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坦和吴浩宇现在脑子很懵。我是谁？我在哪？萧老大在说什么？他到底让我们做什么样的游戏？明明每个词他们都听得懂，合在一起就完全不明白了？

  萧枸口若悬河, 滔滔不绝的说了半天, 待口说干了，才停下了喝了一口茶，道：“听懂了吗？”

  两小伙子非常坦率道：“没懂。”

  萧枸差点呛到：“没懂？我说的这么清楚了, 怎么还没懂？”

  两小伙子委屈脸, 真没懂怎么办？

  侯锐忍笑道：“小狗, 别说他们不懂, 我都没听懂。你这些描述实在是太抽象了。你直接告诉他们需要什么剧情，什么系统之类比较具体的要求吧。”

  萧枸瞪圆眼睛：“直接？这些该他们自己决定，我就是一个提出要求的主策, 具体怎么达成我的要求，该他们自己琢磨！我不可能牵着他们走一辈子！”

  乔宏叹气：“但你说这么抽象, 他们听不懂也白搭。”

  萧枸十分不高兴。两小伙子瑟瑟发抖。

  萧枸臭着脸道：“你们先看这个概念稿吧, 概念稿还算比较详细，不懂的问我。”

  两小伙子如释重负, 立刻挤在一起看概念稿。

  乔宏道：“你们先拷贝回去慢慢看，明天再来跟小狗汇报。”

  两小伙子小心翼翼的瞅了萧枸一眼, 见臭着一张脸的萧枸点头之后，才瑟瑟发抖的离开了办公室。

  “没想到你发火还有点吓人。”侯锐开玩笑道。

  乔宏道：“应该说，没想到他居然会因为这种事发火。”

  萧枸气呼呼道：“什么叫这种事？我本以为他们两人是红狗目前除了我和老侯之外比较有灵性的游戏设计者, 谁知道他们这么蠢笨！我话都说得那么清楚了！老侯, 你老实说，我刚说的你真没听懂？”

  侯锐笑道：“听懂了。仙剑一你制定了一个宿命轮回的基调, 仙剑二你想先制定一个和仙剑一差不多的宿命轮回基调，然后让玩家打碎这个宿命轮回，无论结局是退隐还是身陨。”

  “看吧，老侯不是一听就明白了。”萧枸不满道。

  乔宏道：“等等，既然老侯你知道，为什么刚才说不知道？”

  “小狗说的有一点我还是认可的。如果说的太明白，就起不到锻炼人的作用了。”侯锐道，“游戏设计者在设计一款游戏之前，大多时候并没有一个具体的想法，只有一个‘理念’，想传达一种‘思想’。这就和写文章一样，首先要确定一个中心思想，然后再挑选素材，确定内容大纲。小狗已经给小张和小吴把中心思想定下来了，题材也限定好了。甚至具体内容设定，都可以从仙剑一的背景中深挖。这样写文章的难度已经很低了。”

  乔宏思索了一下，叹气道：“也是。只不过他们两人对小狗太过敬佩，认为仙剑一不可超越，自己就不敢想下手随意乱设计。而且仙剑一无论是对红狗、对华国，或者是对他们二人，都是意义十分特殊的游戏，如果仙剑二真的毁在他们手中，虽不至于什么切腹自刎，但对他们以后职业生涯肯定会有巨大的打击。所以小狗说把仙剑给他们，我原先是拒绝的。”

  “但正因为这个游戏对他们两人而言十分特殊，肯定会全力以赴，这才能最大的激发出他们的潜力。”萧枸自己补充道，“我看好他们，红狗现在太依赖我，虽然有其他游戏工作室，但他们都没想过为红狗做一款可以称得上红狗门面的游戏。这个公司，说句难听的，如果哪天我江郎才尽，或者因为太累不想干了，这个公司虽然有技术有资金，但也离垮台不远了。情怀或许能支撑它五年十年，但有多少有情怀的老公司最后退出历史进程。”

  萧枸自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都闪过一系列公司的名字。他最为心痛的，大概是乔布斯的离世吧。原本他也是一个果粉，但是在乔布斯离世之后，他虽然习惯性的继续买水果机，但不得不承认，水果机开始吃老本了。所谓一年一更新，推出的机子都是改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设计。

  水果机在乔布斯回归之前，就一直在走下坡路，直到乔布斯回归，才重新闪耀。现在乔布斯永远的离开了，水果如果没有找到一个乔布斯的“继承人”，光凭果粉的“习惯”和“情怀”，又能走多远呢？

