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作者:谨鸢      更新:2022-03-17 20:53      字数:4808
  夜风像有锋棱刮过楚弈脸颊, 他勒着缰绳,在蜿蜒的山道中疾驰,心中只有一个要赶上她的念头。

  月光朦胧, 他全凭记忆拐过一道又一道弯,眼前很快就迎来大片的光亮。

  他一愣。

  只见山道间是齐整的士兵,有人举着火把照亮,行进速度缓慢, 围护着一辆马车。

  那些士兵是姬家军的打扮。

  楚弈减了速度, 原以为她已经走出上郡地界, 原来并没有。

  押后的士兵察觉他的到来,举着火把回头厉喝一声:“谁人!”

  当即有人就调转马头拔了剑。

  楚弈驱马往前走了几步, 扬声回道:“楚弈。”

  紧张的众人都松了口气,马车也在此时停下。

  赵乐君这次不着急赶路, 准备坐马车走一晚回北地, 不想楚弈会这个时候出现。

  银锦听着外头的动静, 看了眼喊停车的主子, 眨巴眨巴眼说:“楚将军怎么来了, 是有事来跟公主说的吗?”

  马车内点着盏油灯,豆粒大的烛火摇曳。赵乐君看着明明暗暗的光, 有马蹄声渐渐走近, 一个暗影投印在窗柩上。

  他低沉地声音也随之传进来:“嘉宁, 方便出来一下吗?”

  赵乐君默了一下, 跟银锦说:“你先下去等片刻。”

  银锦会意, 点点头, 推开菱格车门。

  “将军,外边风寒,你到车上跟公主叙话吧。”

  楚弈侧头看纱帘内隐约的身形,心脏猛然跳动一下,抓起身前的包袱,翻身下马快速进了马车。

  车内,油灯前的佳人神色平静,一双眼眸盈盈,看过来的时候宛如是秋水般澄净。

  他喉结动了动,弯腰走到她对面坐下。

  先前想要见到她的心情迫切,如今见到人了,胸腔里翻涌的情绪不减反增。那样的激烈,激烈到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赵乐君还是很安静地看着他,烛火倒映在她双眼中,打量他的目光仿佛都带上温度。

  在马背上被风吹得身上发凉的楚弈 ,就觉得全身都突然冒起了热气,手心里都有了汗。

  他轻轻咳嗽一声,把手里的包袱给递了过去。

  “我来给你送这个。”

  她视线从他脸上往下移,看到那藏蓝色的包袱,伸手接过。

  他追上她,是为了给她送东西?

  她一时也猜不到送的什么,慢慢打开,熟悉的衣裳让她眼里闪着诧异。

  是她先前被扯烂的裙子。

  楚弈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她表情。

  她意外,他抿抿唇,闷声说:“先前忙着战事,不久前才缝好。”

  赵乐君展开裙子,看向裙摆。

  浅绿的襦裙上多一条不太好看的痕迹,但是走针巧和细密,又正好是折痕处,若是穿上身应该是看不出来。

  上回给她缝了袜子,这次给她补了裙子,然后追过来。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微微一笑,皎洁的眸光重新落在他略不自在的面庞上:“有心了。”

  一句有心了,让楚弈更像是在火里烤着一样,日晒风吹的面皮都发烫。

  她知道自己是特意找借口过来的。

  他被戳破心思,有那么一瞬间难为情,只好又咳嗽几声遮掩。

  看着他尴尬,赵乐君不知怎么想起外祖父说的那些话,劝告她重新嫁楚弈。

  她打量他的双眸颜色渐深。

  对面高大的青年,把车厢的空间都挤得逼仄,油灯的光照亮他半边面容,下颚轮廓坚毅而清晰。

  昔日的孤掌难鸣的少年郎,在腥风血雨里闯了数年,如今威严不可侵。

  但他在自己跟前还是常常露出年少时的窘迫,有时会因为这份窘迫用愤怒或者沉默遮掩过去,是不想让人戳破的卑微。

  他明明是骁勇男儿,如今的功勋也是他洒热血换来,偏他多少年都改不了这个毛病,他在洛城拥着她说妒忌连云的话就在耳边响起。

  赵乐君心中微微一动。

  她先前气他总是鲁莽,气他不够信任自己,可她除了包容,并没有深思过让他不自信的缘由。

  是因为她见过最落魄的他,是因为他们为了利益结合,是因为他用了真心来待自己。

  所以他才总是心怀忐忑,又不善于表达,反倒把最劣性的一面在她跟前展现了出来。

  如若是这样,那她还该再因为外祖父的相劝嫁给他吗?

