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生产时 长乐院
作者:女焱      更新:2023-04-10 16:33      字数:5534
  夜里,元夕和胤礽共枕而眠。

  她忽然醒来之时,天色还是漆黑的,因为她睡眠不喜光亮,故而内室昏暗,只有外边厅堂的光影投过来暗淡的光芒。虽然太子每次上朝时天都是黑的,不过也没有日日上朝的道理,现在春天亮得早些,现在还是黑暗的,估计也就是丑时左右吧。

  醒来之时,她头上微有薄汗,还有些心烦意乱,沉浸在刚才的梦中。

  夜晚寂静,似是更容易想些白日无暇顾及的事情,越想越容易出神。

  胤礽苏醒时便见元夕半坐着靠在床架处,因为光线昏暗,他只看见元夕的身形,轻声问道:“怎么醒了?可是孩子闹你?”

  “没事,就是醒了而已。”因为之前太子将要苏醒时翻身了,元夕又适应了这时候的光线,透过微光看着他高挺的鼻梁,和在黑暗中并不清晰的眼睛。

  “醒了之后就怎么都睡不着了,所以我就这么坐着发呆。”

  “虽是春季,夜间却也清冷。”胤礽坐起来,将锦被上拉盖住元夕的上半身,露在外头的身体已经沾上春夜的凉意,“身体要紧。”

  元夕乖顺地靠在他怀里,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多是柔情似水起来。

  “方才想什么呢?”

  “突然想到故人,曾经在茶水房相处的故人,说起来令儿也是我一手教出来的,自我入府以来,似乎也就见了她一次。”当时一人就在花园说了会儿话,在大庭广众之下,免得旁人认为内宅与外院相勾连。

  太子不会介怀,可总有犯口舌之人。

  “若是想见,明日让茶水房送点心过来便可。”太子虽有口腹之欲,但元夕嫁进来就几乎没动过手,多是指挥两句。

  她时常有种报复性不下厨的心态,前两年做吃食成了她安身立命的根本,日日在点心房做事,闻着香甜的烘培气息;就像大厨回家往往不做饭一般,她也几乎不再下厨,只是出几个主意让膳房动手。

  忽然元夕想到了什么,失笑:“既然这季节没有蜜桃,那便让令儿做桃花冻送上来吧。”

  这话分明是对上了当初的蜜桃冻。李侧福晋有孕时,她给李侧福晋送上了蜜桃冻;如今她有孕,再让令儿送上桃花冻,这也算是时间的轮回吧。

  胤礽稍一思索,反应过来,也忍俊不禁。

  “快睡吧,偏你伶俐。”

  第一日用了午膳,元夕便自己翻着自己写的《偶日杂记》,许是她就是有些自恋的性子,她写的东西或许文笔不佳,但节奏用词都是按照自己的习惯来的,自己品读起来也津津有味。

  午膳后元夕约莫用了两盏温水的时间,小丫鬟在外头通传:“侧福晋,前院茶水房送点心来了。”

  “快请进来。”她笑道,将书平平地安置在炕桌上,自己慢悠悠穿鞋想迎出去。

  令儿进来正好看见她想从炕上起身,忙迎上去:“侧福晋可千万别乱动,奴婢自来行礼便是。”

  “没事。碧儿,赐坐。”

  饶是如此,令儿还是规矩地行礼后才擦着半边屁股坐着绣墩上,手脚拘谨,到底这两年一人就说过一次话,如今主仆有别,难免有了隔阂。便是元夕念着过去的情分,竟也没什么要说的话,情意还在,却无话可说。

  令儿主动道:“侧福晋容色更好了,这一年奴婢在前院虽见不着侧福晋,却也知道侧福晋深受太子恩宠。”

  “一切都是太子不嫌罢了。你在前院可好?”

