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修格斯”是个街坊邻居都知道的顽皮孩子。

  吃饭的时间总是能听见他父母满世界找他的呼唤声,连带着弟弟妹妹也得为寻找哥哥的踪迹出一份力。

  不过，这股劲或许是继承了父母的衣钵。

  他的父母是马戏团的顶梁柱。

  修格斯的母亲是星球闻名的魔术师，最擅长的魔法就是从舞台上方瞬间出现在观众席中央。

  他的父亲是马戏团最受欢迎的小丑，常常能逗的观众们哈哈大笑。

  修格斯说,他也想成为爸爸妈妈那样的人。

  弟弟就会说,那观众一定会很头疼,要满场子找哥哥你的影子。

  妹妹会无脑支持他，说哥哥一定会成为马戏团最厉害的演职人员。

  至于分化——？

  不论是alpha还是beta,修格斯都想留在自己的母星，和爸爸妈妈、弟弟妹妹永远在一起。

  修格斯从未想过其余的可能，直到他分化成alpha的那天。

  虫族在那个夏天粉碎了修格斯对未来的全部设想,将他拉入了黑暗的旋涡。

  他的弟弟妹妹，被虫族卷入口中,巨大的口器甚至都没有嚼动,两个小生命消失在了世界上。

  他的父亲那天还划着小丑的妆容，眼泪将油彩全部染花了,他让母亲带着自己离开，自己挡在了虫族的面前。

  在被虫族前肢贯穿的下一秒,他朝着修格斯露出了演职生涯中最后一抹笑容。

  可修格斯笑不出来。

  虫族突兀地降临，政府和军队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清剿完毕。

  没有机甲,人类在虫族面前简直就是随手就能够挥开的尘埃、随口就能入腹的小点心。

  母亲的声音在颤抖：“别害怕,别害怕,妈妈会保护你的。”

  修格斯想说,他已经分化了。

  他是alpha，比起母亲、父亲和弟弟妹妹拥有更强的力量，但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尖叫声震耳欲聋，有什么滚到了修格斯的脚下,他低下头，看见邻居太太仍带着惊恐目光的头。

  世界变成了炼狱。

  母亲将他送上了唯一有可能离开的飞船，修格斯眼中的最后一幕，他的魔术师母亲摘下了帽檐，朝着他行了个落幕礼。

  她说：“你要代替我们活下去。”

  太残忍了。

  没有什么比这更残忍的事情。

  飞船并不足以支撑修格斯离开，前往最近的那个星球，修格斯关闭了动力系统，就这样在宇宙中飘荡着。

  帝国放弃了他的母星。

  这明明是人口众多的星球，虽比不上帝星和周围几个星球，但和边防线被抛弃的星球相比已经算是繁华，帝国却没有任何动静。

  年少的alpha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的情绪，他的信息素有一阵几乎暴动，好在最后还是撑过来了。

  他成为了流浪者。

  修格斯做过雇佣兵、也当过一段时间的宇宙海盗，偶尔降落在某个星球，依靠自己的能力和口才为自己谋个职位。

  某一次，他还成为了星球的发言人——当然，面貌用了易容。

  在帝国新闻中，他的母星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存活。

  在此之后，修格斯避开了一切和母星的消息。

  后来他为帝国太子做事，重黎是个很好的雇主，只要能够完成他的任务，工资、休假、奖金福利都不在话下。

  青年已经做好了碌碌无为，做个普通alpha的准备，恰如他调侃自己的——相比起重黎、圣子这样的人物，他无非是路人甲罢了。

  命运的时钟在神殿和王室的冲突爆发时开始转动。

  “他是尤加利。”屏幕上出现了人的图像，负责的前辈说，“如果他和圣子联手，对我们来说不算好事。”

  在看见那张图的时候，修格斯微怔。

  ——这张脸埋藏在他记忆很深的地方，在他的母星。

  尤加利是星球主的儿子。

  这张脸在图片那么模糊的状况下也足够耀眼，见他愣住，前辈抬手在alpha面前晃动了一下。

  “需要我做什么？”

  “侦查就够了，你要打进宇宙海盗的团队应该很简单。”