  先不管她待他也曾有一腔柔情,现在再嫁,不还是出于利益吗?

  于他来说,是不公平的吧。

  赵乐君想得皱起了眉头。

  这样再嫁了,意义何在,即便两人间还有一丝情谊,还是会在利益的牵扯中消磨。

  最后是不是又是一场分离。

  她思绪繁多,楚弈却在她凝视中快要呆不下去了。

  她一言不发,揭穿他故意示好的心思后神色肃穆,让他想到要跟胡人谈和,想为此将她再拉拢回身边的打算而心虚。

  他心里忐忑地想,她那么聪明,最后还是会察觉。

  可他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要脸也要试一回。和胡人谈和不管是出于局势还是私心,都是必要的。

  他稳了稳心神,用平常地语气说:“我不耽搁你行程了。”

  说罢,一手撑着膝盖,要站起来离开。

  “楚弈。”赵乐君在此际喊住他,“你……除了送东西来,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喊停他,就是在他站起来那瞬间,自主就张嘴了。

  楚弈在她的呼喊中又停顿下来。

  他回首,那个原本在案前坐得端坐的女子身子往前倾,是从跪坐的姿势欲起身的样子。

  他还在她眼眸中看到极快闪过的一丝茫然。

  她喊停了自己,可又在茫然什么?

  他……有什么想说的。

  楚弈就听到自己心脏猛地跳动一下,在跳动中,血液跟着沸腾起来,一种冲动紧跟着催使他回身。

  他有很多想说的,是心虚和顾忌让他张不开口,怕多说一句,会让她察觉到卑劣的心思。

  在这一刻,他却不管不顾了。

  赵乐君在他转身的瞬间,是想退开一些的。只是这里是马车,她身后就是车壁,脚后跟碰到结实的木头才反应过来。

  也是这个时候,她眼前一暗,是高大的他欺身前来。

  唇瓣有了不属于她的温度,他的呼吸轻轻地缠绕在她鼻息间,一只手揽在她腰上,将她往上提了一些。

  赵乐君睁大了眼,完全没有想到他会亲吻自己,到底是慌乱了,手一动把边上的油灯给碰倒。

  庆幸的是火光微弱的灯芯在落下时灭了。

  马车里霎时陷入黑暗。

  她浑身都紧绷着,她腰间的手臂在收紧,忽然被他压抵在车壁,让她再也忍不住伸手要去推开他。

  不待她动作,亲吻她的唇先离开。

  “君君,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吗?”

  楚弈胸口有无法扑灭的炎炎烈火,满腹爱意化作请求。

  她听到他在自己耳畔清晰的呼吸声,和外头的风声一样凌乱。

  赵乐君长睫轻轻一颤动,把无法看清他面容的双眸慢慢闭上,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方才他亲吻自己的一瞬间,心头慌乱,下意识是抵触,偏偏她又没有完全把他推开。就跟现在一样,她若是想,还是能把推开的。

  她明白,这跟情爱无关,是先前的事仍然梗在她心头。

  楚弈拥着她,良久也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心里生起那团烈火抵不过沉默,逐渐地微弱了下去。

  他一手撑着车壁,缓缓直起腰,纤柔的手在这个时候搭上了他肩头,令他整个人都为之一颤。

  楚弈离开的时候神色轻松,或者该说是十分愉悦,即便舌尖刺疼,他唇角还是止不住扬起。

  然而车里的赵乐君是懊恼和憋气。

  她没想到自己一个搭肩的动作会叫他误会,她是跟他有话说,不是让他再欺上来,对着她唇又一通啃。

  不是狠狠咬他一口,后续都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以至于她慌乱打发他说要再考虑两人间的事,他都满心欢喜地离开。

  马车再度缓缓往前行驶,赵乐君一手掩着微微红肿的唇,在心里又骂了句莽夫。

  她原是想问他,他们以前是为了互利结合,如果现在她仍旧是为了利益与他重修于好,他会不会在意。

  结果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被他逼得随便丢了句再想想。

  她不是矫情,而是因为知道他的真心实意,在不敢确定自己能再度接纳他之前,她不该自私因为利益去消耗彼此这份情谊。

  结果……什么也没有说清楚!

