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四十四章 【大肥章】
作者:辣油粽      更新:2023-04-05 03:40      字数:11466
  以寇君君的判断,当年聂家找媒人来闻家为17岁的聂雪议亲被拒时,聂雪和阮琇玉的矛盾就埋下了,而这早在闻昭非出生前,甚至和任颜都没太大干系。

  “还能称得上大矛盾的……”

  寇君君沉吟良久才继续道:“昭非应该有印象,聂雪曾经上门请闻老先生帮忙她弟弟入职学校当讲师的事情,老先生连自己儿女们都不肯帮着说说话,更何况是她那样明摆着就是要走后门的事儿。”

  “我后来听说,她弟弟果然就没聘上。偏偏这个事情后没多久,我和老赵给你申请到了破格录取名额,不能排除她将这个事情记恨到玉姨身上。”

  寇君君的推测不是没有道理,闻家那边到现在大部分人都还觉得闻昭非能读医,是闻老爷子和阮琇玉的偏爱。

  而聂雪弟弟落选,纯粹是他能力不够,闻鹤城答应帮他说话,才是真的要晚节不保,被人一起笑话。

  “昭非,但无论她因为什么记恨了什么,都是她个人品行的事情。她也势必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聂雪和阮琇玉的矛盾肯定不止她知道的这些,人心如此复杂,也可能不需要太严重的矛盾,就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恨之入骨。

  寇君君心中一样是沉甸甸的,对于阮琇玉的遭遇和去世无比遗憾和难过。她话里没有提起几乎隐形在两个女人身后、却负有不可推卸责任的闻明轩,是因为提起他,只会更糟心,只会加剧闻昭非的心结。

  说严重点儿,真正让闻鹤城晚节不保、抱憾余生的人是闻明轩,但凡他有点儿担当,都没有聂雪那么多事儿。

  “别忘了玉姨去世前叮嘱过你什么……不要恨,是不想你像现在这样自责或自厌,但她没有阻止你为她申明正义,恢复名誉。”

  阮琇玉的家世教养极好,但她没有安于享乐,逃避责任。国难当头时,阮琇玉和当年的京城林家一样散尽手中绝大部分家财捐钱捐药捐设备。

  阮琇玉去世时,寇君君也在病房里,此时回顾起来,她恍惚觉得阮琇玉是知道谁举报的她。

  阮琇玉拉着闻昭非的手留下这话,最后一眼却看去了病房的玻璃窗。

  站不下太多人的病房外,聂雪在内的几个儿媳都在玻璃窗前站着,阮琇玉那一眼其实应该是警告。

  讽刺地是,聂雪当时是直接晕倒了,还因此在医院里得了点儿好名声。

  “我没有忘记,谢谢师母。”

  闻昭非的眼底恢复清明,他追究聂雪究竟在恨他,还是恨阮琇玉,又或在恨什么其实毫无意义,他只需要知道是聂雪和纵容聂雪的闻明轩导致了他祖母的悲剧,害死了他挚爱的亲人。

  赵信衡看闻昭非面色恢复不少,心中稍安,他看一眼窗外天色还亮着,但日头早已不见,时间大抵已经快八点了。

  “我去煮点粥,不论你要怎么计划,都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干,佩佩说是不是?”

  “是,”林琅音色清脆地应了,她朝看来的赵信衡笑着点点头,“老师放心去。”

  闻昭非起身,眼底有歉色浮现,“我和你一起……”

  “不用,”赵信衡摆摆手,转身走了。

  寇君君将举报信纸折好放回空白信封里,再看向闻昭非,“玉姨是你老师的师母,你待我如何,你老师就如何待她。”

