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作者:白白木      更新:2023-10-22 10:05      字数:6634
  修仙界近来在注意一件事。

  几十年前曾经备受瞩目的剑修小辈,竟然没有死,反而安安稳稳地回到十二月宗。

  这个消息像是流云细风,迅速传到了各门派耳朵里。

  第一,十二月宗本就是第一修仙门派,被无数的人瞻仰注视着。

  第二,那个剑修的修为,是初入元婴。

  现在的修仙界经过长时间的休整,虽说修士的队伍在逐渐壮大,但高修为的人依然是寥寥无几。

  金丹期修士就足够出名,去哪里都有人招待,更别说元婴。

  元婴到大乘期是一段极其漫长的间隔,在这之间,每精进一步,甚至比修为晋升更加困难。

  有些人甚至几千年都一直停留在元婴初期,一共粗略分为六重境界,元婴修士大多连二重境界都不会达到。

  即便如此,元婴期修士也是屈指可数。

  “知珞吗?”一修士念了一遍,他的记忆没有模糊,很轻易地便翻找出几十年前的比试大会的回忆,“那不是涂道友,燕道友,醉人湾的翊灵柯,还有宋道友的同伴吗?”

  “可是,她不是进浪骸秘境了吗?我记得当初………”一个参与过明镜海封印的修士越说声音越小,最终消弭在唇畔。

  他眼含震惊,与同样惊愕的友人对视,双方都看得见对方的惊讶神情。

  ——那不就是代表那知珞通过了浪骸秘境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浪骸秘境的名声堪比当年的曦去仙人。

  传闻,在必死的秘境中,藏着无数珍宝,任意一样宝物都能让修士轻易晋升。

  还有无数奇珍异宝,各式各样囊括真理法则的法器。

  开辟弥子境,逆转时间,唤起死魂,呼风唤雨,抵抗雷劫。

  任何人的野心都能得到释放,任何一件法器都能遭到无数人觊觎。

  虽然那知珞声称她并未拿秘境的东西,但不信的人居多。

  谁不想走捷径?谁能真的老老实实一步一步地去晋升?

  修仙,在更多人眼里是一个可以借助外物进步的领域。

  凡人得到修仙之物,能够延长寿命。

  普通修士得到修仙之物,愈发逍遥自在。

  ……

  “一群傻子,修仙修的是人,越往上越不需要旁的东西帮助。除了武器,其余的都是锦上添花罢了,到那时候,自己就是一件宝物。”

  周石瑾懒洋洋躺在竹子编成的椅子上。

  她的修为一退再退,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的修为是多少,灵力依然深厚,修为却很不稳定,以至于无法准确判断,只知道在倒退跌落。

  知珞闻言,看向她。

  自从前几日她跟她的三个朋友说了话之后,那三人神态各异地回去了。

  然后一直没有见面,他们都有需要忙的事务,宋至淮也准备着进入无情道的最后一步。

  嗯……朋友的关

  系应该能够保持下去。知珞想到。

  她当时醒来,一出门就面对三个人,周石瑾不知到哪里去了。

  知珞面无表情:“我记得约定的时间不一样。”

  翊灵柯心直口快:“对啊,为什么我们三个人的时间还要不一样?昨天遇见了,今天就一起来了。”

  知珞在信封上写的时间有所差异,涂蕊七最早,过少于一盏茶的时间就是翊灵柯,最后是宋至淮。

  涂蕊七含笑道:“恭喜知师妹走出秘境。”

  她顿了顿,吞下了这些年习惯说的稍加修饰恭喜话,如水的眼眸略微弯曲,直接说道:“真厉害。”

  知珞:“我也觉得。”

  宋至淮动了动嘴唇,硬邦邦挤出几个字:“恭喜知师妹。”

  翊灵柯兴冲冲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快快快,我请客,我们去一醉方休!”

  一直立在知珞身侧的燕风遥长睫微抬,唇边的弧度不变,他似有话说,可瞥向知珞,少女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好懂,别人无法发现她细微的变化,可心思玲珑的少年能够时刻捕捉,就并未多言。

  果然,知珞在她说完就开口:“不要,我们要先说话。”

  “在桌子上一样可以说啊,我记得你很喜欢桂花糕,我有一个地方,那里的桂花糕可好吃了,我一直替你记着呢……”

  翊灵柯说到结尾处一顿,语气微低。

  涂蕊七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道:“知师妹已经回来了。”

