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
作者:俞览      更新:2023-03-06 21:04      字数:6277
  一整个下午,季烟心神不宁,做什么都不能集中注意力。

  有一次还把打印的资料弄错了,好在是她自己的个人笔记资料,看着纸上乱七八糟的格式,季烟重重叹了一声气。回到工位打开文档修改,五分钟后,检查两遍,总算没问题。

  她去拿打印资料,正巧遇到从外头回来的温琰。她朝温琰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是,王隽应该离开了吧。

  “季烟。”温琰叫了她,朝她招手。

  她走过去:“老大。”

  温琰说:“有时间吗?帮我整理一份资料。”

  是一份并购方案,季烟细致浏览过一遍后,调了几个重点模糊的细节,又检查了字体、错别字、格式,确认没有问题了,她拿去打印然后送到温琰办公室。

  进办公室,她第一时间是把屋子环顾了一遍。

  除了温琰和她,再没第三人。

  他果然离开了。

  她瞬间放心。

  “在找什么?”温琰瞥了她一眼。

  “没什么。”季烟把资料放到他桌上,说了她更改的几个地方。

  温琰翻了几页,最后重点留在她更改的地方,半晌,很是赞赏地点点头:“看来心还在,检查得很仔细。”

  如此富有含义的话,季烟很难当作听不出来。

  他又像模像样地补了句:“我是说,你最近忙着谈恋爱,但是没忘了工作。”

  说到这事,季烟原本正愁着怎么和他澄清喜糖的事,现在温琰恰好给了个台阶,她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没在谈恋爱,我和那位老师只是普通的朋友,中午送来的喜糖——”

  她转身望向身后,手指指向桌子上,然后一愣,原本应该放喜糖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

  温琰的声音适时响起来,很是云淡风轻:“王隽离开的时候顺便带走了。”

  他带走了?

  这个消息瞬间把季烟打蒙,她的呼吸不由变紧。

  温琰说:“你刚才想说什么?”

  季烟捏了下手,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她把早已打好的腹稿重述了一边,“早上送来的喜糖不是我的,是楼上同事的喜糖。”

  随后,她说了个名字,见温琰皱眉,似乎在极力搜寻什么印象,她给了个提示:“就是当年您说笑起来像小太阳那位。”

  “哦,原来是小杨,”温琰转而好奇道,“她不是一直说自己不婚主义吗?怎么这就结婚了?”

  这也是季烟在亲口听到那位同事说结婚时,感到特别惊讶的原因。

  毕竟那位同事,每每旁人给她介绍对象,或者劝她谈恋爱,一概用“坚定不婚主义”来推却。转眼没几年,她又用“有时爱情就是这么让人措手不及”来解释她的突然结婚。

  如今不婚主义已不是什么稀奇事,越来越多的人崇尚单身生活,季烟觉得人各有择,只要自己满意就行,不用管旁人说什么。

  可当这个名头落在了王隽身上,有段时间她却格外难受,甚至是难以接受的。

  这就代表着,她和他永远没有进一步的可能。

  后来的事实也是如此。

  不得不承认,今天他的突然出现,到底又是在她心里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风浪。

  尤其在得知他拿走喜糖后,更是心情复杂。

  他那晚的不为所动一直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季烟想,像他这样的人,是任何场面都要保持绅士风度,都要做得面面俱到的。

  或许这就是他另类的恭喜方式。

  尽管这是一个误会。

  晚上,周显来找她用餐。

  他定了一家极具西班牙风味的餐厅,只因季烟上回提了一次西班牙传统海鲜饭。

  望着充满西班牙风格的餐厅装修风格,她一下子仿佛到了异国,季烟很是受宠若惊,感叹于他的细致。

  佩服之余,又有几分歉疚。

  周显到底是细致的,他看出来了,问:“今天工作不太顺利?”