  寇君君不称阮琇玉为师母,是因为玉姨这个称呼于她而言更为亲昵。在给阮琇玉申明正义、恢复名誉这件事儿上,她和赵信衡都义不容辞。

  但同时她和赵信衡也更知道,阮琇玉去世前真正牵挂的是什么。阮琇玉宁愿什么都不告诉,也不希望她百般爱护的孙儿此生都留在这个阴影里。

  不要恨,是她对闻昭非的要求,也是给他的祝福。只有不被仇恨蒙蔽双眼,闻昭非才能找到属于他的幸福和归属。

  闻昭非一贯很听阮琇玉的话,他也一直这般努力地去做。上天也终于眷顾了他一回,将林琅带来他的身边。

  “佩佩陪着你三哥,我去厨房看看,”寇君君心中也挺担心半句情绪话语都没有的赵信衡,她拍拍林琅的手臂,就起身走出堂屋。

  林琅一直紧紧握着闻昭非的手,她侧身看向闻昭非,语气坚定,不容拒绝地道:“我要陪你。”

  闻昭非哪里会拒绝林琅的陪伴,他只是愧疚于自己的内心还不够强大,让老师师母和林琅都陪着他难过,陪着他饿肚子。

  “谢谢,”闻昭非将林琅拥进怀里。

  林琅抬手回抱住闻昭非,再学着闻昭非日常拍抚她那样,拍拍闻昭非的脊背,许久后,她低低道:“三哥可以想奶奶,奶奶爱你,会希望三哥想她的。”

  林琅一语中的,闻昭非常常就是不敢想阮琇玉,每次浮现这个念头,都伴随着无尽的自责、愧疚和无力,他在林琅耳畔极轻地问道:“真的吗?”

  “嗯,”林琅再肯定地应声,“我以前也想姥姥又不敢想,但后来我明白了,我可以想她,她那么爱我,只会高兴我能在快乐或难过时想起她。”

  “只要我还想着她,她就没有走,一直在我心底陪着我。”

  林琅蹭蹭闻昭非,感受到闻昭非心底一直存在又努力掩藏的思念和难过,“你也是。奶奶那么爱你,你也那么爱奶奶,她就一直活在我们心底里。”

  “嗯,”闻昭非被林琅说服了,他前额靠在林琅瘦弱的肩上,眼睛闭上,深吸口气,五年多来,他第一次主动地努力地去想阮琇玉。

  熟悉的话语持续在他脑海里回响:“别人有的,我们昭非也会有。昭非不怕,奶奶在呢。做人要先学会爱自己,昭非跟着奶奶学,不学你爷爷。你想当医生就当医生,奶奶永远为你骄傲……我的昭非,答应奶奶,不要恨。”

  闻昭非睁开眼睛,眼底没有意识的坚冰已然融化,他吻了吻林琅的耳侧肌肤,“佩佩想听奶奶的事情吗?”

  林琅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来,她看到的闻昭非终于摆脱那些负面情绪了,连连点头,“想的,我老早前就想知道啦。”

  林琅近来一直热衷找寇君君聊她姥姥,找简老问她姥爷任职期间的事情,他们知道的其实都不算多,但仅仅是翻来覆去相似的话,都能让林琅高兴。

  林琅的高兴源自她对姥爷姥姥的爱,想必她也对阮琇玉好奇很久了,但不想惹闻昭非和寇君君伤心,才一直没有问。

  闻昭非重新坐好,再放开些手臂,不至于让林琅被他抱得难受,随后他和林琅说起他祖母阮琇玉的那些事情。

  嫁给闻鹤城前,阮琇玉是进步女学生,是家世响亮又特立独行的闺秀,嫁给闻鹤城后,她也不仅仅是大学教授的妻子,还是个生财有道的女商人,是爱国者和钢琴师。

  大约在闻昭非出生后,她才真正回归家庭,过起普通老太太含饴弄孙的生活。

  “奶奶居然还会弹钢琴?可我没在京城家里看到钢琴啊,”林琅也是随闻老爷子逛过闻家老宅里的仓库,没看到钢琴那样的大家伙。

  闻昭非轻声解释道:“现在爷爷住的地方其实是学校安排给爷爷的福利房,在局势变得紧张前,爷爷是随奶奶住在她的嫁妆楼里。就在你姥爷姥姥给你西式别墅楼的地址附近。”

  所以闻昭非能确定那个房子应该曾是林家俩老给林可萱的嫁妆,而非慕家在京城的产业。

  他们习惯将老爷子住的地方称呼叫老宅,但其实那里并不算是,属于阮琇玉的西式嫁妆楼外,曾经还有真正的闻家老宅四合院。

  那栋四合院地理位置太好,也太惹眼,老爷子和阮琇玉立下决断将它变卖,换成几个小四合院作为儿女们的结婚基金分出去了。

  “奶奶最喜欢的钢琴还在嫁妆楼里,我八岁前每年还是会过去小住一俩个月。奶奶走后,爷爷和我都不常去。等下次回京城看望爷爷,我再带你去。”

  林琅闻言感兴趣地点点头,“好呀,那三哥你是不是也会弹?”

