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佛, 那是接引准提一辈子的梦，哪怕成为了圣人, 这个梦也不曾有半点消散，仍然常常让人在午夜梦回之时, 披衣而起, 叹息良久。

  他们也觉得, 这世界上大概不会有人在他们之前做成这个梦——毕竟这世上有着太多太多好玩的事情, 有着太多太多让人割舍不下的东西, （在他们眼里）修寂灭道偏偏就是要求把那些事情都断掉专心去死……

  又怎么会有人愿意去死呢？

  就连他们自己都是被迫营业——西方实在是啥都没有, 穷逼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对他们来说想要香车宝马, 海景别墅, 瑶草香花……亲亲不好意思，这边建议您移民去东方呢——正是基于这穷酸兮兮的要啥没啥，他们才强行修了寂灭道。

  ——然后疯狂告诉自己, 我既不羡慕三清的九龙沉香辇，也不羡慕三霄的海景别墅，我连帝俊太一的天庭豪宅都不想要，就想在西方安贫乐道一切寂灭。

  可偏偏, 如今却有人先他们一步做成了这个梦。

  于是, 接引准提：……你……你p！

  (╯‵□′)╯︵┻━┻

  ……咳咳, 咳咳。

  不对, 划掉。

  准确的说, 是在多宝出现在灵山八宝功德池前, 浑身上下一股子寂灭道大成的佛光，满脸平静看着八宝功德池对岸的两个圣人时，两个圣人好险眼珠子没瞪脱眶。

  “多多多……”准提比接引活泼了许多，直接瞠目结舌地道，“多宝？”

  悉达多小王子双掌合十，垂眸微笑：“正是贫僧。”

  准提狠狠吞了一口口水，然后在心里骂了一句娘。

  我特么，竟然看走眼，了？

  当年太清玉清想杀多宝，道祖想保多宝，接引准提不过是看热闹的心态才加了一句“你们东方不要就送来我们西方嘛”，本就没打算他们真能把个大罗金仙送来西方，后来果不其然太清玉清是废了多宝修为才送他去轮回的，甚至都没给后土打个招呼说让多宝别喝孟婆汤了。

  这么一来，没了修为没了记忆的一个凡人……接引准提是绝对看不上的。

  能用来干嘛呀╮(╯▽╰)╭

  西方教再穷，难道还缺一个凡人信徒不成？

  所以呢，多宝成了个凡人，他们便对他爱答不理了起来，转世轮回，他们不曾出现，苦修悟道，他们没多看一眼，听闻多宝竟用了各种特别极端的办法去修炼，还就此引为谈资说什么就多宝这样的，多在轮回中滚几趟便肯定泯然众人，截教首徒不过如此……谁能想到！

  准提长长叹息，不想说话。

  接引心情也是无奈加后悔得很——别的不说，至少……如果多宝一转世投胎便收到了来自西方圣人无微不至的关心，那多宝和西方的关系肯定会铁得不行，当年的多宝如何侍奉通天，如今的佛祖便应当如何侍奉圣人，这特么想一想就令人血脉贲张好吗！

  但现在，当年的爱答不理全变成了如今的高攀不起，要佛祖侍奉圣人那是想也别想，凑合凑合，平起平坐罢。

  接引叹道：“你既已经成佛，便入灵山罢。”

  多宝却丝毫没有接引修寂灭之道修了多年之后的枯木死灰，只懒洋洋一笑，十分生动地笑：这便是圣人对佛祖的态度？”

  接引微微凝目。

  那……圣人应该对佛祖是个什么态度？

  隔着个八宝功德池，多宝微笑着看着接引凝重的表情，随即洒然一笑，扭头就走。

  接引：“……”

  不是！

  兄弟！

  等一下！

  “道友。”接引赶紧扬声道，“请留步！”

  多宝回眸，转身，一个“你要是给我的待遇没有那么好，那我现在就能扭头走”的砍价姿态。

  毕竟他是世上第一个佛，再正经不过的佛祖，他在哪里，佛教才在哪里，哪里才是所谓的西方极乐世界。

  他若不愿意在西方灵山设立道场，今后佛教在其他山头一立，那就妥妥是“完成你的愿望，让你无路可走”，你那四十八大愿实现的可能是彻底没了，至于你彻底宣告实现不了这些愿望之后天道会不会把圣位收回去……

  退一步不说圣位，说佛门，成佛是你千百万年来的愿望，为着这个愿望你放弃了去更加繁华的东方过日子，放弃了世界上那么多彩色的东西选择了黑白，可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入寂灭一道的门径，而你面前的人是已经成道的大佬。