  “都是好的,朱砂姑姑也在培养奴婢,若非流苏姐姐和阿蓉姐姐还没到年纪,奴婢恐怕也要成为……”令儿自觉失言,“是奴婢托大狂妄了。”

  元夕喜欢她这样的小模样:“在我跟前儿还有和不能说的?也是应该的,除了她们俩,再进的新人也不如你的资历和本事,未来你不是一等还能是谁?”

  “承姐姐吉言了。”令儿欣喜之余还有些羞涩,忽然意识到自己食言,忙跪下道歉,“侧福晋,奴婢一时口误,还请侧福晋赎罪!”

  元夕忙挥手让冬柔把她扶起来:“没事,起来吧,曾经我俩不都是一起在姐姐妹妹浑叫着吗。瞧瞧你竟还怕起来,我在意这些?”

  令儿这才又借着冬柔的手坐下,有些羞涩道:“奴婢自然知道侧福晋心好,奴婢就是担心自己口无遮拦,被人挑错。”

  “有人找你的麻烦?”她神色微冷。

  “没有的事,只是奴婢忽地接手了侧福晋曾经的事,时常给主子爷和大格格送点心,朱砂姑姑在茶水房里多次夸奖我,赏赐也接得多。就有人看不顺了,说些风言风语。不过侧福晋无需担心,奴婢也历炼出来了,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那便好。”

  令儿忽地想到自己来的缘由,忙送上点心:“侧福晋,您也来尝尝奴婢的手艺,看看桃花冻如何?”

  其实桃花自然不存在香甜的味道,是令儿自己加了些苹果汁进去,桃花冻中带着苹果的清香,元夕是不喜苹果的,但是这样的苹果汁水和苹果碎块,她还能接受。

  “手艺有长进。”她点评道,原来教令儿的时候她也不是从不生气的,毕竟她在烘培上确实时常不开窍。只是相比起肃穆严厉的内务府嬷嬷,她显得更和善些罢了,毕竟她不会动手和罚人不能吃饭,从宫里出来的人基本都是非常努力的,因为挺不过最初嬷嬷手段的那批人根本不会被分配。

  要不是令儿在烘培上确实没有灵性,不然她一定会是最省心的学生。

  俩人勉强算是半师之谊,故而比起旁人,令儿对于元夕而言已经算是很重要的,可以与锦绣相较。前者很好地安抚她穿越初期不安的心,后者则是她用心指导也长期相处的人。

  一人说了会儿话,元夕便觉得精神不济,令儿便告辞退下了。

  碧儿替元夕按摩着她发酸的脊背,口中说道:“那位令儿姑娘看着似是不善言谈,倒是还挺会说话的,主儿和她说得很高兴。”

  “……还是不同的。”

  当初她和锦绣相处时,往往是锦绣在说她在听,宫中见面时却相反;后来教令儿,却常是她在说令儿在听,这回儿全都反过来了。

  果然人都是会变的,她若是停留在过去,才是痴傻。

  这一日似乎是注定是忙碌的,元夕睡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午觉醒来,尚未梳洗,便有人通传李侧福晋到了。

  “请她先等着,我才睡醒,鬓发都是乱的。”虽然多年保持着清宫里规矩的睡姿,她睡觉的姿势基本就不会动了,但是头发丝毫不乱还是不可能的。

  这边她又对冬柔道:“梳简单发饰就行,别让李侧福晋等久了。”

  就元夕而言,这时间已经很短了,但李侧福晋却等得焦急,她进来时便是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你……”她及时住口,元夕见状,轻声让别人下去守着,若无通传就不必进来。

  李侧福晋稍微冷静下来,与元夕隔着炕桌坐下,声音冷硬:“你之前专门提及昨日下午让弘皙给你送点心是何意?太子既然在,弘皙来了岂不冒犯?”

  她这边喝着温水,刚醒来自是干咳缺水的。她慢条斯理道:“那如何呢?前院之人可有传话?”

