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很冲，声音更是大到全场都听了个清楚。

  然而最让人觉得诡异的是，她并未用灵力。

  那几乎震破耳膜的声音，竟然是纯粹靠她的嗓子吼出来的。

  一番话也说的跟连珠炮似的，因为情绪不稳，以至于字句之间都还微微颤抖。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见过她这般惊怒上火的模样。

  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气怒极了。

  好像下一刻，就想上去揍人似的。

  而温谨方刚落地，就被她这样毫不客气地「怼脸」教育，不由得一愣。

  雷云还在翻腾滚动，黑压压的一片。

  那能将修士劈得骨头渣都不剩的天雷，随时都有砸下来的可能。

  周遭寂静无声，旁边几人大气儿都不敢出。

  而真正「胆大包天」的季临星，不知何时已经抱着手又走回了言灵几人身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蒋宵月听着言逢欢的怒喝之声，不禁有些担心：「这位温先生，你觉得真的能阻止言小姐吗？」

  季临星看着前面的言逢欢，突然笑了笑：「究竟能不能我不敢保证，但看现在这情况，在场的人里，若真要找一位能克得了这祖宗的人，估摸着也只有他了。」

  说着，他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言姓祖宗，「最起码，你们见过她这样子吗？」

  这倒没有。

  言逢欢在他们面前一向是泰然自若，处变不惊。

  即便是前几天那次「紧急事故」，她处理得也非常冷静自若。

  几人将言逢欢这会儿的异样看在眼里，不由自主地点头同意了季临星的说法。

  雷影散去，季鸿智几人得以走了过来。

  问清楚了事情经过后，也不由得心下忐忑地看着温谨方的方向。

  至于「身负众望」的后者——

  在过了初时的震惊之后，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面对气怒的言逢欢，他浅浅地笑了下，嘴角弧度不大，像是安抚，也像是歉意。

  言逢欢眉头微动，一下子有些怔忡。

  随即温谨方缓缓将右手伸到了言逢欢面前，在后者的注视下摊开——

  干净宽大的掌心，仿佛印刻一般，有一个天青色的图案，其中幽光流转。

  纹路复杂，又无规律，在阳光之下，仿佛云烟一般氤氲在皮肤之下。

  磐石护卫……

  言逢欢激愤上头的情绪猛然一顿。

  与此同时，温谨方解释的声音低低响起：「这是前天夜里，我回温家时，它突然出现的。刚刚也是因为有它在，所以才想着一试。」

  言逢欢眉眼微动。

  他这是在解释……

  温谨方的声音温柔和缓，尾音干净，认真耐心说话的时候，极容易让人安静下来。

  而这个效果，对付言逢欢更是极为明显。

  看着他掌心的熟悉印记，加上他的解释直戳重点——

  尴尬和理智同时回拢，言逢欢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磐石护卫在他身上，能发挥完整的防护之力，即便魇阴本源，也做不了什么。

  他并没有在拿命开玩笑，敢什么都不知道就冲上来，也是因为有把握。

  是她忘了这茬。

  这才有了刚刚那一通「乌龙」。

  言逢欢不自在地移开眼睛，一时僵若木石，不知言语。

  道歉吧，她一时间竟然拉不下脸。

  不道歉……

  言逢欢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颓靡」了下去。

  垂着头，道歉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温谨方一边收拢掌心，一边将她的反应全部收入眼下。

  微抿起嘴唇，温谨方眼底有些犹豫之色划过，似乎在斟酌什么。

  少顷，他轻声先道：「对不起。」

  言逢欢倏然抬头，愕然问道：「你道歉做什么？」

  温谨方脸上浮现出些尴尬之色，他其实觉得这样说有些唐突。

  但想起刚刚言逢欢的样子，最终还是老实道：「我只是觉得，刚刚好像吓到你了，所以，对不起。」

  他又说了一次，认真地，郑重其事地。

  言逢欢愣怔地看向他的脸——

  后者也正看着她，神色平和，眼底是一片干净赤诚的歉意。

  他是真的为刚刚的行为感到抱歉。

  铺天盖地的记忆，就在这样的目光中，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有一瞬间，遍体生痛。

  恍惚间，言逢欢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还记着什么。

  然而神识之下，她再清楚不过，如今的他只是个普通人，真正的凡胎，记忆全无。

  可奇怪的正是，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连各种小习惯都和记忆里的人重叠了起来。

  言逢欢苦笑一声，强迫自己飞快抽离这些没边际的思绪。

  她咽下了多余的话，只轻声问道：「你进来，是想做什么？」

  温谨方顿了一下，随即看了眼天空滚滚的雷云：「进来之前，我听说了你和她的谈话内容。」

  季鸿智几人面色登时就紧张了起来！

  老天爷！她刚刚就是因为这个才出的手，眼看着她注意力已经移开了些许，怎么又重提了这事儿……

  这不是重新拉回她的怒火吗？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言逢欢只是微微拧紧了些眉头，看向温谨方没有说话。