  闻昭非稍稍迟疑才点了点头,“嗯,和奶奶学过,学得一般,奶奶说我没有天赋。”阮琇玉评价他的琴声只有技巧,没有感情,更没有热爱,很快就不要求他继续学了。

  “哦,”林琅点点头,总算有闻昭非也学得一般的东西了。

  闻昭非捏了捏林琅嫩乎乎的脸颊,沉吟道:“佩佩想学,我还是能教你入门的。”

  “不了不了,我也没有天赋,”林琅连连摇头,她还是更喜欢做题和组装零件,有点儿空也还要练字,没时间匀给音乐。

  寇君君再回堂屋来,发现闻昭非能对着林琅笑,还欺负人地捏人脸颊,心中松口气,她走来把林琅“解救”出来。

  “走,我们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好,”林琅点点头,挽着寇君君的手走了,要跨出门时,才回头朝闻昭非眨眨眼睛。

  闻昭非勾起嘴角回林琅一笑,又再释然地轻呼出口气,他心中犹存的怨和恨,要留给罪魁祸首们,而非他仅有的、珍视的爱人和家人们。

  稍显简单的晚饭后,众人轮流去洗漱就回房休息。

  现阶段他们还在农场,想再多也做不了什么。

  时机未到,他们能做的就是过好眼下的生活,让时间蓄力。

  翌日起来,闻昭非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早饭比平时多吃了半个包子,林琅没吃完,他接过来继续吃了。

  “在爷爷家专心学习,放心我,”闻昭非拉着林琅的手,低声告知,再低头亲一下林琅水汪汪的眼睛。

  林琅闭眼又睁眼,点点头,又还是没忍住同闻昭非再次叮嘱和强调,“三哥要记住,你身边有我,有老师师母和爷爷们在。”

  报仇是肯定要报的,但不是闻昭非一个人的事情。阮琇玉可是她姥姥最好的朋友,林琅也想出力。

  闻昭非揉揉林琅微卷细软的短发,不勉强地一笑,再点头,“好,我记住了。”

  林琅继续在门口目送闻昭非骑着自行车往红石场方向去,在闻昭非要转道停车回头看来时,她连连摆手,再往简老家走去。

  “哎呀,”林琅低呼一声。

  “佩佩怎么了?”简帛目光往林琅身上扫一圈,没发现什么小虫子沾林琅衣服上。

  “爷爷,那个……我、我忘记写作业了,您给我半小时,我马上写!”林琅两辈子第一次忘记写作业,昨儿到现在,她看到简老才想起来。

  简帛摆摆手,“没事儿,我先和你老师去防风林一趟,回来再上课。”林琅日常很努力也很专注,他对林琅秉性也算了解,不会没有原因就懈怠学业。

  今早起来他看到异常沉默的赵信衡就有所猜测,大抵是闻昭非想进红石场的事情有结果了。

  “好,”林琅点点头,小跑去后院,拿出作业本和笔就开始写作业,有陈教授布置给她的课后作业,也有简老布置给她的日常作业。

  在这天下午,回收站老九来敲简老家的门,他按照约定凑齐了三轮车的主要零配件们和部分简老提供清单里的废品零件。

  简帛也不食言,当天下午,他就骑着三轮车两趟将东西从回收站弄回来。

  简帛没有第一时间动手开始做,而是看向林琅问道:“你来组装,我打下手,想试试吗?”

  林琅呼吸稍稍一紧,没有犹豫地点头了,“嗯!谢谢爷爷,我努力!”