  她自然知晓翊灵柯当初是触景生情,那时想要相信知珞能回来,可时间如同残忍的刀,一下一下割破他们的信心。

  一边是岌岌可危的信心,一边是还想要维持住的念想。

  幸而几人都有自己的事务,时常忙碌,不需要时时刻刻都在伤感。

  不似燕师弟。

  涂蕊七望向相貌依然保持着少年气息的燕风遥。

  想必他才是最痛苦的,他们曾想过帮他,比如帮他寻一个职位,有忙碌的事也许就不会沉溺于思念。

  可他拒绝了。

  也对,燕风遥天赋惊人,短短时间就能成为修仙界的顶梁柱之一,想要什么职位没有?只是他不想罢了。

  他不想而已。

  他主动沉溺于那片令人窒息的蓝海,一遍一遍回忆过往。

  其余三人已经在向前,而他永远停留在原地,或许再过一段时间,他会彻底与他们分离。

  而现在,燕风遥身上随着时间积压的沉闷又莫名骇人的氛围一扫而空,以前是偶尔在修仙界人的面前伪装成天才又可靠,善解人意又有些傲气的道友,但他出现在人们视野里的机会越来越少,除去任务在以惊人的速度完成着,还有无关任务的那一地残尸,显示着少年行踪,其余的时间则完全瞧不见。

  许多人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涂蕊七又看向知珞,笑意更深。

  “谢谢,”知珞先礼貌地对翊灵柯道谢,再执拗地

  说,“不过我还是要先………”

  她还未说完,翊灵柯就控制不住压制住的悲伤,眼泪滑落。

  知珞立刻跟被踩了尾巴的动物一样机警起来,闭上嘴,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燕风遥眼睫微颤。

  宋至淮也惊讶得很——虽然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他在身上摸索一阵,似乎想要找干净的帕子。

  可还没等他拿出来,翊灵柯就粗暴地用袖子擦掉,声有泣音,道:“还以为你真会死在里面……”

  知珞盯着她的眼泪,似乎在新奇地围观观察,嘴上回答:“没有死。”

  “……我知道,”翊灵柯很快冷静下来,自己也觉得丢脸,清了清嗓子,“朋友死而复生,作为友人,哭一哭实属正常。”

  知珞:“我没有死,不是死而复生。”

  她还没有观察完,翊灵柯就止住眼泪,知珞睁着双杏眼,问:“你怎么不哭了?”

  “……”翊灵柯略过她的问题,皮笑肉不笑,“是在我心底死而复生。”

  涂蕊七笑出声,“那我们接下来——”

  几人皆望向知珞,而知珞纠结到眉毛打结。

  “………”

  “………”

  最终还是没有因为她的泪水妥协。

  知珞:“我要说话,不要去吃。”

  翊灵柯:“……”

  她最大的感觉竟然不是吐槽的欲望,而是——

  啊,知珞果真回来了,这就是她。

  翊灵柯摆摆手:“说吧说吧,你要说什么?”

  知珞:“我要一个一个说。”

  翊灵柯露出一副“如果是你,这要求就很合理”的表情,还嘴上说着知道了,自己走向树林。

  谁曾想知珞是直接当着众人面说。

  折返回来的翊灵柯:“………”

  既然能够被别人听见,那让他们分别过来有什么意思?不浪费时间?

  知珞正对翊灵柯,先仔细回忆思考了一番,面色慎重。

  “我在秘境里想过你,还有承诺,想过也许出来时你可能已经丧失了性命,幸好你没死。”

  翊灵柯一愣,半晌,她像是掩饰住真实情绪,微蹙眉露出一个笑,道:“……放心,我没那么弱。”

  可是原著剧情里你就死了。

  知珞想了想,没说话,极其敷衍地嗯了一声。

  知珞又对涂蕊七说:“我在秘境里想过你,还想过也许出来时你可能已经丧失了性命,幸好你没死。”

  涂蕊七怔了怔。

  还不等她反应,知珞再对宋至淮说:“我在秘境里想过你,还想过也许出来时你可能已经丧失了性命,幸好你没死。”

  宋至淮……宋至淮感动地说:“谢谢你,知师妹。我也如此庆幸着。”

  翊灵柯目瞪口呆,回过神:“等下!话都是一个样的吧!”

  知珞想了想:“好像是的。”

  “那

  加一个们字,一起说岂不更好?”