  萧枸很快就穿越了。他不知道自己那个世界的水果机执行总裁有没有开窍，水果设计者中有没有出现能让水果机继续独领风骚的人，但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做游戏了，红狗绝对支撑不了几年。

  游戏市场更新换代太快，前两年斯特拉还是游戏玩家心目中的“神”，现在这神格就已经归红狗所有。还有一些老牌游戏工作室，一个系列第一部第二部辉煌，第三部第四部变成垃圾，第五部就没有人再支持了。

  萧枸做游戏一是为了系统，二是为了情怀，三是这个世界游戏大多太无聊只能自割大腿肉。但现在红狗已经不是和乔宏两个人的工作室，他觉得自己应该看得更远。即使这是几十年后的事，他也该培养一个良性发展的企业。

  听着萧枸的担忧，乔宏本来想说，萧枸是在杞人忧天，几十年后他去世了，红狗如何又有什么关系？但他想着鸿鹄，最终还是支持了萧枸的“揠苗助长”计划。

  他和萧枸将来应该是没有孩子。他们两人都不觉得自己有时间有精力去养育一个孩子。红狗就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证明。如果红狗能在他们俩都去世之后，还能在世间延续个几十年上百年，那的确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

  侯锐想着自己创立的夏梦，更能理解萧枸现在的心情。他的夏梦已经没了，但或许红狗还能期待。所以他主动放下了自己工作室的事，分担了一部分乔宏的工作。

  不过萧枸让他只担任辅助工作，游戏主策还是他主要的身份，就像萧枸一样。

  游戏设计者，只有在设计游戏的时候，才觉得实现了自己的价值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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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坦和吴浩宇回去之后，召集伙伴们一起开会研究概念稿。

  当他们说自己的“命题作文”是仙剑第二部的时候，所有人都露出了呆滞的神情。

  来打探消息的人也纷纷惊掉了下巴，和张坦、吴浩宇一样跟着萧枸、乔宏在极端艰难的情况下做出仙剑一的其他几个程序员都露出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神情。

  不知道是该羡慕萧老大信任这两人好呢，还是该同情他们好呢？反正如果萧老大如果让自己独立做仙剑二，我肯定会晚上睡不着觉。

  “如果可以选择，我真不选这个。哪怕是洪荒二口袋二哥谭二我都敢咬牙上，但是如果仙剑二口碑差了，我是真的会自刎。”张坦觉得自己已经压力大得快拔头发了，“玩家们都知道仙剑一并不是红狗最完美的作品，也并不是完美的仙剑。因为那时候红狗遭遇的外部压力太大，这个仙剑虽然当时看上去已经是华国最‘完美’的游戏，但对比之后的游戏，他们也能看出，仙剑有赶工的痕迹。”

  “红狗这些年出了这么多优秀的作品，陪着红狗一路走过来的老玩家，都期待仙剑二如果红狗全力以赴，能变成什么样子。不是萧老大操刀的仙剑二，玩家们会买账吗？”吴浩宇也快灵魂出窍了。

  “萧老大还是主策，概念稿也是萧老大写的。”工作室其他对仙剑一滤镜没那么厚的资格不算太老的成员冷静客观道，“概念稿很详细，萧老大甚至把系统功能都描述了，我们只需要实现萧老大的概念稿就成了。不过萧老大虽然写了人设和粗略的大纲，但具体剧情还得我们自己考虑。”

  “这个剧情能叫大纲吗？什么叫展现出斩断宿命，哪怕最后是悲剧？什么叫要让玩家们感觉悲壮的同时也要感觉充满希望，感觉自己胜利了？”张坦眼泪都要出来了，“这什么和什么啊？”

  “萧总不是说这是命题作文吗？他出了题目，又给出了中心思想，接下来就看我们怎么写作文了。而且萧总为了降低难度，还专门把几个特色系统给描述了一遍，如果再做不好，我们是真的没资格晋升了。”游戏工作室中负责剧情的妹子道，“或许萧总选择将仙剑二给我们，就是因为张哥和吴哥你们是最早跟着萧总和乔总的老员工，明白仙剑的地位和内涵，会为了仙剑全力以赴……”

  一人插嘴：“我觉得不是全力以赴，萧总这么做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红狗的铁杆粉们都是从仙剑入坑，萧总还担了一个游戏主策的名字，也就是说，虽然我们游戏工作室的名号会印在上面，萧总肯定也要背锅。他都愿意为你们背锅了，肯定是期待你们爆种啊。”