  在开始动手前,林琅先在课桌上张开一白纸,根据他们收到和现有能用的零件以及三轮车未来主人老九的需求,重新画三轮车结构图。

  老九对三轮车的首要需求就是拉货,日常要运送回收站里那些沉重的铁器等各种东西,如此,原本能用本地枯木取代的部分零件就不能继续用了。

  林琅画好了图纸,又让简老载她去回收站和老九聊聊,再继续淘了些不需额外付钱的“废品”们回来。

  在应下简老这话的第三天,林琅才拿着精修过数次的新三轮车结构图开始干活。

  又两天多时间,林琅在简老、赵信衡和闻昭非轮流来给打下手的辅助下,成功组装出一辆比家里三轮车大一个型号也更重的三轮车。

  新三轮车牺牲了点儿速度,换了更大的承重和坚固性。

  “我的老天!”老九看到这个大家伙,久久反应不过来。

  终于反应过来后,老九脱口而出就是怀疑,“这是我的?我能骑?”

  “当然……”林琅不解地看他,怎么就不能骑了?她喊特意喊简老给老九量过身高和腿长,这个车就是给回收站老九定制的。

  “您的脚这几天受伤了吗?”林琅没看出来老九腿脚哪里不便了。

  “不是,不是,不是……”老九赶紧摇头,“我感觉这辆比你们的更好,要不……要不你们换那辆给我吧。”

  他感觉他付给林琅和简老的组装钱,抵不上这辆三轮车的价值,不是车不好,是车太好了,他感觉自己配不上它。

  “试骑两圈,没问题就赶紧付了钱走,矫情什么呢?”简老就不爱惯着他,真换了,老九只怕一回头就悔到上门来哭。

  老九尴尬一笑,然后脱了脏外套,又跑去洗了手,才过来将三轮车推到院门外,再试骑起来。

  在老九兴致勃勃骑第二圈时,林琅搬着小板凳坐上车来,拿着笔记本发问,“您骑着有什么感觉?如实告诉我,我们需要继续总结经验。”

  老九脱口而出:“老子活五十年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牛气!太好,太高兴了……”

  林琅无语片刻等他继续抒发完感受,才在继续问他具体的骑车体验。有价值的体验感一条没有,老九就没觉得有哪里不好,或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您用段时间,回头和我说吧。”

  林琅搬着板凳下车来,换简老过去和老九算钱。

  老九沉吟良久,一拍手直接道:“按新自行车的钱算,自行车票要等我凑够了给您补上。”

  简老脸上终于有了明显的笑意,“行。你也不亏。”

  林琅前后花了五天多时间,综合考虑了老九的诸多需要,如此定制出来的三轮车全世界只有一辆。

  遇到识货的人,价格翻几倍都觉得值。

  “不亏不亏,嘿嘿,”老九说着又傻乐起来,骑着车,他感觉自己年轻了至少二十岁,言语不足以形容这种感受。

  老九掏空了钱包也不够付钱,他骑着车回家一趟再给林琅、简老送来钢镚、分角在内的剩余组装费,随后他又继续不会累那般跑场办广场兜了好几圈。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从出生到现在,第一回这般风光。农场众人对他的羡慕嫉妒都是实打实地。

  简家后院。

  简帛拿着老九给的一大包钱放到林琅的课桌上,“你拿大头100块,剩下的60块,我和老赵、昭非分,老九后续付来的自行车票也算我的,”

  林琅轻轻摇头,“给老师和三哥按您说的给,剩下的我们俩平分。您的知识和经验是无价之宝,您要我如何和您算清楚?”

  林琅看简老的眼神也清楚她不要或要太少,他都不会答应,但按简老说的方式分,她也无法答应。

  简帛沉吟良久点了点头,“好,按你说的分。”

  但等晚上他们给赵信衡和闻昭非分钱时,俩人没一个肯收的,多劝两句,赵信衡还有生气的意思。

  “这样吧,我和爷爷出钱,三哥负责去明水镇国营饭店买肉菜,我们大家好好吃一顿,行吗?也算是庆祝我们接单成功!”

