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宫

  书房里, 多宝垂手站在地上, 道祖难得正襟危坐地看着手上一个玉简，小十怯怯地看着表情越来越凝重的道祖。

  小孩的心思往往最为敏感，道祖身边的气压越来越低，小十都有点不敢靠近了, 抬头看到熟悉的老鼠哥哥，就悄悄提起衣摆走过去, 轻轻张嘴却不出声：“老鼠哥哥。”

  一场大战，打的原本父母双全还附带一个叔父一个干娘的小十愣生生成了孤儿，多宝看着小十不自觉就想起了那些可爱的人, 实在是心疼不已, 轻轻抬起手来揉了揉小十的脑袋, 同样是张嘴却不出声：“别害怕，我在呢。”

  小十点点头。

  道祖自然能感觉到小十和多宝之间的那些官司，不过他现在也顾不得了。

  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凰凰给多宝留的……遗言。

  “老鼠哥哥, 如果你能看到这个玉简的话, 多半就是我对不起你了。”

  “悄悄给你讲哦, 我其实好喜欢你给我搭的凤巢的, 天庭的那个, 昆仑山的那个, 睡起来都特别特别舒服, 我就觉得……如果不是我被老师赶出师门了的话, 你肯定还会找个机会去西方给我搭窝的对不对……甚至还会想从种树做起。”

  “就……你的心意我其实明白的呀, 但是你怎么能只疯狂在我可能会去的地方搭窝但是不和我说呢，你说了我肯定就答应了的，这种事情你怎么能让女孩子主动嘛！”

  “……说起来，天庭里的小毛球们曾经问过我和你会生个什么出来，还吵着我说他们就要妹妹，我……哎呀我也不知道，我觉得生小凤凰了好好看，但是孵蛋真的好麻烦呀，孵了十只小毛球已经耗尽我的全部心力，生小老鼠的话我又担心老鼠被我们羽族嫌弃……不是嫌弃你哈，只是我们羽族天生就喜欢五彩斑斓的嘛，但是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一边喜欢五彩斑斓一边喜欢你……想一想也觉得奇怪。”

  “其实偶尔我会去老爷的书房看各种功法来增长见识，别的功法其实我都能看懂一二，个别地方也能尝试着修炼修炼，就是双修功法玄妙得很，好几次我都想练习试试看可是条件不够，这个时候我就会不自觉想到你……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你也太混蛋了呀！帝俊陛下喜欢羲和娘娘，和羲和娘娘从看对眼到举办双修大典一共就花了三天，你看看你这什么效率……我等你等了三千年有吧！”

  “……以及……谢谢你愿意陪我掺和量劫。我知道，你给你家长辈包括给我说的都是你自己也要功德，但是我知道你肯定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我，担心我一只鸟在人间孤立无援，就……反正不许反驳，你就是为了我哼！”

  “老鼠哥哥，其实，我们真的是一样的人。”

  “最近总感觉心情不太平静，总要发生点什么的样子，量劫总是危险的，就索性把这些所思所想都告诉你……嗯，写给你，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当然最好，真要发生了什么……我想，我总是要告诉你我确确实实是对你动心了的呀，不然我死了都不能瞑目的。”

  “……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同龄的小伙伴，其实从你给我支招偷人参果的时候，我就好喜欢好喜欢眼睛里闪着星星的你了，不骗你，我那天回去虽然被老师凶了，但是梦到的是你，特别甜。”

  “就……你我都是追求大道的人，大道路上有七情六欲，有魔障重重，情情爱爱什么的……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咱们修炼的必经之路，你应该会是我修炼之路上的一环，而我……我如果能成为你必经之路上的一环，凤羽荣幸之至。”

  “你……日子总是要接着往下过的，以后呢，遇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想一想我，遇到更好看的姐姐妹妹然后忘了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能和你一同走上那么一路，一起偷人参果，一起去救人族，我就已经很开心啦。”

  “你要记住哦，你可以喜欢我，也可以怀念我，但若是为了我形销骨立，忘却修炼，我在天之灵也是会不开心的。你要好好活着。”

  “哦还有，托你给老爷说点事。”

