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
作者:开云种玉      更新:2022-03-18 00:34      字数:4987
  虽然祖姜大国主口头答应把连子锋给方征。但方征行事并没有绝对自由。祖姜大国主仿佛一夕之间开了窍。方征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

  牵心虫的问题没有解决, 祖姜大国主只是“不给方征服用牵心虫”, 并非“解除连子锋的牵心虫”, 方征想都不用想, 就算她比现在还傻, 也不可能告诉方征操控之法。

  所以在周围眼线的监视下,方征只能给子锋说一些泛泛而谈、模棱两可、点到为止的话。

  子锋的话也少得厉害,方征理解, 如果那虫子在跳舞的时候要把所有的语言都复述一遍,正常人当然会说得越短越好。

  “你是战士, 服务的是大国主。”方征装作漫不经心地说着反话, 有了默契的经历,或许连子锋能听懂, “上下有序、尊卑有别,那些卑贱之人的声音, 不用去听不用去看。你也不用担心吃什么, 每天磨砺好技能就够了。”

  ——子锋, 你想搞垮祖姜的上层, 不要只盯着她们, 要去看大部分底层的百姓。不要光靠武力,要去看她们的命脉,譬如粮食。

  方征也不知道子锋能不能听出来,他忧心的一点在于, 如果暗中挑拨并恰好布置导致大国主二国主相残的真的是子锋, 子锋固然成长了许多。但这种危险的举动, 并没有配套后果的解决措施,只会留下一地废墟。

  大国主、二国主还有祖姜那堆不把人当人的女人们都该死。但她们崩塌后,整个国家体系轰然垮塌,会流淌数不尽的鲜血,把无辜的百姓全都卷入,造成动荡和灾难。

  如果她们垮了之后,粮食无法供应、生活无法保障、命脉被掐断。那么始作俑者,和她们那群不把人当人看待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无论是暴力推翻、还是和平取代,都必须有掌握经济命脉、维持正常运转的手段。只有那样,底层百姓才不会受到太多影响,不会让他们饿死、流离失所。

  方征的不安稍纵即逝。子锋或许是不太懂后面会造成的一系列连锁反应,而并非不在意。不管怎么说,子锋为他吃了那么多苦。光是想到这一点方征就心头发痛,继而觉得以后子锋无论想怎么搞他,那就……随便他搞吧。

  不过眼下他们自由受限,当然是不可能搞的。

  方征这几天借着待在大国主身边的机会,仔细研究着祖姜的经济命脉。

  祖姜没有固定货币,但百姓照样要纳税。她们贡的东西,以屯为单位上缴瑶城,种类不一样。譬如说有的屯交酒、有的贡牛羊、有的是谷作物、有的则是铜矿石等。这些东西都会直接交到瑶城的仓库中,那个仓库由许多大猞猁看守,没有能数清究竟有多少只,一般不敢有人盗窃。

  仓库里的东西只有大国主和二国主有权分配,一些位高权重的女祖们有为数不多的挑选权力。平时那里居住着一些专门负责清点物资的“小官吏”。大约是后世会计的雏形。她们以祖姜古老的结绳方法来清点记录,然后出具一个初步的分配方案,交给大国主和二国主。只有她们都同意,那些粮食、玉石或是动物,才能被送到需要的地方,譬如军团、白塔等地。

  当初方征看到治保团抢掠事件,正是因为二国主的分配权不如大国主,分到治保团的武器和粮食都很紧张,她们才被迫养成了打家劫舍的毛病。

  方征心想,怪不得大国主这傻乎乎的女人能稳坐王位七八年,别的不说,这一手把军队和技术人员(白塔)抓得牢牢的。无外乎有变革的自负底气了。

  方征也了解到,各地统一收缴的物品,由乡长管理,这中间她们必然要盘剥一层。譬如一个屯送酒,但肯定不是这个屯所有的人都会酿酒,于是就会派遣一些人采集、一些人劳动、一些人用其他农作物换取,操作起来因人而异,漏洞肯定巨大无比……各乡长送到各地负责的女祖那里汇总,又要盘剥一层,所以各大氏族也能累积起财富。到头来,方征估算着,底层生产采集和劳动的产物,有七八层都要被刮走。

  这些收缴的东西,养出了军队和技术。她们被派驻到四方,抵御外部侵略,也算得上是保护底层国民。祖姜大国主也会根据每个屯的请求,拨付一部分她们缺少的东西。譬如东边种不了薯蓣、西边的盐碱地水质不好,都可以从国主的“计划经济”中获取必需品。这些交换信息,也是只有各地的女祖、乡长才知道。从这个意义上来看,要记住与调配那么多交换信息,大国主还是稍微有过人之处的。