  接引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

  而这时，多宝双掌合十，浅浅对接引躬身：“圣人还有何吩咐？”

  接引下意识地避过了多宝这一礼，而待他反应过来自己论起来可是圣人之尊，哪里有“受不起”这么一说，尴尬地再看向多宝，便收获了一枚来自多宝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你靠着借天道的功德成了圣人，尊贵无比，可在你毕生追求的“道”上，我才是真·boss。

  接引：“……”

  他默默接受了这个现实，默默地学了一把多宝的双掌合十，然后躬身：“小僧恭请佛祖入灵山。”

  一句话，便奠定了今后西方教以多宝为主的基调。

  多宝笑了：“圣人不后悔？”

  接引心下虽还有些许当年阶下囚今日座上客，可恨没早点和多宝打好关系的遗憾，可说到底，请多宝来灵山做ceo，也绝对不是什么坏事。

  西方实在是太需要一个正经的佛了。

  不说多宝曾经把截教养成万仙来朝的辉煌业绩，只说多宝入灵山，今后西方教就能如接引准提的愿改称佛教，便足够他们把多宝好好供着——他们自己还需要听多宝讲佛法，方有成就自己梦想多年的“道”的可能，如今又哪里有什么挑三拣四的空间。

  是以，接引和准提一并双掌合十：“能闻佛法，小僧荣幸之至。”

  多宝这才解了披风，准备迈入八宝功德池：“我希望，待我抛却肉身之时，西方诸人出迎。”

  “那是自然。”接引双掌合十，恭敬回复。

  到这儿，多宝才安心一步一步走入了他肖想多年的池子。

  八宝功德池是个挺傲娇的小妖精，灵气浓郁那是这世上所有灵泉的共同特点，而和那些灵泉不同的是，这玩意儿看佛性。

  佛性越高，在这池子里泡的时间就可以越久，得的好处也就越多，相反便是越泡越难受，若是开始难受了还不知道离开，接下来便是脱毛脱发，脱皮脱肉，到最后筋骨分离的效果。

  而在多宝进这池子之前，在这池子里能泡得最久的人，既不是接引，也不是准提。

  是凰凰。

  凤凰大概是天生就能修与“生死”二事相关的道，当年在接引准提才修寂灭道，也就是能在里面洗个战斗澡的时候她还是个三头身，那时就能开开心心在水里和小鸭子似的扑腾玩水，等再长大些，接引准提终于达到了把脑袋沉进去而不掉头发的地步时，她已经能在里头待一整天了。

  那时接引准提没太明白八宝功德池的作用（甚至连“佛”这个词儿都没搞出来），凰凰生了他们的气，就此不回西方了，他们也没觉得需要挽回或者怎么样，等明白了之后想起那样一个个成为佛祖的人曾经甜甜地叫自己师父师伯……各种心情，不必言说。

  而如今，再看转世重来的截教首徒一步步迈入池中，想想道祖曾经有意无意透露过的多宝和凰凰曾经看对眼过的事情，也就只能感慨，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只是接引和准提都不太明白，情爱之事终究需要干柴烈火你侬我侬，这种双方都与寂灭一道有缘的情况……你们咋双修啊！

  不过至少，现在凰凰已然身死，这个谜可能是永远都解不开了。

  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惆怅心情，接引与准提直接给水火童子传讯，让西方所有人均来八宝功德池畔候佛祖出世。

  如此，待多宝自池中起身时，金光四射，步步生莲，准提亲自把七宝袈裟披在了多宝身上，然后再双掌合十，后退两步对多宝躬身：“佛祖请。”

  佛祖也便大大方方地“请”了，一随手就把灵山山门前那被打成原形的乌云仙变回原形，一步一停留，看过了当年在万仙阵下被迫渡成西方教人的诸师弟师妹。

  截教余孽们……很难说是被西方圣人强渡到西方修他们闻所未闻的寂灭之道惨一些，还是被打上封神榜被昊天瑶池驱使惨一些。

  不过，不重要了。

  多宝只想，我既回来了，便不会让你们再无依无靠，受人欺凌。

  他停步，看着灵山之上，到如今仍然歪瓜裂枣的各种建筑，嗯……和昆仑山上品味高雅精致体面的玉虚宫是没得比，和通天随手所建却也颇有野趣的碧游宫也不在一个审美层次上，不吹不黑的讲其实也就是个小山村……还是需要扶贫异地搬迁的小山村的西方教。