  他连询问都这般体贴。

  季烟摇摇头:“还行。”

  他若有所思,到底没往下问,给了她空间。

  季烟如释重负。

  饭后,两人沿着街道漫步行走。

  夜晚下的街市,欢声笑语,车水马龙,比白日多了好些生活气息,更富生活百态。

  走过一条长道,他们拐进一条人相对少些的居民街道。

  季烟侧目,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看他。

  昏黄路灯下,一副金色细框眼镜把他衬得还是那般斯文。

  而她看着他,还是免不了要想到另外一个人。

  这道坎,她终究是跨过不去。

  “我……”明明赴约时反复斟酌过了,可要说出口时,却又举步维艰。

  “没事,你说。”周显很是温和。

  她看了看他,一鼓作气,说出自己的想法:“那晚你说的,我觉得我可以帮你。”

  周显着实愣住,他有做好她会拒绝的准备,但实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片刻惊讶过后,他微微笑着:“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季烟抿了抿唇,大概她也觉得难为情,声音轻了许多,“如果你还没找到合适的对象,家里老人又要急需给个交代,我可以帮你暂时度过眼前这个难题。”

  她说完似是卸下了一块重重的大石头,暗暗松了口气。

  周显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暂时度过,很委婉的用词,却也明确地表达了她的意思。

  她在婉拒他那晚说的“进一步了解”的提议。

  那晚后来她一直沉默,就像是在思考一个巨大的难题,她解不开,只得沉默再沉默。

  他当时就猜到了,她应该会拒绝他。

  尽管他认为,她会是一个不错的结婚对象,可以解决未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季烟等了一会,还是没等来他的下文,纠结了数秒,又慢声解释:“我之前……嗯,就是上一段恋情结束得太突然了,我还没走出来……所以……而且,一下子谈婚姻对我来说,实在太快了,我还没有完全想好。”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神情,同时,斟酌着言语。

  怎么才能礼貌而不伤害人地拒绝,思来想去,如实相告,然后尽量把原因往自己身上揽,总归没有错。

  可心里还是忐忑着,七上八下的。

  怎么说,周显是沈儒知的朋友,要是没处理眼前的关系,沈儒知那边恐怕也难做。

  忽地,周显笑了笑,笑声缓缓的,很是清润。

  猜不准他在笑什么,季烟的脸一下子涨红,好在周围木林植被众多,树影随风摇曳,多多少少隐去了她的神情。

  这要是放在白天,她还真的会无所适从。

  “季烟……”周显想了想,说,“你跟你弟弟说的一样,是个很实诚的人。”

  季烟脸上的温度又高了些:“是吗?”

  她很怀疑这句话的真实度,尤其在这个有些奇怪的氛围下。

  “嗯,你把原因都归到自己身上,让我有种要是我再前进一步,我可就太不厚道了。”

  是她多虑了,人家的想法很单纯。

  沉寂数秒,季烟说:“你也很实诚,也没有对我有所隐瞒,谢谢你的谅解。”

  周显摇摇头:“这倒不是,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确实觉得你很适合结婚。”

  很适合结婚。

  这个评价真是坦诚,坦诚到了季烟所有的紧张和愧疚在这一瞬烟消云散。

  周显的考虑在于以后婚姻生活的适配度,他在衡量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反倒是她,还囿于一点飘渺、不甚实际的情情爱爱。

  和他相比,她未免显得过于天真。

  格子板砖路上,是两人的身影,季烟一边走一边看,半晌,她说:“那我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周显问:“方便说吗?”

  她点点头,抬头看了一下前方,带了几分伤感地说:“我这个人比较贪心,适配的结婚对象只是其中一个标准。”

  她没明说,但周显听出来了。

  他说:“我理解。”

  她一点也不意外他会这么说,更是没有一丝尴尬,她朝他笑了笑,无比真诚地说:“谢谢你的谅解。”

  他不由得开玩笑:“要不是短时间内你跟我说了两次谢谢谅解,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这么善解人意吗?”