  这五天时间,林琅劳心劳力很是辛苦,但收获一样大,除了机械制造的无价知识和经验外,还有80块钱和半张自行车票,总计小一百块钱。

  比上次的那张肉票,还要值得好好吃一顿庆祝。

  闻昭非首先附和道:“佩佩这个主意好,等三天的学习大会结束,我安排一个休息日,我骑自行车去明水镇一趟买肉菜,看看还有没有上次的羊肉。”

  提到羊肉,林琅忍不住咽口水,眼睛发亮地看着闻昭非连连点头。

  赵信衡看林琅这模样不再坚持,“行啊,佩佩这几天都累瘦了,是要好好补补。”

  林琅和简老收辛苦钱是应该的,他和闻昭非这过来凑热闹的,脸皮再厚也收不下这个钱啊。

  “可算说完了。佩佩来,师母给你保养一下手,”寇君君全程看热闹般不时笑两声,在这个事情终于有定论后,她走来把林琅带走。

  林琅当即挽住寇君君的手臂,甜笑着点头,“谢谢师母。”

  “对了,您想吃什么,要带什么,一起想好了告诉三哥!我有钱,我请客!您可不能拒绝啊。”

  寇君君给林琅骄傲的模样逗笑了,“好啊。就你们老是客气来客气去的。哎呀,我们佩佩真是太能干了,师母真为你高兴。”

  她以前也想象不了,林琅这样娇娇软软的小姑娘,怎么能玩得转那些铁疙瘩。但事实胜于雄辩,林琅的成长快到她这个外行人都觉得吃惊。

  “我也好高兴!”林琅继续高兴得蹦蹦跳。

  她不仅赚到了钱,还做到了以前只敢想的事情,这两次成功的三轮车,让她对未来计划里的拖拉机、洗衣机、洗碗机都更有信心了!

  傍晚吃饭前,寇君君给林琅保养了一下双手。

  吃完饭后,闻昭非又给林琅按摩了双手、后背和小腿,等林琅睡沉,哼哼声彻底没了后,他悄悄松口气,再抚开林琅的头发,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我也为你高兴,为你骄傲。”

  就算林琅没提出来,他也要为林琅适当庆祝。

  ——

  八月初的三天学习大会,给了回收站老九“招摇过市”的舞台,现在不仅农场上人人知道简老又做了一辆三轮车,明水镇和临近周边的农场、林场都有听说。

  简老家里的访客数量骤增,又纷纷往回收站老九那里去。

  简老和林琅这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或还有想做三轮车的人依旧得自己想办法搞到基础配件。

  8月6号,闻昭非给自己安排了休息,他上次休息还是为了去明水镇取照片,从那之后一直到现在才再安排休息。

  天微微亮,闻昭非赶早骑着自行车来回一趟明水镇,不负所望,买到半只烤乳羊,净重10斤。

  闻昭非一开口其实是要一整只,林琅不仅要请老师师母和简老吃饭,还想把周边的陈教授几人也喊来家里一起吃,两三斤的肉菜肯定不够吃。

  但国营饭店的店员听了直摇头,说不能这样买,有钱有票也不行,一只卖给闻昭非了,他们中午就没大肉菜可卖给别人了。

  闻昭非正无奈松口要改成两只羊腿后,里头的大厨师傅走出来给闻昭非一个眼色,闻昭非意会地没有再开口,而是找到国营饭店的侧门处。

  没等多久,之前那个大厨就出来了,他私人卖给闻昭非半只烤乳羊,比饭店里卖的贵一些,但不用给肉票。

  闻昭非确定肉质没有问题后,就和他买了半只。随后又到供销社再买上林琅和师母寇君君让他带的其他东西,就往回赶了。

  “唉哟,可真香啊,昭非真能干!”

  赵信衡一回来就闻到肉香味儿了,再一看,好家伙!足足半只,今儿这个庆祝要赶上过年了。

  闻昭非刚给林琅说完,也不厚此薄彼,他重复一遍他买到半只烤乳羊的过程,“……足足有十斤,我们切点儿中午尝尝,剩下的晚上庆祝时再吃。放心,还有其他肉菜,不怕不够吃。”

  “好诶!”林琅先应好了,她也馋得很。

  赵信衡被说服了,他点点头,搬着烤乳羊进厨房处理。

  要跟去的林琅给闻昭非拉住手,她回头看来,“嗯?三哥要一起去吗?”

