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克斯敏锐地察觉到她似乎心情好一点了,快走了几步，小心翼翼地贴过来。

  海边的晚风很大，吹着她的长发拂过他的肩膀。

  “春奈小姐,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请你务必实话实说地回答我。”

  春日春奈有点犹豫，万一是自己没办法回答的问题呢。

  “就当是我打扑克胜利的奖励嘛,姐姐～”香克斯几乎是顺嘴就滑出了这个撒娇般的称呼，然后就愣住了。他紧张地瞥了春日春奈一眼,嘴唇动了动。

  春日春奈觉得有点好笑。

  该怎么说呢,她确实没办法拒绝叫着自己姐姐的人提出的请求。

  这家伙还真是精准捏到了她的七寸。

  银发女人脸上没什么表情,过于白皙的皮肤浸没在寒霜一般的冷月里，弄得香克斯心里越来越空,仿佛高空坠入深渊的失重感。

  她是不是还是生气了？因为自己叫她姐姐。

  香克斯越来越懊恼,眉眼也逐渐耷拉下来,这时候才听到春日春奈说：“好吧,那你问吧。”

  春日春奈看到香克斯刚要耷拉下去的眉眼倏然再度亮起。他看上去像是想扑过来抱住她，又小心地克制住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以便挑选出一种最能让人理解的提问方式。

  “春奈小姐，你没有以前的记忆,对不对？”说完,他又先自己否认了，“不，这么说似乎并不恰当……让我换一种问法,春奈小姐,你以前见过我吗？”

  春日春奈点点头。

  “你上一次见的……是比现在更年轻的我，还是更年长的我？”

  “要更大一点的你。”春日春奈略微犹豫了一下，才说道。

  之所以犹豫,是因为这么回答的话肯定会被对方猜到自己有穿越时空的相关能力，而春日春奈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旅行者号的存在，但她已经答应了香克斯会说实话。再加上虽然春日春奈不大喜欢大叔香克斯，对少年版的他，却多了许多包容——这可能是属于少年人的特权——而且，她姑且还算相信香克斯的人品，至少在他不犯蠢的时候。

  思及此，春日春奈又特意告诫了一声：“香克斯，这我来说是很重要的秘密，请你无论如何不要告诉别人。”

  香克斯一愣，他倒不是很意外这种事对春奈来说是很重要的秘密……毕竟这世界上也没有几个人是跳跃着往前活的，而且看春奈小姐的样貌，距离她和过去的自己相遇也不剩多久了。

  他只是感觉有些惆怅。

  这是他第四次遇见春奈小姐，未来又还剩几次？

  他可以问一问，但他没有开口。

  无论怎样努力，自己都无法对抗时间，就算再怎么挣扎，能够和春奈相遇的时间都少得可怜。

  如果早点想明白是这样的状况，他一定会更加珍惜和春奈小姐一起相处的每一秒。让每一秒都值得回忆，每一秒钟都不被浪费。

  逆着时间往前流动的春奈小姐会不会也有一刻觉得寂寞呢？

  香克斯完全没往可以随意跨越时空的时间机器那边去想。这个世界还没有这样的科技，他以为春日春奈身上的是一种和时夫人类似的时间果实能力。

  她因为这种能力不停地从未来跳跃到过去，而且是不受控的那种。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迎来分离，也许在日暮，也许到黎明。

  香克斯看着春日春奈，凝重地向她许下至死也绝不会泄密的誓言。

  春日春奈挠了挠脑袋。

  啊，那倒也不用了，还是命更重要点。

  不过气氛都到这儿了，春日春奈也没有纠正他。

  香克斯又问：“这样说的话，和过去的春奈小姐相见的其实是未来的我吗？……未来的我对春日小姐来说是怎样的人？”

  “啊哈哈哈哈……你看这棵树，长得真不错……”

  “是我惹春奈小姐讨厌了吗？”香克斯认真思索道，“我们的关系变得很差吗？”