  他有意打破两人现今不上不下的处境。

  可在季烟听来,额,她着实懵了。

  周显话题又是一转:“不过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

  这聊天让她跟坐过山车一样,季烟缓了一下,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微微轻松:“这好说,朋友就是相互帮忙,之前都是你一直帮我,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能礼尚往来一次。”

  礼尚往来。

  这是把两人的关系划分得清清楚楚的,让他再无前进一步的理由。看来,比起进一步认识,她更多的只是,想和自己做简单的朋友。

  周显在心里叹了口气,有那么一瞬,他是充满遗憾的。

  从小到大,他一路都是顺风顺水的,这还是他第一回被女人拒绝,有种说不清的落败感,但一时又觉得新鲜。

  季烟不知道他想了那么多。

  只是觉得把话说开了,以后相处才不会尴尬。

  而且,多个朋友多条路,周显以前是在国外投行工作,现在他回国内,虽然暂时还只是在高校帮忙代课,但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以后说不定还有来往。

  提前打好关系总没错。

  两人心思各异,又走了一段路,他们打算回去。

  由于季烟喝了酒,周显也喝了一点,都不宜开车,周显叫了个代驾,说:“有点晚了,是我把你约出来,我送你回去。”

  季烟忙说:“不用了,待会你还要再回来,一来一回的,浪费时间,而且你明早还有课。”

  周显想她竟然记得自己明早有课,面上不显山露水,嘴里说的却是:“你刚才还说了我们是朋友,朋友相送,不算浪费时间。”

  他们这行平时少不了玩文字游戏,比如一份招股说明书,在披露企业风险时,该用什么词汇,该怎么表达,才能最好地做到“既负责任地披露风险又不让大众望而却步”,是很有讲究的。

  然而今晚在周显面前,她突然发现,两厢对比之下,还是周显技高一筹。

  话已至此,再拒绝,倒成了她的不是,季烟说:“那就麻烦你走一趟了。”

  周显说:“晚上女士单独归家不安全,我送你到家楼下,也放心些。”

  这话格外熟悉,季烟坐在车里,望着窗外,夜晚下的灯景散发着一股特有的幽静。

  突然的,她总算记起了那股熟悉感来自哪里。

  那天在慕尼黑的餐厅,室外漫天白雪,温暖的餐厅里,王隽按住她的手,和她说,没有女士买单的道理。

  -

  车子开进小区的地下停车场,代驾泊好车离开,季烟和周显搭乘电梯上了一楼,走出一楼大门门口,季烟说:“我给你叫车。”

  周显说:“不用,这边打车很方便,我出去外面等。”

  附近就是金融街,好几座大厦尚在灯火通明中,一片繁华忙碌模样,交通确实相对便利,季烟也不多坚持,再一次说:“今晚谢谢你送我回来。”

  周显摇摇头:“接下来我还要麻烦你。”

  “什么时候需要我你随时说,我最近应该不怎么忙。”

  “应该是在中秋节的时候。”

  季烟想了下,问:“你家是在?”

  “临城,”他说,“老人家比较看重那天,到时有需要还麻烦你。”

  送周显出了小区,季烟慢慢地往回走,刚走到大楼门口,手机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季砚书来电。

  母亲这个时候打来……

  犹豫数秒,她接起。

  “妈,怎么了?”

  “小烟,你弟弟都和我说了,和人家相处得怎么样?”

  就知道是过来问这个的,季烟叹了声气,一边走进电梯,一边说:“还可以。”

  季烟笑了,乐呵呵的:“那就是有希望结婚咯?”

  “妈!就不能是朋友往来吗?”

  “什么叫朋友往来?”

  季烟咬咬唇,闭上眼,视死如归:“就是适合做朋友的意思,没您想的那层意思。”

  “季烟!”一听这话,季砚书立刻拔高声音,怒道,“过年给你看了那么多个你不要,你弟弟给你介绍的你也不要,你跟我说道说道,你想要什么?”