  多宝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接引准提一眼。

  他没说什么，但接引准提愣是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再往上踩两脚。

  多宝本来那复杂而沉重的心都因为接引准提那诡诈的表情好了些许，不过他很快就忍住，然后一挥手，在身前设下法坛，撮土为香，对着天地拜了三拜，沉声道：“天道为证，吾乃释迦摩尼，今改西方教为佛教，教化人族，超越神识，断尽烦恼，究竟解脱。佛教立！”

  多宝没有鸿蒙紫气，如今天道也没有什么圣位给他，不过佛道讲究的本就不是强求，既然没有，略过那证道之后被天下生灵跪拜一节，天道特别痛快地给了多宝足够多的功德，又如同当年赐帝俊太一恢弘华丽的天庭一样，麻溜儿给西方佛门在八宝功德池前建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大雷音寺。

  从此，灵山便成了佛门祖庭。

  再之后，西方在多宝的操持之下越发兴旺，当年那些在接引准提手下活得可怜巴巴的师弟师妹们一个连一个的悟了佛道，佛门之强盛渐渐引人注目，再后来，玉清圣人门下燃灯道人竟带了文殊普贤慈航惧留孙一大波人来投佛门。

  个中试探与反试探，夺权与反夺权的操作不必再说，反正现在万佛俯首，只等佛祖去天庭除妖归来。

  佛祖驾住祥云，对众道：“我以甚深般苦，遍现三界。根本性原，毕竟寂灭。同虚空相，一无所有。殄伏乖猴．是事莫识。名生死始，法相如。”

  此话说完，便放舍利之光，大众见了，甭管听没听懂，都乖乖皈身礼拜。

  佛祖迈下祥云，登上品莲台，端然坐下，与各佛门弟子说了今日降妖之事，众皆称扬不已，时又有大梵天王向佛祖敬献金婆罗花，佛祖给他了这么个面子，亲自拈了一朵金婆罗花在手上观赏。

  花很好看，但佛祖心情还是有些沉重。

  今日压在五指山下的那泼猴使得一手好棍术，明眼人都看得出师承来源是当年金鳌岛碧游宫的路子——当然，也正因为是碧游宫的路子，天庭里金灵啊赵公明啊这些人才会以“啊呀没力气”，“哎哟猴子真厉害”，“嘤嘤嘤我在封神榜上魂魄不全打不过这猴子呀”等等等等理由强行让十万天兵天将打不过一只猴子，到最后拦下了悟空的还是王灵官。

  但王灵官能拦不能降，昊天无人使唤这才来传了西方的截教故人，还是以一种“你不好好把那猴子安排了，我可就拿封神榜折腾你的师弟师妹喽”的态度来请多宝出手，没奈何，多宝才接了玉帝法旨前往清理曾经的门户。

  但门户清理完了，仔细想想还是不对呀——如今碧游宫故人不是在天庭服役就是在西方修佛，哪里有人腾得出手教出一个孙悟空出来？

  佛祖拿着朵花久久不语，燃灯古佛不解开口：“佛祖想什么呢？”

  多宝把玩着手上的香花，低首一嗅：“想了些往事。”

  别的话燃灯倒是能说上点什么的，毕竟他当年在阐教是副教主，在佛教也差不多是副教主，身份地位都有，可偏偏就是佛祖的那些“往事”，论来心虚，他只能讪讪不言。

  他如此，跟着他叛出阐教投来佛门的文殊普贤观音三位菩萨更不敢开口了，默默坐在莲台上装壁花，而已经被多宝从“截教被渡的三千弟子”安排成了“佛门三千诸佛”的各位佛陀们也都垂眸不言，甚至哪怕做过了无数到场超度亡魂，到如今还是想再念一波佛门的往生咒来让自己得到内心的平静。

  佛门所有大佬便就这么陪着佛祖一块儿心情不好，没人张嘴说话，一时寂寂。

  打破沉寂的，是一个很嫩很软的少女声：“诶？灵山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人啦？”

  多宝眉头一跳，急急抬头。

  “嗯？”那少女本是循着记忆想来悄悄看看她小时候呆过的茅屋的，茅屋是木得了，取而代之的是华丽的大雷音寺，“西方阔了啊！”

  再接着，三千诸佛、五百罗汉、八大金刚、四大菩萨面前，有少女蹦蹦跳跳而来，一仰首准备看看是什么人占了灵山还把灵山建设得这么好看，然后，一眼，就对上了主位的那个人。

  少女惊喜极了：“老鼠哥哥你怎么在灵山呀？”

  老鼠哥哥还拿着金婆罗花，看着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忽然，就笑了。

  他说：“我现在叫如来。”

  “嗯。”凰凰歪头，“那……如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