  “……有,说是太子爷今夜与弘皙共进晚膳。”

  可这就是最奇怪的,明明她这个做额娘的已经失宠了,弘皙又一贯不受他阿玛疼爱,待遇虽然是按照规矩来的。可太子爷的费心程度,莫说和大格格比,和病秧子一阿哥都没得比。

  结果弘皙自己说太子爷可往常一般,平淡地没说什么话,偏偏今日就让他去前院用餐,弘皙哪儿来的这待遇。除了去前院师傅那里读书,他连单独和太子用膳的机会都没有。

  必然是元夕在后面说了什么,才让太子做出这样令人讶异的举动。

  元夕高深莫测地笑着:“如此不就好了吗?难道还需要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

  李侧福晋的手不自觉地捏紧袖子,半晌,她问道:“你为何要帮我们母子。”

  她也不打算做好事不留名,便道:“若说我是因为自己有孕见不得其他孩子落魄,你想必也是不信的。”这样的鬼话,唬一些相信后宅共夫女眷能和睦相处的狗男人也就罢了,还指望忽悠住同为竞争者的女人。

  至于太子,他自然是不信的。只是他选择信任元夕是好心的,所以没打破砂锅问到底罢了。

  “可是这生育之事难以决断,我腹中是个女孩儿,这世道对所有女孩儿都是刻薄些的,我这个做额娘的自然要为她铺路,上头最好是有个兄长照顾着最好。”见李侧福晋似乎想说话,元夕又道,“便是我日后可能有儿子,我也不希望他未来过得艰难,高位毕竟还是未知的事情。你是府里的老人儿了,直郡王自己退了,可你是知道那些年他给太子使了多少绊子,太子是否想过对他下手还未可知。所以,我只希望,日后我们的孩子都能彼此手下留情,记着童年时期的情分。”

  “……太子若是知道侧福晋这么早就在想这些东西——”

  “你不曾想过吗?我只是身为母亲,想要我的孩子周全些罢了。”

  李侧福晋一时语塞:“可大阿哥的待遇府里也清楚,你受宠,必然惠及子嗣,便是你不做什么,弘皙未来或许也可能依附于你的儿子。只要太子爷继续对弘皙冷淡,我的大阿哥便真的无法与之相争。”

  “可是那都是未知的啊!”元夕抚上自己的肚子,“你自己也看到了,太子妃生下大格格之后伤了身子,我未来就真能再生下儿子吗?真能将未来寄希望于未知的事物吗,我可舍不得我的女儿抚蒙,舍不得她未来没有父兄撑腰。”

  李侧福晋终究还是重重点头:“好,我代弘皙承了这恩情,无论未来如何,我们母子必不会对你们母子下狠手!”若真斗成夺嫡之势,她也会劝着弘皙不下死手,“你腹中女儿就是我们弘皙嫡亲的妹妹!”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似是达成了彼此都满意的结果。

  元夕素来是个急性子,除了她摆烂的时候,都是希望事情能尽快解决的。

  显然她肚子里的孩子虽然平时乖巧,却也是个急性子,明明预产期在四月份,却在三月的最后一日就急不可耐地落地。

  那时元夕正在安眠,睡得很不安稳,似乎总是睁眼看到头顶昏暗光线下的床幔,然后又昏睡过去。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她终于被痛醒了,身下也已经湿润。

  因为还没到预产期,虽然仍有人守着,但也是在外头,并未在内室。

  元夕忽觉不妙,她唤了一声,却因为疼痛而音量有限。她费劲地扒拉开床帘,看着外头昏暗的光,又喊了一声,但还是没人回应。

  是该叫人在内室守夜的。

  她脑中的理智想到,幸好她还有不好的习惯,她每日的饮水量都比较大,坐在床头案几上时常放着一只茶碗,以防她夜晚醒来口渴,可以方便自己喝水。

  现在她抄起这只茶碗,甚至还有些心疼,是一只玉茶碗,罢了。

  元夕将茶碗朝着外厅狠狠扔去,“啪”的一声,茶碗四分五裂。

  这声音太大了,一时间似乎长乐院所有人都醒了,外头值夜的百灵几乎飞速跑进来,还是黑灯瞎火的,她靠着记忆冲到床边:“侧福晋,怎么了!”她的声音又尖又急,可见是吓着了。