  修格斯在任务途中遇见了荧惑——计划之外的存在。

  她有一双注视着他人时会呈现出侵略性的眼眸，修格斯想。

  这样一双眼睛，要是出现在alpha身上稀疏平常，但她显然并不是。

  oga，多么陌生的名词。

  他看见她手起刀落杀死了宇宙海盗，那双浅红的眼眸冷冷看过来，激起alpha皮肤的战栗。

  有的人生来就和普通人不一样。

  从眼神或是动作，他们天生就有着能够将他人目光聚集到自己身上的力量。

  他很少和人建立联系，与人交换名字的时候用的多数都是代号。

  得到晶石之后，修格斯将它交给了帝国的研究部，随后掩去了自己遇见荧惑的遭遇。

  而那本书，看着上面复杂的文字，修格斯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的母星。

  ……他知道了星球覆灭的罪魁祸首。

  修格斯并不畏惧死亡。

  不论是修格斯还是d，名字毫无意义，反正他早已经死在了母星的废墟中。

  “……如果把宇宙比作一张网，人类的精神力是投在上面的球。”他对荧惑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几声咳嗽声，“母虫能够搜寻到…精神力强大的人类，判断出是袭击还是避开。”

  如果alpha刚刚分化完成，那就有足够的时间剿灭，避免给族群带来巨大的威胁。

  尤加利是顶级alpha，他在宇宙航行中分化完成…把虫族带回了他们的星球。

  荧惑注意到尤加利垂落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荧惑：“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种理论？”

  尤加利：“有这种说法，但不是确切的学术理论。”

  修格斯掀起眼帘看了尤加利一眼，又重新注视荧惑，声音轻轻的：“母虫在进化，它们的精神力不亚于人类的alpha。”

  荧惑说：“你在你的母星听见虫族的话了吗？”

  她顿了顿，又说：“我在第一次遇见虫族的时候，听见它们说话了。”

  “不论如何，那不是他的错。”荧惑说，“也不是你的。”

  尤加利：“我会调查清楚。”

  他仍然站在那里，视线中仍泛着冷意，“如果是我引来的祸患，我会对此负责。”

  修格斯扯了扯唇角：“荧惑，你没必要救我。”

  精神体仍然在修复着他将死的精神力，源源不断的力量传进来，让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凉的身体都覆上了一层暖意。

  荧惑沉默。

  她的声音在修格斯耳中，像是只有在生命尽头、回望过去时才会出现的幻象。

  “这是…一个beta伪装剂的报酬。”

  修格斯被夜行者上的工作人员带去医疗室进行救助。

  青年脸色惨白，眉宇间皱起，像是找不到家的不安小孩。

  荧惑直起身，尤加利绅士地伸出手让她扶住，以免蹲久了突然起来眼前一黑。

  尤加利：“要治疗他吗？”

  荧惑：“嗯，还要麻烦他去重黎那里呢。”

  既然都顺手救了，不发挥他的价值怎么行。

  “重黎身边确实很难安插人，”尤加利微微弯腰，“累不累，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荧惑看向他：“如果心情不好，你可以和我说。”

  刚才有关于尤加利母星的那些话显然还是让顶级alpha的内心产生了波动，虽然在荧惑面前他依旧表现的很镇定。

  尤加利眨眨眼，他简单地消化了荧惑这句话的含义，随后眼眸弯起，笑意从眼角泛开来。

  “谢谢你的关心。”他张开手，眉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欢喜，“那可以抱我一下吗？我确实有些疲惫了。”

  荧惑其实也有些疲倦。

  从分化开始到现在，宇宙海盗、神殿、王宫…这些势力光是单拿一个出来就能够踏平她原先居住的星球。

  而她竟然要用攻略的方式让他们全都为自己所用。

  “……你的母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尤加利闷闷问道。

  荧惑：“垃圾星都那个样子，我没有家人，所以没什么好留恋的。”

  那迟昼对你来说是什么呢？

  尤加利没有问出口，他搂着荧惑的手稍微紧了紧，alpha的呼吸逐渐平息下来。

  “我的母星是个很温暖的地方，人们都很快乐，我的父亲说，这是他作为星球主的使命。”

  帝国国王不做要求的时候，星球主的决策掌握着这个星球的一切。

  尤加利很少会回忆过去，或许是修格斯让他不得不剖开自己，回忆过往的那些事。

  星球覆灭之后，他成为了宇宙海盗，顶级alpha的天赋令他比起其他人少走了很多的弯路，花费几年的时间就成为了宇宙海盗中的传说人物。

  尤加利在宇宙海盗中的风评，荧惑也清楚。

  那张神赐的面庞上露出短暂的茫然：“我做错了吗？”

