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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女焱      更新:2023-02-22 01:09      字数:3251
  茶水间小厨房。

  一个穿着绿色常规宫女春装的小宫女围着另一个着杏色滚边旗装的少女打转:“元夕姐姐,这酥皮要叠几回?黄油什么时候加……”

  元夕细细地说着,手上动作不停,熟料地将蛋挞放进古朴的烤炉内。

  到了阳春三月,天气逐渐暖和起来,早在二月初,元夕便选好了膳房的小宫女令儿跟在她身边学做点心,令儿是汉族女孩,因为水灾,全家皆亡,自卖进内务府。这孩子做事麻利,学了几年白案功夫,如今虽十二,手艺却已经不错。

  元夕也想过高嬷嬷曾经对她的指点,让她守好安身立命的方子。只是,元夕突然意识到,太子爷可不是因为她的厨艺才要她进府的,她的手艺是不错,作为美食博主,经常弄一些技艺复杂到令人瞠目结舌的美食,广受网友好评。可这绝不是太子选择她的理由。

  她能留在太子府,能被太子抬举到奉茶的位置,是因为她是穿越者,被重生者太子忌惮,甚至想利用。

  因此,手艺于她而言没那么重要。

  既如此,她有何必非捧着蛋糕手艺呢,在现代她不也一样拍视频发在网站上么。

  这手艺非她独创,她不过学习前人智慧罢了。

  朱砂过来看元夕做点心,走到元夕跟前,往日里她能轻松地看到低头做事的元夕的头顶,今日却突然惊到:“元夕,你怎么突然蹿这么高?”

  两人天天处在一起,朱砂没注意过元夕的身高,这会儿在跟前一比,她才注意到这个女孩已经跟自己差不多高了。

  这句话一出,元夕才注意到自己已经跟朱砂姑姑差不多高,她又没用尺子量自己的身高,怎知自己长高了,与姑姑一比才知道,自己约莫长了有5厘米呢。

  “姑姑,您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自己长高了。”元夕喜滋滋地笑着,长高了她自然是欢喜的。

  朱砂上下打量元夕两眼,小声道:“你之后有时间去问问阿蓉流苏她们关于小日子的事情,估计你也快了。”

  小!日!子!

  元夕脸都绿了,过了一年没有月经的生活,她都快忘记自己也要来这事儿了。想想这年代没有卫生经,再想想曾经的紫苏因为痛经被赶回内务府,她又不知道这身体会不会痛经。

  在现代,她可从来没痛经过的,冷饮、跑步、仰卧起坐都没停过,可也见多了痛经的女同学们脸色惨白,每次都要吃止疼片,想到这里,她感觉自己心肺都快拧成一团了。

  还没等元夕想到更惨痛的境况,朱砂便催促着她忙正事去了,只道她茶艺虽精进,却不可懈怠。

  用了晌午饭后,元夕昏昏欲睡,又晓得太子远没那么快回府,便对令儿道:“我且回去眯一会儿,若有急事你便着人叫我。”

  其实茶水房后面也有一张软塌供人休息,只是朱砂姑姑正休息,元夕总不能与姑姑抢。令儿忙应了,又道:“那元夕姐姐,上午做的蛋挞怎么放?”

  “用炉子里的余温热着,太子若回来得早便送上去,回来得晚,我也醒了,到时候我再处理。”

  实际上每日上午的点心都是这样的处理方式,只是令儿刚从大厨房转过来,虽然依旧是没分等次的小宫女,却也算是隐形升职,待遇各方面好了不少。因此她一直都是谨慎的,事事具问,唯恐犯了错。

  只是,元夕预想中的小憩时光终未到来,她刚走到茶水房通往宫女房的小石子路上,便迎面遇到一个拿着书信的小太监,那小太监看见她便笑了下。刹那间,元夕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心口一紧。

  一月十五之后她便托人寄了封信出去,如今已两月有余,莫非是……

  “元夕姑娘,你的信到了!”那小太监笑道,他是在外边站着干粗活的,难得领了份好差事往里头跑,送信这活既轻松又容易得赏银,人人皆想要。

  元夕颤着手接过信封,明明也不是她亲爹,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紧张,信封上写着“正白旗瓜尔佳氏敏泰之女亲启”。那一霎,她以为自己收错信了,心慌之余,反应过来那是原主父亲的名字。

  是了,这时代,女子的名字怎能出现在信封之上。

  收到信件的紧张与些许喜悦已被突如其来的凉水浇灭,理智让她摸出了几个铜板送给小太监:“劳烦了,请你吃茶。”