  “我要生了,快叫人……”

  她是疼醒的,所以实在没什么力气了。她也不动开了几指,就是疼得人都快麻了,又疼又想哭。

  元夕哪儿受过这种罪啊,她是独生女,大学有一次和朋友骑电动车摔破了腿,混进了尘土,校医室的护士为了给她消毒,力气很大,用棉签把药水揉进去,她强忍着,结果一出去就和妈妈打电话哭诉。其实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她就是因为摔了之后强忍朋友的抱怨,她摔得更严重些还在哄她朋友,终于上个药终于破防了。

  以上可见她就是这种娇气性子,苦痛她可以自己忍,但是偶尔就是会心理破防。

  这时候她就很想父母,实在不行……退而求其次,太子在也是可以的!

  但是黑灯瞎火的,她怎么能去让人告诉太子呢,多打扰太子休息啊,真是一点都不“贤惠”。

  百灵连忙出去叫人抬元夕去产房,虽然还没到预产期,但一切都是备好的了,四个奶娘,四个产婆,都是太子盯着挑的人。而产房和用品也是元夕让办事稳妥的那拉嬷嬷盯着消毒暴晒的,一切都还是比较妥帖的。

  几个力气大的嬷嬷把元夕扶过去,其实她现在还没到要生的时候,虽然肚子一阵一阵疼着,也不是全然不能走。那拉嬷嬷还劝道:“侧福晋这时候就是要走走,等一会儿才好生。”

  道理她不懂,听专业人士的就行。

  她就这样被人扶着,佝偻着在产房里行走,实在是她怕了一阵阵突如其来的剧痛。碧儿让百灵盯着人烧开水给剪刀消毒,元夕听着动静,忽然就能理解了。

  她年少无知时,知道很多生孩子要用剪刀剪开那里,她觉得痛得可怕;可现在她反应过来,与生产的疼痛相比,剪开根本没那么痛,自然是能早点生完就行!她想打无痛针!

  长乐院这边一早就派人去通知太子太子妃,虽然太子爷还在安寝,但也要告诉他身边的何玉柱。却不想何玉柱听到之后,扭头就冲了进去,凑近床幔,小声道:“太子爷。太子爷。”

  轻唤了两声,床上有轻轻的翻动声:“怎么了?”

  声音还带着浓浓的困意。

  “侧福晋发动了。”

  “欻”的一声,太子一下打开了帘子,自己坐起穿鞋,何玉柱忙蹲下伺候,他冷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可是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生了?”

  他不可避免想到了阴谋算计,否则怎么会突然生产,明明预期在四月十号左右。

  “并未。我问了长乐院的人,是侧福晋在熟睡中发作的,暂时还没看到别人的手段。”

  说话间功夫,胤礽已经穿戴好了,径直就往长乐院而去。

  论距离他住的地方到长乐院的距离还是比丹宁院到长乐院更远的,却比太子妃到的更早些。长乐院里灯火通明,每个往来的宫人手里都端着东西,或是热水,或是毛巾等等,皆是有条不紊的,动作麻利而不慌乱。

  他还没听到惨叫声,应当还没开始生。他进来时,指挥着行动的冬柔便忙赶过来行礼:“奴婢见过太子爷!”她是欣喜的,一来说明太子重视她们主子,这才凌晨赶过来;一来也有了主子镇场,她们当奴才的也会觉得更心安。

  “现在怎么样了?”

  “侧福晋被伺候着用了鸡汤,还没到要生的时候。嬷嬷说是头胎,虽然发作了,但也还要一两个时辰才能开始生。”

  胤礽听了,便走进产房,左右还没生,也不算犯了规距。

  结果里头的人知道太子进来了,都大惊失色:“太子爷!您怎么来了?”

  太子来了?

  疼得气虚的元夕忽然都惊得站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