  荧惑：“没有，你做的很不错。”她现在已经能够很熟练地为这些alpha顺毛了。

  尤加利不再说话了，他抱着荧惑的手很紧，像是担心怀中的少女下一秒就会消失。

  而荧惑突然听见终端发出叮的提示音，她抬起来看，发现是个未知号码。

  这种时候，谁会发来信息？

  在看见终端上信息的下一秒，荧惑愣了愣。

  终端页面上写着：【三天后，k537垃圾星见。】

  她的终端号码是在分化之后才办的，而分化之后荧惑就登上了飞船。

  她的信息只透露给了几个人，这些人中会前往垃圾星的只有一个。

  迟昼。

  他想要做什么？

  而且从夜行者现在的位置前往垃圾星，三天的时间绝对不够。

  荧惑看着终端沉默，尤加利凑上来，轻声询问自己可以看吗？在得到荧惑的首肯之后才将视线转移到了屏幕上方。

  “垃圾星…你在那里还有关系密切的人吗？”

  荧惑倒是坦然：“我觉得这个可能是迟昼的消息。”

  尤加利蹙眉：“可是他失踪了，如果有自由活动的能力，不应该去垃圾星。”

  他打开了自己的终端屏幕，页面在面前展开，上面显示的是两个星球之间的距离。

  荧惑看了眼：“就算是有飞行器，从这个星球到垃圾星也需要中途进行三次中转，他怎么做到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

  她揉了揉自己太阳穴。

  ……已经有很不好的预感了。

  三天的时间，必须要换成小型飞行器、速度快，但能源续航不足。

  “我可以和你先乘坐小型飞行器，”尤加利说，“夜行者在后面用正常的航速行驶，等到了垃圾星落地之后，夜行者过不了多久也能到达。”

  顶级alpha对自己的战斗力有信心，就算是小型飞行器也能保障荧惑的安全。

  荧惑倒不担心这个。

  她想起自己星球上还有些秘密，也确实应该回去一趟——只是帝星这里的事态还没有完结。

  “帝国的戏可以让他们自己先演着，不用太着急。”尤加利又说，“重黎还要清扫一批人，圣子也会趁此机会为你扫除障碍。”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平淡地说出这样的话是件多么惊悚的事情。

  “我知道你想要帝国。”香槟色的眼眸中含着深情笑意，尤加利是国王最好的骑士，“我会帮你的。”

  尤加利的经验比荧惑充足，两人迅速就敲定了接下来的计划。

  荧惑：“对了…一开始双子来垃圾星找到的那些晶石，是圣子故意让他们投放在那里的吗？”

  尤加利“嗯？”了一声。

  “还有为什么要炸掉福利院？那里留着似乎也没什么很大的影响。”

  金发alpha偏了偏头，神色中略微有些茫然：“…有这个计划吗？”

  荧惑：“……”

  看来，迟昼约她在垃圾星见面也并不是全无理由。

  荧惑重新回到自己幼年待过的地方，落地的时候还有些陌生感。

  这里的人并不快乐，说是麻木也不为过，港口已经重建过一次，人们正在忙碌着。

  之前的屠杀似乎没有对这造成什么大的影响，人死了和小虫子死了没什么区别。

  没有人会在意小虫子的生死，反正也威胁不到一些人的利益。

  尤加利这样的人站在垃圾堆的环绕中显然格格不入，他面色不改，只是信息素无意间放出，周围那些窥探的目光纷纷散开。

  荧惑说：“好像有人来了。”

  她刚刚在终端上打完一行文字，告诉那个神秘的号码自己已经到了。

  对方回复了一个地址坐标，告诉荧惑一定要在晚上的时候到来。

  现在去的话，估计是抓不到人的。

  尤加利说：“晚上我和你一起去，这里我不放心。”

  他虽然对垃圾星的环境并无感觉，但是这些窥视荧惑的目光还是让alpha很不快。

  “之前宇宙海盗在这里进行了一次屠杀，这里的人已经少了很多了，我猜现在的这些都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

  垃圾星很多人都没有固定的住所，这里的主人死了，那就让给新人。

  “不会有人上来找死的。”那些人，触手就能解决。荧惑平静地看向声音发源处，“看看是谁来了吧。”

  拐角处走出来一群穿着整齐衣服的人，在垃圾星这样的地方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这些人身材都有些肥硕，其中只有几个alpha，但是那点精神力在荧惑面前都排不上号。

  她没什么兴趣地低下了头。

  尤加利察觉到，他温声问道：“要把这些人都杀了吗？”

  他话音刚落，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处于危险境地的一群人凑了上来。

  “哎呀！这不是荧惑吗！”为首的那个男性话语间表现出熟稔，“真是好久不见了！”

  荧惑歪了歪脑袋有些迷惑。

  对方一拍大腿，夸张道：“怎么把我忘了呢！哎呀，这也算是贵人多忘事。”