  被严苛剥削的生活的确很悲惨,但至少比被外敌侵略要好一些。如果贸然刺杀祖姜大国主,就算成功,经济瘫痪意味着军队瘫痪,祖姜大片沃土、牧场和高山丘陵,都会被邻近毫不留情地入侵,百姓将会被掳掠成奴隶,或是被屠杀。他们是无辜的。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方征暗暗制定了一个策略。

  方征先装模作样地征求大国主对青龙岭华族的安排,非常谦卑地表示青龙岭已经是大国主的属国了,祖姜大国主高兴之余,正说着:“那把他们接过来,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当奴隶——”

  方征立刻劝道:“为什么要放弃那一片好的环境呢?您扩展疆域,完全可以从这里开始,昆仑山脉的边界外,那么多无主的高山大河,为什么不能收为己用?您一路南进,把疆域和青龙岭连在一起,那该有多好。”

  祖姜大国主知道那片区域多高山深谷,的确很少有人占据,但也不好进发,皱眉道:“可是往南边的路太陡了,一般都是不能走的,只有精锐战士,骑着善于攀爬的狐狸,或是乘着金刚雕……”

  如果只是去攻打,倒可以远程奔袭,可要是占领,就得费很大的劲了。

  就像两年前,流云带着昆秀营,在丹山山脉马上飘的寨中,和夏渚索兰的铠役军,打了一场伏击战。昆秀营早有准备,作战成功。但没有任何战略价值。事后昆秀营悉数撤走,夏渚又拿回了丹山山脉。因为丹山在夏渚的东南边,和祖姜隔着几千里,那里也没有任何值得她们花费大量战力夺取的资源,留守在那里,只是在消耗而已。

  “大国主,您的担心我理解。的确对于百姓来说,不可能翻越那么高的山。但只要有一条通道进出,无论周围的山多高,谷多深。他们都可以生活下去。而且还能利用更丰富的地形,打猎、捕捉、采集。这条通道并不需要多宽,哪怕只有一两人进出,一天之内也可以运送两三千人。且祖姜的战士把守这种通道易如反掌。到时候,这片易守难攻的高原地带,也会化为您物产丰饶的疆域,岂不是大好事。”

  祖姜大国主道:“可这种通道,靠人力挖实在太难。那些山都又高又深,土石也非常硬。”

  方征摇头:“谁说要人力?”他意味深长道:“谁拥有巨大的身形体量、谁的力量远超人类、谁威猛又听从你的调遣、谁还能自给自足地在自然界生活?挖个一年半载的,山就通了。”

  祖姜大国主惊讶道:“你是说……神兽?”

  就是祖姜大国主寝宫门口那只,以及看守国库的几十只大猞猁。

  她立刻道:“不行!”

  方征并不刻意怂恿。他欲擒故纵,只是在祖姜大国主心中种下一颗种子,反而道:“也是,您的安全和国库安全是最重要的。守着一方,总好过放它们去挖一年半载期间,出现什么意外……”

  当天开始,祖姜大国主就坐立不安。方征冷眼旁观,继续跟没事人般,他继续实施着制定好的计策。

  方征参观了国库外围,和那些负责结绳记录的人聊天。连子锋也在他身边。方征看着那些绳结。它们以不同的麻、丝、绸、布、羽毛等编织而成,上面染上不同颜色的线,系的方法也两三股交织成数十种花纹。据说记录的数量能超过十万。方征对她们绳结的手艺赞不绝口,又开始说反话,道:“这么精密的结,肯定不会出错。”

  方征发誓,连子锋听懂了,他眼睛一眨都不眨,但方征看懂了他的眼神。

  从那天开始,隔三差五的,祖姜国库的绳结记录就出问题,有几次还弄错了重要的贡酒数量,造成了几个女祖分配间的矛盾。但追溯原因时,往往发现是某些绳结偏离了几寸或是松歪了。有可能是绳结太多,挂着的时候被风吹的,或者材料老化所致。才不可能是什么身手高超的人,偷偷躲过大猞猁的视线,敏捷地溜进来弄歪的。

  方征于是有一次趁着祖姜大国主对数量弄错大发雷霆之际,漫不经心道:“其实这数量记录,也不止绳结一个方法。这世间有种叫数字的东西,比它方便多了。我在华族都是教他们用数字。一教就会,很好用。”

  果然大国主道:“真的?”