  “佩佩先陪我回房,”闻昭非说着将抱起来走。

  林琅揽住闻昭非的脖子,又往堂屋门口瞄一眼,再点点头,“好呀。”

  客卧里,闻昭非将林琅放到房间的椅子上,他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块包着什么东西的黑布,有片刻的迟疑,还是将它放到林琅手心,“看看。”

  林琅接过,将黑布打开,里面是一方刻有她名字的白玉印章,更为特别的是白玉印章整体是一丛绕柱绽放的铃兰花。

  “是三哥亲手刻的吗?”林琅仔细又仔细地看了之后,眉眼弯弯地看闻昭非,是问话,但她心中基本确定了。

  在农场这里很难这么巧,就给闻昭非找到铃兰花这种小众花的印章石刻,此外,闻昭非对这类精细活儿天赋点满,就算以前不会,重新学也不会太难。

  闻昭非点了点头,“嗯。玉石是我同简爷爷买的。手艺不好,有些粗糙,过段时间我请朋友从京城那边定制。”

  画图送寄出去,请雕刻大师做好再寄回来,他之前嫌耗时太久才选择自己做,但真正开始做之后,又总是不满意。

  林琅摇头,“它就很好了,谢谢三哥,我很喜欢它。”

  林琅一高兴又甩开鞋踩到凳子上,再俯身下往闻昭非的唇连亲几下,“真的很喜欢!越看越喜欢!我不要换。”

  “好,”闻昭非跟着扬起嘴角,再稍稍偏头,将林琅这个“浮于表面”的吻适当加深了。

  时值正午,阵阵烤肉香从前院飘来,闻昭非不得不放开林琅。他将被吻得晕晕乎乎地林琅从椅子上抱下来,再蹲下身帮林琅把鞋穿好。

  林琅又嘟着微红微肿的唇,往闻昭非额头亲一下,表示感谢。

  闻昭非不敢多看林琅,提起其他话题,“陶老应该会在这周前发电报来告知具体回程日期,佩佩想继续住在这里,还是一起搬进西侧院住?”

  林琅在这边住得很开心也很适应,他不介意之后继续骑着自行车来回卫生所和赵家小院。等天彻底冷了,他再带林琅回装修更好的卫生所西侧院。

  林琅想了想道:“还是搬西侧院吧,我现在更多还是自学为主。”

  当然不是简老和陈教授他们教不了林琅什么,而是入门之后的林琅更适合启发式教育。先自学再集中时间进行答疑解惑,效率会比按本宣科的教学高许多。

  “我和回收站的九伯约好了,他会先帮我凑够做自行车的材料,到时候我自己骑车来找爷爷和陈爷爷他们上课。”

  林琅现在出门也是会有人和她主动打招呼唠嗑,农场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另一个家所在的地方。大白天的,她自己骑车来回一段路,并无妨碍。

  “你们骑的车,我骑不了。哼,都不考虑一下女性群体……”林琅郁闷瞄一眼自己的腿,明明不是太短,但现在市面上流行的横杆自行车都不是她能骑的。

  其他地方可能有改进的女式自行车出现,但要等上市到农场周边来卖,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林琅索性就自己弄一辆。

  闻昭非感觉自己白问了,林琅应该早就决定要和他一起回卫生所去。

  林琅考虑更多的应该还是他要值夜班的事情,以及卫生所里突发状况比较多,他的医生工作还是住得近更为方便。

  “谢谢佩佩,”闻昭非往林琅微微鼓起的脸颊亲一下,“都听你的。”