  他说自己以前家里的机器出现过故障，然后福利院就让她来修理，说完还大肆夸奖，说荧惑的机器修补水平真的特别特别好。

  荧惑：“……啊。”

  他看荧惑，以为她想起来了自己，那一股谄媚劲儿几乎满溢出来，荧惑又低下头没什么情绪，尤加利抬起手。

  那人以为是要给他什么东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眼巴巴地往前快走了两步。

  仅仅几秒的时间，一道血光从他脖子的位置划过，男人的头颅落到了地面上。

  空气中十分寂静。

  尤加利向前走了一步。

  优雅俊美的男人不像是刚才作了那么恐怖事情的的样子，他依旧优雅，唇角含着笑意，眼神冷冰冰地审视面前的人们。

  “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要离她太近。”

  荧惑对这样血腥的场面接受度倒是挺高，她耸了耸肩，神色平静。

  “啊…倒是没忘，修理机器的那天，这家伙好像想要对我做些什么。”

  她抬腿，将那个头颅踹到人群中央，那群人中有几个发出了小声的尖叫后朝着旁边跳开。

  “垃圾星的规则是什么，各位在这里这么久，想必比我要更清楚。”

  队伍中有个alpha脸色煞白，被尤加利的信息素压得直不起身子。

  他小声说：“那、那你回来要做什么？要把我们都杀了吗？我可没惹你啊。”

  “是啊，那你们来做什么呢？”荧惑问。

  无非是，帝国唯一的oga来了，来刷个脸，看看能不能得到点好处。

  她抬起眼眸，垃圾星的气味被尤加利的精神屏障全部隔绝在外，荧惑做了个深呼吸，她的目光落在那个说话的人身上。

  “不过来都来了，可以给我们安排一个住所吗？”

  ……都用了这样的手段，当然是没有人敢说不可以的。

  顶级alpha的武力威慑下，不论这些人原本是什么心思，现在一点都不敢冒出来了。

  荧惑撑着脸颊坐在桌边：“这里的人都是这样的。”

  非要说的话，荧惑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房间是整个垃圾星挑不出来的好地方，也不知道是原来是给谁住的。荧惑环顾房间，尤加利端着饭走了进来。

  他看不上这里人的手艺，于是自己做了饭给荧惑吃。

  少女说了声谢谢，又问：“我刚才的反应没有吓到你吧？”

  尤加利摇头，他对荧惑温和道：“我觉得这是正确的行为。”

  当你还弱小的时候，就要看人的脸色行事，但是拥有了足够的筹码和力量之后，这些社交完全没有必要。

  弱肉强食，尤其是在是在垃圾星这样的地方。

  他看上去倒是心疼荧惑：“我没想到…辛苦你了。”

  荧惑笑起来：“有什么好辛苦的，福利院的生活…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算不错。”

  尤加利：“嗯，要是我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就是因为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所以荧惑才会珍惜迟昼那样的人。

  尤加利平静地回忆刚才的那些人的面貌，他思考着要不要把曾经对少女不利过的人全部都挖出来，然后一个个清扫干净。

  他们没有资格对荧惑这样。

  荧惑没在意面前顶级alpha的心思，她很喜欢尤加利的晚饭：“你的厨艺是不是进步了很多？”

  尤加利抿了抿唇：“嗯，后来又自己学习了一些。”

  当然，学习的过程要在某个合适的时候再和荧惑说。

  荧惑放下勺子，看了眼终端。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下半个小时了，这里到福利院的旧地址也差不多需要这点时间。

  尤加利：“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荧惑：“……嗯，戴上手套吧。”

  那里之前经历过一次爆炸，不知道现在还剩下些什么，肯定灰扑扑的很脏。

  如同荧惑所想的，福利院受到的损坏远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大。

  爆炸波及的范围很广，只有中心教堂还剩下歪斜的残骸，荧惑带着尤加利向着前方走去。

  这里承载着荧惑的大部分童年，就算有不愉快，那也是回忆存在的地方。

  她的房间，已经连灰都看不见了。

  荧惑推开了教堂的大门，烟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时间像是倒流回到了过去。

  月光从破碎的穹顶落下，洒落在站在那里的青年身上。

  黑发红瞳的alpha并未回头，已经看不清楚面貌的神像安静地矗立在夜色中，像是在审判着自己跟前的人类。

  荧惑觉得有些不对，她伸手拦住了身后的尤加利。

  他们的视线穿过几排已经落灰的座椅，最后来到了小小一方祭坛上。

  那上面原本什么都没有，但今天有了一个包裹在毛巾中的东西。

  一个…婴儿的胚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