  春日春奈拍了拍香克斯蔫蔫儿的脑袋，违心地搜刮着安慰的词句，“未来到底会怎么样，你去看看就好了嘛……而且，我并不讨厌你。我只是……”

  有点害怕。

  眼看着香克斯还是有点无精打采，春日春奈决定再帮他加加油鼓鼓劲儿。她让香克斯闭上眼睛，将他带到船上。春日春奈驾驶着这艘船，载着香克斯一路到了沿岛的一个海湾里。海湾处呈环状竖着高耸的悬崖，海里礁石林立，风浪四起。

  “我可以睁眼了吗？”香克斯几乎快要按捺不住了。

  “嘘——”

  春日春奈驾驶着小船朝海湾的湾中心驶去，到了尽头，悬崖下方出现了一个只容一艘小救生艇进的岩洞。

  小船停靠在岩洞口，春日春奈放下了一艘小救生艇，带着香克斯一起登上小艇。小艇径直的往岩洞里驶去。

  “可以睁眼了。”

  香克斯听到这样的指示后，才终于把眼睛睁开。

  虽然身处昏暗的岩洞，眼前却似乎并不觉得黑暗。因为那满壁的岩石正被一层又一层白色冰晶状的美丽矿石包裹着。岩底的水倒映出盈盈波光，小艇停在粼粼波光上，仿佛一只误闯进银河中的蝴蝶。

  他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春日春奈将狐狸面具挂到了脑袋上，她轻声说：“这些应该是石膏水晶……算了，它们是怎么形成的叫什么根本无关紧要……”

  她看着少年眼底倒映的自己。黑色里映出银光。

  “香克斯，你的未来远比这些水晶更加光明耀眼。你可以对它满怀期待。”

  ……

  春日春奈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乘上旅行者号离开了，这次她没有再和香克斯贝克曼告别。

  大海深得看不见光亮，那艘小船在波浪上微微起伏。它明天就会载着人们出航，但这一切都和春日春奈没有关系了。

  旅行者号一开始的实验非常成功。春日春奈成功进行了七八次的时空跳跃，然后这七八次里，她几乎每一次都会碰见香克斯。这种频率……春日春奈简直怀疑旅行者号是不是把他当成了定位的锚？

  因为是实验的缘故，每一次她都不会在时空中停留太久，最短的一次，她甚至只是出去看了看，停了十秒钟就离开了。

  她碰到的香克斯，有时候是他和副船长贝克曼两个人，他肯定是犯了错，蔫头搭脑地在挨训，春日春奈觉得好笑，就会去附近的超市买一包欢乐豆扔给他，然后在他看过来时对他摆手再见；

  有时候还是他一个人，似乎是刚刚出海。在孤零零的大海上，春日春奈游过海浪，爬上他的船，有时候会在那里歇息一晚，船头立着她的兔子吊灯，香克斯会帮她守夜；

  有时候她还会看到香克斯是别人的船员，岸边停靠着一艘大船，他和一个红鼻子的蓝发少年在搬运东西。没看到船上有其他人，春日春奈会悄悄凑过去帮帮忙，香克斯像是看见了一颗从天而降的糖果，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红鼻子也欢快地叫她“春奈姐……春奈小姐！”春日春奈不认得他，不过很有经验地点头微笑。

  停留时间最短的那次，春日春奈走出旅行者号，在海岸悬崖的高处，探头往下看了一眼，下方藏着眼熟的雷德·佛斯号。已经多少有了些大叔模样的香克斯站在甲板上似乎若有所觉，也抬头朝这边望来。春日春奈不确定他能不能看清，但还是大幅度地冲他摆了摆手，小声地说：“真巧啊，又见面了。”