  吴浩宇苦笑：“也是，不爆种都不成。我现在好后悔，为什么自己那么保守，没多做几款全息游戏打底，哪怕一款也要啊，哪怕失败也好啊，至少有个经验，现在让我直接做仙剑，我要是毁了仙剑的招牌……”

  张坦找回了点冷静，道：“萧老大既然是主策，最终游戏肯定还是要他拍板。而且所有游戏都是要经过测试才会上线。萧老大还不知道游戏好不好玩能不能上吗？霸城那个老汤狗每次有大作发售前都厚颜无耻找萧老大掌眼，最后效果都不错。仙剑二如果做得不合萧老大的意，肯定不可能上架销售。所以最后大概就是我们浪费了资金和时间，萧老大自己重新操刀做游戏，然后我们降级，不用担心会毁了仙剑……吧？”

  “应该是这样。”吴浩宇松了口气，“虽然最后我们工作室还是得降级，但我觉得这样就好，别毁了仙剑就好。接下来就……全力以赴？”

  张坦勉强扯了扯嘴角：“不是全力以赴，是爆种。我们先讨论一下剧情吧。如何又悲壮又充满希望，又悲剧又感觉自己赢了……”

  美工喃喃自语：“这种典型甲方发言究竟是什么鬼？我怎么有一种类似于给我一种纯洁又妖娆的颜色，正义中掺杂着邪恶的字体这种描述的感觉？”

  张坦又忍不住把脸埋在手臂中了：“我好像对萧老大说这描述什么鬼，你行你上。”

  “萧老大说，我能上，但是现在我是赶鸭子上架。”吴浩宇继续灵魂出窍。

  两个工作室其他成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是苦笑。看着两位老大的态度，他们是知道萧总的确是准备让两位老大爆种，而不是全力以赴了。

  ……

  萧枸并没有觉得这描述在为难他们。这是很简单就能做到的事。

  比如蝙蝠侠的行为，难道不是悲剧中带着一丝希望？

  比如洪荒人族的行为，难道不是怎么挣扎都逃脱不了弱者的宿命，但是一代一代传承下去之后成为了洪荒的主宰？

  比如华国的历史中，有多少人看似无望的挣扎，可星星之火终究可以燎原，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萧枸一直没觉得，仙剑系列的精髓在于“悲剧”，仙剑明明可以有更高的立意。这让他对仙剑四这未完成版的剧情更加满意，对古剑三的剧情比古剑一和古剑二更加认可。

  仙剑四中的云天河在天不管地不管的时候挺身而出，不想长生的他获得了长生，热爱世界的他看不到世界，但他终究拯救了那群大多数玩家们并没有放在心上的村子；古剑三中人族遇到了那么多艰难，魔族入侵，神族将人族作为傀儡，最后人族仍旧代代传承，神魔逐渐退出常世的舞台。

  华国上下五千年，加上神话传说，那的确是上也五千年，下也五千年，这万载时光，从钻木取火到大禹治水，从嫘祖织布到神农尝百草，都是人一步一步的走出来的。他们没有去偷神灵的火，也没有乘上帝的方舟。

  既然仙剑是传统文化，萧枸就想融入更传统一点的东西。或许是悲剧，或许不得不是悲剧，但即使是悲剧，也要让玩家们觉得，我悲的乐意，我悲的高兴，我自愿选择悲剧，爽！

  仙剑的背景其实和洪荒类似，都是那个神魔高高在上的时代。在神魔的力量下，人类是那么无助。玩家作为主角，定会有“上天”相助，定会获得常人所不能获得的力量和机遇。但是，他们也将遇到常人难以抉择的选择。

  可最后即便是死，也要轰轰烈烈一世，从心而不是怂。这才是萧枸想让仙剑，想让其他游戏传达给玩家们的。

  哪怕是仙剑一，这悲剧又何尝不是自愿的悲壮呢？无论是林月如，还是赵灵儿，都是自愿牺牲的。他们的力量已经达到了不在乎天漏不漏的程度，或许天把地面淹了的时候，他们的寿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我死后，管它什么洪水滔天？

  可主角们，就是要管。

  萧枸创作的是玄幻，是仙侠，但他希望最终这世间只有侠，没有仙，神魔更是靠边站。

  萧枸给张坦、吴浩宇设定的“中心思想”就是这个。他希望张坦和吴浩宇设定的主角可以无敌也可以弱小，最后可以he也可以比仙剑一还悲，但不能让玩家感觉憋屈。

  要玩的憋屈，就去玩哥谭之类的外国游戏吧，让外国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吧（微笑）。咱们自己背景的世界，还是要爽快一点。