  季烟瞬间偃旗息鼓,恰好,此时,电梯门开。

  她往外走,用肩膀夹住手机,一边找钥匙,一边试图平息母亲的怒火:“妈,真不急,我才几岁。”

  “你不急,我急,你是觉得你年轻,你的身体,你所处的社会,以及你的工作,都不会觉得你年轻。”

  钥匙找到了,季烟用小臂挂着包,左手拿着手机附在耳边,右手开门。

  季砚书的声音嘣嘣地从听筒传出来:“你结婚后你要生孩子吧?生一个就好了,你要恢复,你要参与孩子的成长,你不要跟我说什么请保姆,保姆可以请,可你总不能什么都交给保姆,那你好好算算,扣去陪孩子的时间,你还有多少时间工作?还有你别忘了,你这个职业注定你是吃亏的一方。”

  季烟闭了闭眼,拔出钥匙,推开门,说:“我都懂,我明白。”

  “那你到底看不上他们什么?”

  “没有看不上。”

  季烟把包扔在玄关的柜子上,踢掉鞋,点开免提,放在桌上,倒了杯水。

  季砚书那边安静了一会,下一秒,季烟又听到母亲问:“是不是因为那个wj?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他?”

  季烟拿水杯的手一紧,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你还说没有?我才说了wj,还没指名道姓呢,你就这么激动?

  季烟叹气,很真诚地说:“我没激动,而且您压根就不知道他的名字,怎么指名道姓?”

  “好啊你个季烟,果然是那个男人,他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对吧,我就知道,亏得当初我反复暗示你,你藏得滴水不漏的。”季砚书气得不行,“难怪你这次过年回来情绪那么低迷,甚至大年初二你对那通电话避而不谈,是不是他给你打的?你如实跟我说,他到底是谁,你们公司的?你们到底什么关系?你们现在又走到哪一步了?”

  问题接二连三地从话筒传出来,季烟无不感慨,季砚书不愧是季砚书,揪问题永远问在点子上。

  季烟喝掉半杯水,走到落地窗,盘腿坐在地毯上,“妈,你一下子问这么多我怎么答?”

  “你……你要气死我你。”

  “不敢。”低低弱弱的一句。

  “你有什么不敢的?季烟,你不要以为我不懂你,你是我一手抚养长大的。你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我只是不想说。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突然为什么买那套房子吗?你那套说辞骗骗你爸就算了。”

  季烟哑口无言。

  季砚书大概也是说累了,声音降低了许多:“小烟,我和你爸爸一直认为小孩有自己的生长空间,所以我们一直给你们姐弟俩力所能及的自由。但你不要觉得,我们就对你们一无所知。”

  “我知道,以前是我任性了。”

  “不,小烟你不任性,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管是读书还是工作,你一直知道自己的方向,我和你爸也对你很放心。你有时候只是……”

  季砚书顿住。

  季烟沉默。

  良久,季砚书说:“小烟,我之前让你勇敢追求,是想让你明白,这个人不行,咱就换一个,可你现在是什么,你是陷进死胡同了,你是在跟自己过不去,你的学业与工作你可以规划得很干脆,为什么唯独在感情这件事犯轴,那个人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吗?你非要他不可?”

  母亲说她是陷进死胡同了,跟自己过不去,不愿自己走出来。

  通话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季烟坐在落地窗前,反复思考,是这样吗?

  她仔细分析后,倒是觉得母亲最后那句话说得一针见血。

  有一段时间,王隽对她而言属实重要,她确实也非他不可。

  而且,是她惦记他在先,更重要的是那两年,王隽没有任何对不起她,哪怕到了最后,他还是留给了她情面,尊重她所有的选择。

  他唯独令她不如意的,就是没有选择她。

  说到底,不甘心的人是她,不舍得的也是她。

  可那个人不在乎,她的不甘和不舍也就只剩苍白和可笑。

  呆坐了良久,腿渐渐发麻,季烟起身,从卧室找了一套睡衣,打算洗个澡,好好睡一洗澡,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她有些意外,望了下墙上的时钟,十点四十分,这个点了,她想不到谁会找她。

  身上还穿着白天工作的衣服,是一套女士西装,外套在进门前被她脱下了,里面的衬衫因为要洗澡也被解开了两个纽扣。

  门铃还在响着,思忖数秒,她把衬衫的纽扣扣好,走到玄关,打开可视电话。

  甫一看清屏幕上的人,她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刚到嘴边的询问怎么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