  那小太监连连感谢,元夕干笑着目送他转身离开,笑容才淡去。

  一开始她是有些急不可待地想把信件拆开的,这会儿倒能等走回房间,开窗通风,为自己添一杯冷茶后,再慢条斯理地拆开信件。她抖了抖信封,免得撕开信件时伤到里边的信纸。

  【字寄吾儿元夕:

  余在外二年,及家中书翰,不念余女入室,恨我知人不明,为人所欺。

  元夕吾儿,兄读书于外,未尝知其事。若知之,必断其肠。其后王佳氏有疾于内宅,宅中一应事出我者……】

  瓜尔佳敏泰写了许多,厚厚的一封信,元夕也看了许久,大意便是他本不知道这件事,这两年他与家中书信未断,因为原主不擅书写,都是会写字的内宅女使代笔,措辞也经过修饰,因此一朝换人,他父亲也没发现。

  用了些“痛心疾首”“肝肠寸断”之类的词汇,又道之后王佳氏会“生病”,内宅由他送回去的人管理,她要是有什么急事,除了给他写信,还能写信送回瓜尔佳府……

  随着信件掉出来的还是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元夕每个月工钱是二两,乍一看见银票,也不由感慨收入差距。基本上她得一点不花地挣四年才能勉强换这样一张银票。可是虽然吃住不花钱,别的开支根本省不了,就像刚才小太监送一封信,她也得请人家“吃茶”。

  她只能做规矩的遵循者,不敢做这时代的反叛者。

  在这后宫、内宅,除非你有权利,否则给钱才能办事。

  元夕太久没感受过骨肉亲情,若是往常,她或许还能移情以宽慰自己。可是偏偏她满脑子里都是信封上的字,女子姓名不配出现在封皮上,这时候,她不是元夕,而是“正白旗瓜尔佳氏敏泰之女”。

  这样,她愈发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是“守规矩”的人,可是有时候,她也想废了这世道那些没有道理的规矩。

  书房里,太子执笔批阅奏折,铁划银钩,笔走龙蛇,元夕奉茶之时,心里不由默默惊叹,可惜没敢细看,毕竟是奏折。

  她放下茶杯,正要行礼退下,便听太子爷张口道:“今日似乎不是毛尖?”

  这茶盏刚放下,他便闻到了幽幽菊花香,偏偏,他不甚喜菊花茶。

  元夕忙道:“昨日听何公公提到,爷近来饮食上火气大,咽喉不适,朱砂姑姑便提到要进上清凉的茶饮。恐菊花味重,奴婢特地放得少了些,又佐以法兰参片,请爷尝尝。”

  “参片?”胤礽诧异地重复了一遍,人参不是加重火气的吗?“法兰参片?”这又是何物?

  元夕忙解释:“法兰参是西洋进献的参,之前太医院道是参味清淡,药效不足,便没送到主子们眼前。但此物无甚火气,属性偏凉,泡水清甜,且润嗓养喉,故奴婢斗胆献上。”

  法兰参即是西洋参,她做教师的朋友常泡西洋参来养嗓子。

  实际上,为了稳妥,元夕还在外间放着一盏茶,一旦太子觉得不好,她便立刻换上毛尖茶。

  她感觉到太子深深看了她一眼,轻呷一口,虽然茶中还有菊花味,但的确被冲淡很多,整个茶盅都极为清甜,回味滋润。

  “你倒是很了解西洋。”

  胤礽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得知,奴婢也只是贪嘴,便多了解了些关于吃食的东西。如今在茶水房当差,自然要做好份内事。”

  何玉柱在帷幔之外侍立,只觉得哪里奇怪,可他自觉已经很久都不理解太子的心思。明明他服侍了太子十几年,怎么好像也是个新来的宫人?

  胤礽也没想听到什么回答,只是道:“这茶尚可,不知佐以竹节卷如何?”

  何玉柱听得莫名,这句话是在问里面的宫女吗?若非这宫女身量未长,他真的要怀疑……

  本来一直恭敬低头的小宫女突然抬头看了太子一眼,似乎如针刺一般的眼神,他刚以为自己看错,元夕便低下了头,只道:“自是不错。”

  原身喜欢食此物,她在写给原身父亲的信中实在无话可写,为了凑字数开始追忆原主童年,就写到了竹节卷小馒首。这会儿太子提到此物,仿佛在暗示她,她在府中绝无秘密可言。她的信件,当主子的想看也就看了。

  虽然元夕与瓜尔佳氏没有感情,但此刻也感受到一股胆寒。

  她仿佛赤条条一人站在此地,没有私密可言。

  “下去吧。”

  “……奴婢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