破得还算工整,文章虽没什么出彩之处,但也中规中矩,便也点了点头。

  写文章也是需要天赋加成的,有天赋的写出来,自有一股灵气在。

  像徐柱这种技能全点在背诵上,理解能力比较苦手的,就别指望文章的灵气了,只求一个“务实”便了。

  将来考试时若是运气好,正碰上一个勿虚求实的考官,说不定就能一飞冲天;

  便是运气不好,喜欢文章字字珠玑,词藻华丽的考官,见他有务实的态度,也不致直接黜落。

  总而言之,傅玉衡给徐柱设计的路线,突出的就是一个“稳”字。

  “文章做得还算工整,这几个月的书总算是没白读。你再把如海做的注解反复揣摩一番,他比我更懂务实,这条路子也更适合你。”

  徐柱脸上已有喜色,再三谢过教导之恩。

  傅玉衡又道:“等你把这类题目写得熟惯了,再考虑破‘两截题’。

  读书讲究的是循序渐进,如何渐进我都会帮你安排好,你只需要跟着学就好。”

  如果徐柱是个天生学神,傅玉衡对他的学习路线绝对不会过多干涉,干涉多了怕把学神降格成学霸。

  但他天赋点偏,想要出成就,就得有人替他规划。

  徐柱知道这是为自己好,不禁连连点头。

  师生一人又说了会儿话,傅玉衡便起身出来了。

  等他离开之后,徐柱盯着那册《黄粱梦》看了许久,拿起来转身进了内室,打开一个日常放杂物的箱子,把那书往箱子里一丢,便重重地合上了。

  由于他把所有的释义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傅玉衡各处搜罗来的策论他也背了有一一百篇。

  估摸着他心里有了底之后,这段时日,傅玉衡给的功课都是学写策论。

  一开始是一天写一篇,写了半个月之后才加重课业,一天写两篇。

  因有那两百篇测论打底,每天两篇策论对徐柱来说轻轻松松。

  写的好不好另论,但快是真的快。

  因而他不免有些松懈。

  再加上年纪小,才将将十一岁,就没忍住摸上了闲书。

  今日被傅玉衡撞破,却并未受到责难。

  但想到傅玉衡说的话,只要不耽误课业,就不禁他看闲书。

  再想想傅玉衡从前说过的,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一本书若是反复诵读,仔细揣摩,每一次都会有新的体验。

  两相结合,他顿时就羞愧起来。

  如今他写策论轻松,不过是老师费心,给他打好了底子,并不是他有多么聪慧。

  徐柱抹了把脸回到书房,把原先背熟的策论又拿了出来,准备重新再背一遍。

  不多时,伺候他的小厮里一个叫狗儿的进来了。

  “大爷,该用午膳了。”

  徐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就摆上吧。”

  狗儿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又听见徐柱道:“往后别再拿那些闲书给我了,不然我就报给老师,撵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