  燕风遥这才开口:“因为知珞认为话虽一样,但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吧。”

  众人齐齐望过去,他面不改色地笑道:“也许是觉得,即便话一样,可那份心意是独独对着一个人的,没有办法混杂在一起,也不想敷衍地混在一起说。”

  “……”

  知珞非常赞同地点点头,“因为秘境的时间太长,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少女的神色坦坦荡荡,没有任何羞涩和说重要信念的意思,她就像是在说今天的饭很好吃一样,道:“就算都是朋友的关系,最后所庆幸的事是一样的,可我对你们的感觉却是不同的。”

  她自己也很困惑似的,皱了皱眉,然后又松开眉头,随心所欲又略显懵懂地说道:“反正就是要给每一个人说,更舒服。”

  这还是她想不通时,系统提醒的。

  所以她想要一个一个地去说。

  众人沉默。

  多么赤诚的心意啊,不愧是知师妹。

  宋至淮表情依旧冰冷,内心疯狂被触动,开始在心底冒出一连串的夸赞。

  涂蕊七笑了下,温柔地赞同她:“有道理。”

  翊灵柯脸红,结巴道:“……虽、虽然这是很普通的道理,但对你来说应该挺困难。看来你秘境里学到了很多。”

  知珞诚实道:“学到了很多杀人技巧。”

  她停了停:“还有让人生不如死的技巧。”

  知珞说完,其余人还停留在感情波动里,她却像终于吐完了话,完成了告知任务一般,直接把朋友重逢的感动抛之脑后。

  虽然懂得多了些,但她还是那个更注重自己的人,不会把目光过多地投入进无法理解透彻的领域。

  知珞对于食物很是喜爱,有点高兴,把重逢谈话当做已完成,自动进入和以前一样的相处模式,顺滑地跳到下一个话题:“桂花糕在哪儿?”

  翊灵柯还未从余韵中走出,涂蕊七就最先回神,笑道:“翊师妹应该知道。”

  翊灵柯几番张嘴,想要充满感情地回答知珞刚刚的那些令人动容的话,却发现知珞已经满脸催促。

  知珞连续发问:“桂花糕在哪儿?怎么一醉方休?”

  见翊灵柯不说话,知珞想了下,贴心地减少了一个问题:“桂花糕在哪儿?”

  氛围瞬间没了,一腔热血硬生生被压下去。

  翊灵柯:“……”

  行。

  随后几人去往翊灵柯所说的地方,一醉方休。

  ……

  临近深夜,知珞端着酒杯,又小心地尝了一口,还是辣舌头。

  这是醉人湾管理下的酒楼,对于他们来说是绝对安全的场所。

  知珞看着面前醉倒的三人,无法理解:“他们怎么了。”

  燕风遥放下酒杯:“他们放松了灵力,让酒发挥了作用。”

  “噢。”

  只有两个人尚

  且清醒,其余三人昏睡个彻底,仿佛也在释放着这些年的烦绪。

  自然是由燕风遥出去,一手处理他们的事,他让酒楼负责的修士一个一个安置好三人,再推门而入。

  少女倚靠在窗边,撑着下巴。

  “那是在干什么。”

  燕风遥走近,垂眸看着地面。

  “这里是凡界,他们在举行灯会。”

  知珞抬起头,感兴趣道:“就像上次我们参加的那个?那个宁安县的?”

  那对于知珞才过去不久,最多几年,可对于燕风遥来说,却是一个凡人的大半辈子。

  少年神色微顿,黑眸敛下,注视着她。

  他说道:“是的。”

  知珞听着他轻轻的声音。

  “是我们曾经参加过的灯会。”

  知珞压根听不出他话语里藏匿极深的复杂又稠密的情绪,她有点无聊,酒也不好喝,决定道:“那去看看。”

  “好。”

  ……

  灯会依旧很无聊,知珞看了半天,走了许久,发现只是些灯笼而已。

  灯笼有什么好看的。

  很快她就腻了,选择去看上次见过的河灯。

  这里也有一条河流,岸边黑暗,没有灯火,知珞坐在石子高台上,望着河流另一边的灯会。

  燕风遥只觉心情异常的平静。

  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真正的宁静。

  少年也望着河对面,忽然,他似有所感,却先是微敛眸看一眼黑暗的河,然后才微微转头。

  知珞正在盯着他,直勾勾的。

  眼睛里没有任何波动,干净得如同在随意地看风景。

  燕风遥:“怎么了?”