  随后中午,他们先在家里小吃了一碟烤乳羊,比上次吃的烤羊腿还要嫩和好吃。

  再切点儿放到铝饭盒里,闻昭非载着林琅去一区卫生所给寇君君送饭。

  回来路上,他们往中午回家来的邻居各家走一圈,让他们晚上别煮饭,直接来简老家里吃。

  晚上七点正式开吃,基本完好的半只烤乳羊果然让众人惊叹,此外,还有闻昭非从明水镇供销社买回来自煮的卤猪蹄、卤猪耳朵等。

  简帛端着自做的醪糟甜水举了举,“我认佩佩当孙女儿的事儿,你们也都有听说,这次也算请你们来再做个见证。老陈,以后佩佩要麻烦你多照顾。”

  “佩佩还是我学生呢,就你会占我便宜,”陈会宁这么说着,还是举起甜水杯子和简帛碰了碰。

  其他人也跟着说些祝福恭喜的话。其实他们能猜到赵家和简老要庆祝的另有他事。但这年头,谁都不敢轻易给人留话柄。

  简老和赵家的日子无疑是比他们要好过很多,但也没有看不起他们。吃着这实在丰盛的饭菜,或以往心里有酸气的此时反而多了些愧疚。

  烤乳羊在内的肉菜吃得一干二净后,赵信衡又继续拿骨头去熬汤,在众人闲聊到深夜时,给所有人一碗羊汤面当宵夜。

  这氛围还真有一种过年的感觉,明天的天地会是怎样的还不知,但至少在这个夜晚,他们是带着餍足和温暖入睡的。

  ——

  8月24号,闻昭非日常坐班接诊之外,也提前数日完成了对红石场驻军的体检工作。

  陶医生发电报回来,他买好了七天前的火车卧票,后天就能抵达农场,修整一天的27号就会来红石场正式上班。

  闻昭非则是积攒了三个休息日,将从明天开始放假,他要带着林琅搬回卫生所西侧院。

  陶医生正式上班的那天,也是闻昭非在二区卫生所正式复工的日子。

  所以今天就算是闻昭非在红石场最后一天上班了。

  中午,闻昭非照常回赵家小院吃了午饭再过来,人还没进到医疗楼,就有警卫员过来说宋三鸣要见他。

  闻昭非片刻犹豫请警卫员去把人带过来。

  “你后续的治疗会有陶医生接手……”

  闻昭非的话被打断,宋三鸣摇摇头,“不是这个事儿。”他说着余光瞄去同会诊室里的护士小方。

  闻昭非看去护士小方,“你把这些收到档案室里,就去找小吴对接吧。”

  “好,闻医生有事儿就喊门口的警卫员。”

  男护士小方对宋三鸣不太信任,原本是想他在会诊室待着,劳改犯不敢欺负好说话的闻昭非,没想这个劳改犯如此鸡贼。

  等护士小方走后,闻昭非再看向宋三鸣,把话说到前头,“我和陶医生交情有限,能提供给你的只有按程序的治疗,没有其他。”

  宋三鸣不由得露出少许被揭穿的尴尬,片刻沉吟,还是继续道:“我能试着帮你拿到举报信的原件,你……需要吗?”

  “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闻昭非略带诧异地看宋三鸣,他和老师师母人在农场想要报仇也只能从长计议。宋三鸣人在更不自由的红石场,居然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革委会档案管理员赖荣金和季靳亦有大仇,那封举报信但凡和季靳亦有一点儿关系,赖荣金都会好好保存。”

  原本阮琇玉的悲剧是他、曹美英、革委会以及那个举报的人造出来的孽债,和人家风光副厂长没什么关系,但偏偏曹美英改嫁给了季靳亦。

  “你不知道,季靳亦这个人工作能力是不错,但癖好有些特殊,专门喜欢已婚妇人……说是没有强迫,谁知道呢。”

  这种风流轶事,没被捉奸在床,都难定罪。当年也是有人举报季靳亦的,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人就是风风光光地当着他的副厂长呢。

  “他们俩之间具体怎么结怨的,你自己去打听吧。”