  萧枸心仪的仙剑，是战神系列那样的仙剑。他当初要打造的仙剑，就是华国版的战神。

  什么高高在上的神灵，就算失去一切，就算孤身一人，玩家们也要一路打上天庭地府，把这群自以为可以操控别人的所谓神灵恶魔踩在脚下，让他们悔恨终身。

  仙剑三的主角其实原本设定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然而仙剑的资金不可能让他一路炫酷的打打打，从人间打到魔界，从魔界打到神界——仙剑的玩家们可是对神界十分不爽，早就想怼一怼了，可惜仙剑没钱没技术。

  现在红狗有钱有技术，为什么不试试看？萧枸很想看着景天提留着魔剑把重楼追着揍，把伏羲踩在脚下喊爸爸。

  特别是重楼，虽然他知道很多妹子对重楼很有好感，但是抓妹子逼迫主角决斗什么的，作为一个男人不能忍！

  至于仙剑制作组非要给重楼安插一个一见钟情，让重楼“被紫萱挺身而出从狼妖赤炎手中救下徐长卿并为其治疗的献身精神所感动”，这个也还是别了吧。重楼在官方设定中，官方自己说重楼是活了很多年历经沧桑十分通透，几近于道的大人物。这种大人物，见过的痴男怨女多了去了，肯为爱人牺牲的人不算少，三界更是有许多愿意为陌生的人牺牲的大好人。如果见一个挺身而出都能感动，那他早感动无数回了。

  萧枸在看仙三外传前本以为魔尊围观了紫萱和徐长卿的三生三世，深感紫萱抵抗命运的坚韧和不屈才喜欢上紫萱，仙三外却表示魔尊见到紫萱第一面居然是在紫萱镇妖塔外“美女救英雄”时，实在是郁闷。

  咱们的重楼大魔尊，还是一心只想打架，完成“晋升”前最后的“夙愿”和“执念”，比较符合人设。

  ……

  第二天，萧枸憋着一肚子气，等张坦和吴浩宇来找他。

  张坦和吴浩宇两人都顶了个黑眼圈，看上去是一夜没怎么睡。他们战战兢兢拿着一个比较详细的“概念稿”交给了萧枸。

  萧枸扫了一眼，这是他们经过一天一夜的努力，对萧枸的概念稿做出的详细注解版，特别是对剧情的理解。

  萧枸看了一下他们对主角的定位，恨铁不成钢道：“什么？就打一个邪剑仙？一个蜀山老头子的邪恶有什么用？魔尊呢？神王呢？作为最强的神将转世，景天一点脾气都没有吗？就算他没有直接杠上，让对方吃个大亏不好吗？！”

  张坦和吴浩宇面面相觑：“直接打魔尊和神王，下一部怎么办？”

  “谁让你们直接打，你们就不能动动脑子，给神界魔界设置一点障碍，比如他们因为什么约定不能直接来人间界之类。”萧枸碎碎念，“思维灵活一点啊！他们为什么直接打才能叫吃瘪呢？就不能操控人间那谁谁作为棋子吗……”

  听着萧枸碎碎念，张坦和吴浩宇眼睛开始转圈圈。

  “回去重新想，这次给你们一个星期！你们想不出来，不知道去问剧情组吗！”萧枸把两人赶走了。

  端着搪瓷杯慢悠悠走进办公室的侯锐开玩笑道：“怎么感觉你是辅导孩子做作业的家长似的？”

  萧枸眼睛一翻，往后一仰：“现在也差不多了。”

  “他们还是缺乏了经验，被你点醒之后应该能明白。”侯锐道，“实在不行，你可以给他们推荐几本小说看看。我以前没灵感的时候就去某点小说找灵感，那里面有许多有趣的思想。”

  萧枸吐槽：“我还得给他们列个辅导书单？我怕他们沉迷小说，无心工作。”

  侯锐道：“这个肯定不会，你还是要相信他们。”

  萧枸陷入沉思。要不他真的给这两不开窍的人推荐几本小说？那种上界大能把主角选做棋子，结果主角把期盼掀了的小说？

  ……

  又是一天后，正在冥思苦想的张坦和吴浩宇，受到了萧枸发来的书本清单，让他们当参考书好好看看，什么叫做悲壮和希望并存。

  这些书单中除了某点的小说，还有一些纪实文学。人类真实历史中，这种悲壮和希望并存，虽然是悲剧却让人感动的同时觉得爽快的事件太多了。这两人也是一时之间脑袋没开窍。

  只是萧枸让他们一个星期之后再来，而这些书明显不是一个星期就能看完的。

  张坦和吴浩宇真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