  方征成功给大国主演示了数字的用法,并获得了认可,大国主宣布让他教授那些绳结官新的数字用法,并推广开来。

  阿拉伯十进制的数字表示方法,现代人来说司空见惯的东西,对于原始时代的人还是颇费功夫。他们之中努力的人,也要花好几天才能真正转换。

  这些书记员共有十几人,每人负责不同的区域。当他们把绳结转化成数字的时候,必须要拿给方征核实,免得他们出错。

  虽然他们都是只拿绳结的数字前来核对,但是方征总会从连子锋各种不引起监视着疑心的明示暗示中,猜测出都代表着什么物资。

  几万组数据,几十年的记载,整个祖姜的经济命脉和整片大地的社会生活图景,就像盛放在透明的玻璃柜里一样,在方征眼中一览无余。这是除了大国主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掌握的,祖姜真正的家底实力。

  何况,方征既然有最后检查数字的权限,遇到有用的东西,少不得改动几下。

  慢慢的,她们国库里的东西,就会对不上,然后越来越少了。

  方征找到了辛果,那个曾经带他进瑶城的驯兽女人。她每年都要出去赶回三白宴的白色动物们,她能自由出入瑶城,可以往返不同的城镇村庄。

  方征准备把那些国库里的东西,都悄无声息地,以“神秘好心人”的名义,转移到曾经分配最不公平、最需要那些资源的地方。让那些人把这些赐予记载心中,并且缄默不言,明白这并非大国主的恩典。

  但在眼线的监视下,要向别人传达真正意图很难。方征目前的成果,只到达辛果乐于帮“乐善好施”的王夫送东西的程度——她并不知道方征的“东西”从哪里而来。

  而“东西”现在也还在国库里,虽然方征把数字改了,但他全天被监视,到底要如何将那些玩意运出去,还是件发愁的事情。

  首当其冲,就是看守的大猞猁。

  令方征更高兴的是,他并没有等待多久,祖姜大国主终于克制不住对南边土地的贪婪,决定出动大猞猁去掘出通道。

  在那些大猞猁南进的期间,大国主准备调派不同兵团的人和他们的兽伴来守卫国库。她给所有军团都下了指令,各自调派了一部分人,就是为了防止作乱。

  方征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无声弯起嘴角。

  人越多,越容易离间。这里少了大猞猁,就不再是固若金汤的堡垒。

  冬天渐渐要过去,瑶城的白雪依然在飘扬着,但高天云流间隙已经看得到蔚蓝的天光。

  这天,很快也要换了。

  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能让方征心情跌宕的事情。

  有一天方征参观瑶城中央用来记录日间时辰的巨大铜像时,那玩意忽然掉了下来。它本来以粗韧的牛皮筋的系着,就像半空中一个倒扣的碗,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有两人高,宽数丈。

  那东西不知怎么的砸了下来。连子锋在方征身边,赶紧抱住他往后一躲,恰好被那玩意罩在了里面。

  一片漆黑中,方征摸索着,敲击着铜碗的厚壁,感觉就像在一口古旧的钟里。但任他把耳朵贴在那壁上,用自己灵敏异于常人的耳力,也听不到外面一丝一毫的动静。这铜碗太厚了。

  方征刚说:“无妨,大国主当然不会让我和你这么轻松困死在这里。”

  他忽然浑身一阵颤栗,这厚壁阻挡了所有监视的眼线,他终于有机会和连子锋真正交流。这是他一直在寻找的绝好机会。

  方征激动地一把握住子锋的手,沙哑道:“探子听不到了。你听我说。我也要问你事情,你回答我就……。”方征笨拙地摸到子锋的脸上,喃喃道,“……就点头或摇头?”

  子锋猛然扑进方征的怀里,用力把他抱得死紧。黑暗中相贴的温度那么暖和,方征感到子锋眼中流出了泪水。浸湿了他的前襟。

  “小风,对不起,你受苦了。”方征拍着他的背,就像急切地抚慰一只受尽委屈,厮磨在他怀里的大猫,“征哥哥没能保护你,还怪你……”

  子锋抵着方征的怀抱摇着头,手从他腋下穿过搂着他的背,传达着他并不在意的表示。他浑身颤栗得更厉害,在黑暗中胡乱亲吻着方征的脖颈。

  方征扬起脖子任他亲,断续道:“你知道最近做那些事的意图,配合得很好……但我还不知道你有什么其他的布置。不要冒险,我一定会救你,让你摆脱那虫子。”

  子锋流着眼泪点头,辗转亲吻的幅度有些变大,有些别的火焰被勾起来,方征被他亲得气喘吁吁,喘道:“停下……这里,这里不行,她们马上就会把这玩意抬起来了。等以后解脱出来……”

  方征垂下眼眸,愧疚小声道,“等那时候,你就……就随便怎么搞都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