  宋三鸣有些年没去想京城里的那些污糟事儿,但当年他的位置不难知道这些事情。所以当初曹美英说和他离婚,去找季靳亦,他才会自我感动。

  闻昭非眉心一蹙,很明显被宋三鸣告知的事情恶心到了。

  但宋三鸣说的没错,他不会放过罪魁祸首之一的曹美英,那么势必要和曹美英的丈夫季靳亦对上。

  “你有什么条件?”闻昭非认为宋三鸣找来肯定有条件,说的话依旧有保留,但眼下是他们最后一次能这样谈话的机会。

  这一点闻昭非知道,宋三鸣也知道,否则他不会在食堂里一听说闻昭非快走了,就着急忙慌地找过来。

  宋三鸣语气无奈地道:“就是您猜到的,请你麻烦陶医生多照顾我些。”这是闻昭非能帮他做到的,也是他需要的。

  闻昭非沉吟片刻点头,“好,我答应你。”宋三鸣需要的照顾,他不需要通过陶老也能做到。

  这两个月,闻昭非不仅在红石场备受军人们看重和尊重,在劳改犯群体里也很有能量,合理范围内照顾一下宋三鸣并不难。

  宋三鸣也不再支支吾吾,直接道:“你回京城找到赖荣金后,就告诉他,我还活着。他大抵就不会为难你。”

  虽然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赖荣金一开始肯定难信任闻昭非,但对于被曹美英害到差点儿意外死了的宋三鸣,肯定愿意合作和给予信任。

  以闻昭非的聪明,肯定会拿宋三鸣作为桥梁,和赖荣金达成合作。

  闻昭非目光沉静得看着宋三鸣,他感觉宋三鸣话里的意思不止于表面上的这些。但他要回京城怎么都再攒两年的探亲假,他还不必现在就着急下定论。

  警卫员送走宋三鸣后,闻昭非继续自己下午的工作。

  在傍晚,闻昭非还没来得及去找副团老樊说明情况,进行交接前的必要汇报,老樊就自己来会诊室找闻昭非。

  老樊开门见山地道:“我不问都知道你们所长肯定不放人,我也不为难他。我给你申请一个红石场外聘医生的名额,我们这里有紧急情况,你就过来帮帮忙,行吗?“

  闻昭非来红石场后,他才知道他们这里的医疗资源有多匮乏,以往不管是劳改犯还是他手下的人,小病忍着,大病忍不了才往医疗楼跑,医疗楼解决不了再继续申请往镇医院和市医院申请。

  但后者需要耗费的时间太久,且后续治疗和复查等实在麻烦,光安排车接送都要额外耗费不少人力物力,每月光这笔支出就够外聘医生了。

  何况闻昭非的医术不比市医院里的医生们差,喊人过来或直接把人送卫生所去都方便。

  但按规章程序除,红石场除非是遇到极为特殊的紧急情况,不然他们是要把人往镇医院送,而非送农场卫生所。

  眼看着闻昭非就要回红石场了,老樊烦恼时,还是军医老林给他提了醒,他才想到这个外聘医生的办法。

  闻昭非想了想道:“卫生所那边也挺忙的,我外聘必须通过所长同意,不然我无法答应。”

  他不介意多赚一份工资,但前提必须是副团老樊和楚建森达成一致意见,不然他此刻答应了什么都无法算数。

  副团老樊却是笑了,“这个当然,但我要先得到你的同意才能找你们所长啊。我能申请下来的外聘工资是二十八块,你别嫌少就行。”

  闻昭非笑了笑,没有就工资发表意见,“我听从……合理范围内的安排。”

  如果只是和闻昭非额外付出的工作量比起来,这些工资确实不算多,但也算一笔收入。

  二十八块钱,他每个月就能多去几次明水镇给林琅买肉买糖吃,两份工资加起来也能多存点儿,将来给林琅买房用。

  但这工作量必须是在合理范围内,以牺牲健康和休息时间换来的额外工资,别说他不答应,林琅和寇君君也不会允许他答应。

  副团老樊哪敢把这样年轻有为的医生给累坏了去,连连点头,“放心,绝对合理!”

  “那您先和我们所长谈吧,我等消息,”闻昭非点点头。

  以闻昭非对楚建森的了解,副团老樊还和他有的磨。他要正式接受这个外聘工作,最快也是九月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