  赵乐君想到最后,气恼得垂桌子一下,死死抿住唇。

  ——算了,回头再跟他说明白,省得让这个误会越来越深。

  银锦坐在一侧,看着自家公主唇瓣艳若桃花,一会瞪眼,一会锤桌子……公主这究竟跟楚将军是重归于好了,还是被轻薄了。

  刚才马车里突然就变得黑灯瞎火的。

  在楚弈回军营地路上,他遇到了匆忙前来给报信的士兵。

  胡人居然在暗夜里搞突袭,派了武功高强的士兵潜入姬家军营里,想要生擒姬老爷子。

  但是还没有靠近,就被察觉,不得已发了信号,准备强攻一波。

  他知道胡人肯定攻不进来,快马加鞭赶了回去,直接加入到御敌的阵型里,领军把胡人的反扑给打了个粉碎。

  等到他带着俘虏回营,发现不但是有人要擒老爷子,还有人准备来刺杀他,被谢星几人给绑了。

  从马背下来,他把还染血的长剑入鞘,去看垂头丧气的刺客。

  谢星愤愤地说:“这胡人是北部的,估计是因为我们给南胡人发了劝降书,气不过才搞这种叫人不耻的招数。”

  楚弈一猜就猜到是北部的胡人来捣乱。

  他劝降南部,他们肯定要坐不住,想要剑走偏锋是正常的。

  有副将在边上提着剑,冷声道:“将军,杀了,把他头颅挂城墙!”

  叫他们好好看看后果!

  不想楚弈伸手去挪了他的剑说:“老子今日心情好,不多杀戮,把他给扒光了,挂城墙上。”

  这个北胡人是听懂汉话,当即气得脸通红,用不算熟练的汉语激动抗议:“士可杀不可辱!!”

  楚弈闻言冷笑,转头吩咐身后的士兵:“把今晚的那些俘虏全给扒光了,统统给挂上头!”

  北胡人险些被他的无耻给气晕过去,张嘴就要咬舌头,却被楚弈眼明手快,咔嚓一下卸了下巴。

  他眼珠子在北胡人身下转了圈,咧着牙阴森森地警告:“你敢再给老子添晦气,就让你连男人都做不成!”

  成功的让那个北胡人羞愤欲死,又憋屈得不敢再有动作。

  姬老太爷听闻楚弈把胡人都扒光后,还说什么心情好,不多杀生,扯了扯嘴角。难道他去追外孙女后发生了什么?

  ——比如两人重归于好。

  这么想着,姬老太爷又冷哼一声。

  可不会让他轻易再把外孙女哄骗过去,即便他同意两人复合,也要让外孙女知道他暗中干了什么。

  次日,突袭不成的北胡人都看到了自己人被光溜溜地挂着城墙上,南胡人将领在一边忍着笑,让他们更加气得牙痒痒。

  北胡人的将领聚到一块,有人拍桌子说:“昨日南单于的意思是想要退一步,我们的单于迟迟也不增援,这仗没法打了!”

  他们心里都明白,此次再败,就失去所有先机了。

  几人对视一眼,主将终于叹气:“先问问楚弈要什么条件放了我们的人,起码给件衣服穿上。我叫人送信再催问单于的意思。”

  恐怕只有谈和一个选择了。

  赵乐君是在次日中午才回到北地的姬家。

  姬尚礼听闻要带他到前线,高兴地回屋把自己的短剑背上。

  她是坐马车回来的,并不觉得疲惫,索性直接返程,入夜时分应该是能赶回上郡。

  她估算的时间不差,到了上郡的时候正是月上枝头。

  今晚的月光明亮,姬尚礼兴奋得毫无睡意,探头在车窗外好奇打量四周。

  翻过一个高坡,上郡巍峨的城墙就在不远处,还能看到下方军营,士兵正举着火把巡逻。

  “姑母,那里就是楚将军的军营吗?!”

  男孩子缩回头,高兴地问。

  赵乐君温柔摸摸他的头:“是,我们一会就能到祖父扎营的地方,从那里能看城墙能看得更加清楚。”

  姬尚礼圆溜溜的眼里都是期待。

  为此,赵乐君特意带他到扎营高地,去看城墙。

  她正要抬头给侄儿去指城墙,想告诉他上郡的历史,结果姬尚礼突然踮起脚跟,伸手去遮住她眼睛:“姑母不要看,上面都是光溜溜的男人——”

  赵乐君一愣。

  片刻后,士兵带着赵乐君的话来求见楚弈。

  “我们公主说,楚将军把人扒光挂那里……辣眼睛。”

  楚弈皱眉,低头想了一下,脸都绿了,觉得自己脑袋上也是同样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