  后者继续道：「如果是因为我的话，那我得先向你说声谢谢。」

  言逢欢移开了目光，看向地面那已经没了动静的三人：「若我说不是因为你呢？」

  这话，围观的人听了都不信，然而温谨方却好像信了。

  他微微低头沉默了一下，看那神色像是在思考。

  大概过了几秒，他才认真回道：「那还是得说声谢谢，因为也算是附带给我出了气。」

  说到出气，他的笑容大了点。

  言逢欢讶然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有些不可置信：「你生气了？」

  温谨方被这问题问得一愣，但很快承认：「是生气过，不过现在心里舒坦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面不改色地看了看地上颇为凄惨的三个人。

  意思很明显。

  左馨嘉所做的一切，他并非毫无所感。

  对方态度傲然轻慢，又再三纠缠，他又并非菩萨，心里自然厌恶。

  只是习惯使然，他并不会过多显露，但并不代表他不会生气，不会记仇。

  而且形势在那儿，纠缠无益，于是只能避着。

  言逢欢出手，算是帮他「报了仇」，仇没了，心里自然舒坦了。

  他语气自然，却让旁边几人愕然瞪眼。

  这到底是去劝人的，还是去递刀的……

  季鸿智感觉自己太阳穴一抽一抽的，转头嘀咕道：「老蒋，不是说温家这孩子，是个医生吗？」

  蒋坤礼也有些懵：「温老怪是这样说的……而且还夸他孙子善良有爱心，连只都舍不得杀。」

  然而眼前这人，画风好像跟他们想的不太一样。

  季鸿智都怀疑，若不是他自己没有修为，对上左家那三个人毫无胜算的话——

  他大概自己就上了。

  也可能就没有后面这些事儿了。

  季鸿智和蒋坤礼两人似乎想到了一起去，两相对视一眼，各自内心都百味杂陈。

  而这时，言逢欢突然笑了起来：「会生气……挺好的。」

  在她的记忆里，他很少有生气动怒的时候，至少，她没见到过。

  哪怕当年，被他竭力所护之人欺骗，跌落深渊，在魔族老巢里，被恶火侵蚀神体时，也还能同她开玩笑。

  没有怒气，没有不甘。

  他仿佛从来不会记恨和怨怼。

  宿虚明说，这是因为神族是上天宠儿，天道赐予他们淡薄空明的心境，因此他们生来神台清明，不受邪祟侵扰。

  喜怒哀惧，七情六欲，在他们身上，尤其是在后来成为生命之神的奉拟身上，显得格外平缓。

  他从没有大喜大恸。

  经过的所有路，好像都不值得他回头，痛苦加身，却连笑也是无声的。

  沉默得让她憋屈又痛苦。

  却没想到如今阴差阳错，当了半个人族，竟然还会生气了。

  实在是一件为数不多的喜事。

  言逢欢想得有些入神，再抬头时发现温谨方有些「呆愣」地看着她。

  看着他，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言逢欢问了一句：「你现在不气了？」

  温谨方缓缓点了下头：「所以，如果你也不气了，能不能留他们一条命？」

  「……」

  言逢欢想说不能。

  她如今的脾气，比之当年天差地别。

  万把千年的时间，空洞无聊到她什么都丢的差不多了。

  被他费尽心思教出来的慈悲和性情，也早就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

  她坚持到现在，并非是为了修得一身肚量，来放过敢这样羞辱他的人的。

  然而被温谨方这样看着，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怂」，让她只能憋出了一句：「……还气着。」

  一字一顿，说得勉强极了。

  温谨方一怔，眼底滑过了些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和。

  微微想了想，他轻声问道：「那你一般，怎么样才会消气？」

  言逢欢一愣。

  温谨方安静地看着她，是真的想问个结果。

  好像言逢欢提出来，他就会尽力做到。

  他甚至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该不该防备。

  一双眼睛，同当年一般，干净又漂亮。

  安抚人的方法，也永远只有这么一种。

  言逢欢闭了闭眼睛，没忍得住苦笑一声，还是投降。

  她右手横抬，其上猛然爆发出魇阴风雷。

  「言小姐——」季鸿智猛然惊呼，试图上前阻止。

  反倒是几个小辈，眼疾手快，联手拦住了他。

  言敬按住了他的肩膀：「季老家主，先别着急。」

  而就这么个时间差，言逢欢已经毫不停顿地将手中魇阴风雷扔向了天空。

  银雷入云，声势浩大。

  而地上三人已经昏迷，毫无抵抗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