  知珞:“没什么。河对面的东西都是上次看过的。”

  燕风遥看着她。

  知珞思考了下,诚恳道:“它没以前那么漂亮了,可它不是我的东西,所以无所谓。不如看你,更别说你现在是属于我的东西。”

  熟悉的心脏紧缩的感觉,可是这次他没有用灵力,紧缩感只是因为曾经心脏被束缚太过,偶尔会产生的条件反射般的幻痛,燕风遥却觉血液倒流般,痛也刺激着神经,如同杀了人,切了骨,将敌人碾压后留下的兴奋。

  但表面上少年仅仅是微怔了片刻,说道:“因为我的皮囊?”

  知珞直觉不只是皮囊,但她也无法理解是什么,也没想过要去弄清楚,没意义,反正她怎么开心怎么随心来,随口道:“是的吧。”

  少年闻言,避开她的视线,垂下眼帘,漂亮的长睫遮住黑瞳,下一刻他却又抬起,与她对视。

  “是,”燕风遥说道,声音轻缓,犹如引诱着人又甘愿奉献出自身的血肉魂魄,“本应如此。你可以随意使用仆人,随意使用我,不只是看着我,其余的事自然都可以。”

  知珞偏了偏头。

  燕风遥似再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摊开手掌:“……比如你冷了

  ,可以随意汲取我的温度。”

  她的确有些冷了,修为还无法消除她本人体质带来的缺陷。

  只是更容易抑制住而已。

  知珞也不客气,低头把手放进他手心,他动用了灵力,不仅是普通人之间的相握取暖,他的热意源源不断地带着灵力传递,竟像是一块暖玉。

  这不是人人都会掌握的,需要修士的钻研。

  显然,他钻研过,并且掌握得极好。

  知珞:“我知道啊。”

  她一直都是“使用者”。

  燕风遥敛下眸,控制住浑身的战栗。

  毕竟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与她相贴过,久到他的皮肤一碰到少女,皮下的白骨在情不自禁地僵硬发颤。

  少年语气如常,他和以前一样,擅长讲话:“可是就像一件新的物品,需要听人讲解一番,才会知道它还有其他的用途,才会用的更加舒适,物有所值。”

  说明书吗?系统好像讲过。

  知珞想到。

  知珞盯视着燕风遥,有些遗憾:“我知道,你可以煮饭、梳头、做很多杂事。可是其余的不行,又不能把你杀了,死人的骨头和肉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知珞想不到,干脆把事情甩给他:“你还能做什么。”

  燕风遥:“我走遍了世间的每一处。”

  知珞琢磨了一下:“做任务可以带上你。”

  燕风遥笑道:“我知道哪个通道偷偷跑出来的魔修最多,可以直接去斩杀,不会浪费时间去寻找。”

  知珞对杀人不感兴趣,但对用实力对战感兴趣,说:“这个可以。”

  两人说话间的气息在交融,少女的衣摆与他的黑衣缠绕了一瞬,又随着她随意的晃腿而解开。

  这里的河灯稀少,点点烛光照不亮他们,少年的马尾因为他的垂首而贴着后背,有几缕垂落至他胸前,眉眼隐藏着锋芒,他的唇畔却含笑,融化了锋利。

  他在几十年做了很多的事,像是现在才第一次回过头,回忆着慢慢叙述。

  不会提及他当时的任何情绪,不会说任何有关他想她、担心她的话,燕风遥只慢慢剖析此番举动与了解对少女来说能带来什么好玩的、有用的,只会让她感兴趣、高兴。

  他们像是说悄悄话一般离得很近,知珞习惯性把耳朵凑过去听,她的仆人则低着头,一双黑眸定定地盯着她,缓慢又不停顿地说着,眼眸微弯。

  燕风遥表面如常,骨头深处却因为靠近她而产生奇妙的寒战,感受到她冰凉的手心,她柔软的侧脸,眨眼时轻颤的眼睫,褐色的瞳。

  “……不论如何,请随意地使用我,不管做什么。”

  少年似乎很是忠诚,他的目光粘在她脸上,语气到结尾终于不再是单纯的平静,泄露出一丝的不安。

  ——只要不抛弃他。

  他这么努力地去变成一个有用的仆人,就是不想再被抛弃。

  燕风遥从未怪过,在他看来,知珞抛弃他只会是因为他对她没有了用处,是他的错。

  所以他在改正,只要不抛弃他。

  这贪念像是荆棘藤蔓,在几十年里生根发芽,又在此刻疯狂生长,爬遍他的血管、内脏、髓骨,在每一处都用尖锐的刺深入血肉。

  这“疼痛”不会让他痛苦,只会让他清醒,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目前想要的是什么。

  表面终于控制不住泄露出的一丝不安,在燕风遥心底却是足够淹没他的海浪。

  请不要抛弃他。

  ……不要扔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