  然后她缩回身子，准备返回旅行者号的时候，似乎看见香克斯跳下了雷德·佛斯号，穿过了他正在开宴会的船员们，朝着悬崖上方奔来。

  春日春奈也把香克斯当成了锚，甚至开始期待起每次会遇到什么模样的香克斯。每一次遇到，她都会顺带着问这位工具人一句，今天是海圆历哪一年？

  春日春奈借着实验摸清了两条操作杆的作用。上面那个可以控制空间距离，下面那个可以控制时间的先后。移动的幅度大小控制着跨越距离的大小。不过，具体到多少幅度对应着多少时间和空间，她依然没有完全弄明白，只有个约摸估量的概念。

  但至少在她的成功控制下，旅行者号从来都没有去到过太过遥远的未来。

  糟糕的是，本就岌岌可危的旅行者号在一次移动中途忽然cpu过载，烧出了阵阵黑烟。春日春奈操纵它进行了紧急迫降，在自己吸入过量的烟气之前，旅行者号落到了地面上。

  春日春奈打开舱门跌了出去，刚来得及将旅行者号收入储物格，她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睁开眼之后，春日春奈看到了一片白色的天花板，身下的床铺也是白色的，空气里还有消毒水的味道。

  听说会有人捡一些醉酒的家伙回去，卖他们的肾脏，春日春奈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身体，从大腿腰腹到胸口。因为这具身体发育得比她本身还要好，春日春奈不放心地在胸口多摸了一会儿。

  等她抬头的时候就发现一个小男孩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他用一张对那个年纪来说还太超前了的表情有点震惊地看着她。

  春日春奈放下手，对他露出完美的营业微笑，“你好。”

  小男孩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他欲言又止地望了她好几回，沉默不语。

  “你醒了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一个温柔漂亮的女性走了进来，她先是轻柔地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然后看向春日春奈。

  春日春奈猜测那应该是男孩的母亲。

  那确实是男孩的母亲。

  她和男孩的父亲都是医生，春日春奈的旅行者号就迫降在两人的诊所门前，好心的父母将她救回了家里。

  她有些伤到了肺部，需要静养几天。

  春日春奈听到有病人叫男孩儿的父母特拉法尔加医生。

  孩儿就是小特拉法尔加，他还有个妹妹。妹妹似乎生着病，春日春奈偶然有一次透过半掩的房门，看到一个小女孩躺在里面的床上。特拉法尔加夫人在床前默默流泪。

  是很严重的病吗？

  “你不害怕吗？”春日春奈回到自己病床的时候，又碰见了小特拉法尔加，他的名字叫罗，脑袋上一直带着个和他的幼年早熟完全不符的毛绒帽子。

  春日春奈很喜欢那顶帽子，对它觊觎已久。因为阳台上晾了一排同款帽子，她还悄悄地拿走了一个。

  虽然说知道这么做不对，好孩子不可以学，不过她将来有钱了，一定会付双倍价钱的！

  但是她才刚拿走不到十分钟呀，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特拉法尔加·罗，你是怎么回事？你难道给你所有帽子都编了号，然后按号排队晾晒吗？

  “什、什么？”春日春奈还想狡辩，然而眼看着小男孩儿的眉目间，阴郁几乎快要像水一样拧下来一把，那神情仿佛要把她当实验青蛙解剖了，春日春奈认了怂。

  她郁闷地从怀里把那顶毛绒帽子掏出来，“还给你就是了。”

  罗看着她拿出的帽子愣了愣。

  春日春奈看了看他的表情，指天发誓：“它真的还是干净的，我绝对没把它弄脏！”

  小小年纪的罗又开始表情复杂，目光倒是依然犀利，“小偷。”

  春日春奈红了脸，小声嘀咕：“谁叫它那么可爱嘛……而且我会付钱的。”

  “哼，小偷。”

  理亏的春日春奈不敢吭声。

  罗又瞥了她一眼，“更何况那么小的帽子，你根本就戴不上吧！”

  春日春奈想了想，理直气壮地说：“我戴不上，可以留给我将来的孩子嘛！”

  “你在胡说什么啊！”

  “欸，小特拉，你脸红了。你已经到了可以知道小孩子是怎么来的这样的年纪了吗？”

  “不许叫我小特拉！快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