  耐着性子看到了现在，想到了自家的小白菜在大猪蹄子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写下这些细腻的小女儿心思，想到小丫头其实挺早就喜欢上了大猪蹄子，想到她气哼哼的说“这种事情你怎么能让女孩子主动嘛”……

  道祖已经很想练一练倒转时空的法门让老鼠哥哥给小凤凰表个白不要让她这么委委屈屈的走了：）

  但看到了小凤凰还给自己留了话，立时又把刚才的想法丢下，着急去看小棉袄都说了啥——

  “其实，我想明白了，如果我是西方圣人，应该许什么愿望的。”

  “答案是，掌管人族之死。”

  “人族生而有灵，得天独厚，偏偏寿数不长，几十年的寿数之后魂灵无处凭依，他们应当有一个归处，这个归处或者是让他们的魂灵永远得到安息，或者是让他们有重新孕育成人族或者成为别的种族的机会，我想了许久，两者都应该有吧，特别善良特别的人或许可以去东方西方做神仙，然后如果一般般好的人就应该可以给他们继续活下去，比如说人族重新孕育生个胎儿然后把他们魂魄放进去……”

  “我大概想了一下，去天庭那就是成神嘛，去西方……或许可以给西方取个名字叫做极乐世界？然后那些要重新做人的魂魄去的地方……就设在九幽之地好啦，他们可能品行上有一些问题，生前做过一些恶事，所以需要把他们生前的事情清算干净，有功的下辈子安排一个顺利些的命数，有罪的把因果清结了再走，那样一个地方或许可以叫……轮回？”

  “但那个事情做下来也太麻烦啦，所以我想，我家老师和师伯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如同帝俊太一两位陛下一样向天道许愿，从此愿意管理人族生死，建立轮回，只要许的是这个愿望，天道便能立刻让他们成圣，而绝不需要再许四十八大愿。”

  “……可惜他们是悟不到了，再提醒他们也没意义了，当然我也不知道我这一阵瞎想对不对。”

  “就……这是老爷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我觉得无论我死我生，有机会还是要给他一个回复的，好好把他给我的人族都做完，不要让他对我失望，嫌弃凤凰的女儿没有悟性。”

  “还有就是，老爷虽然应该知道……但我怕他贵人事忙，把我的事儿给忙忘了。那个……老鼠哥哥你记得提醒一下他哦，我要是功德足够的话，就请他放了我母亲吧，这片天地容不下我母亲也没有关系，我们凤族本来就已经去混沌随便找个其他世界定居了，不怕多我母亲一个，只要不把她囚禁在不死火山就行啦。”

  “因为，因为对于一只心向天空的凤凰，被困于一隅之地，真的是很惨，很惨的事情呀。”

  “再就是我的两个哥哥……孔雀哥哥已经很强大了，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一点也不用担心他。鹏鹏哥哥稍微弱小一点，嗯……如果这个要求不过分的话，老鼠哥哥你能稍微照顾他一点吗？一点点就好！老鼠哥哥你那么聪明，稍微看顾他一点他的日子就不会难过了……毕竟鹏鹏哥哥被青鳞困了那么久，这都没想到怎么对付那个坏女人，这样的他真的不太聪明的样子，我怕今后他吃亏呀……”

  “最后的最后……就……”

  “如果你真的能看到这个的话……再见啦。”

  “希望我没有魂飞魄散，今生今世还有机会能再见你。“

  “然后，你一定要比帝俊陛下娶羲和娘娘还要快地表达你喜欢我！不然我就要生你的气了！”

  看到这里，道祖终于放下了手头那一卷玉简，长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丫头……

  唉。

  “凰凰的功德肯定是够的。”鸿钧识海里，天道小声地说，“其实不用被不周山砸那一下，就凭凰凰和多宝教人族往生咒和敬天地神咒就够了，何况那丫头还把处于恶念中的盘古劝了回来，靠着这一点便已经算是主宰了巫妖大战的成败，护住了此间天地长存，她已经是足够成圣了，没有鸿蒙紫气我都要给她造出一条来的。”

  鸿钧却不想关心这些——毕竟凰凰能不能醒过来都是很未知的事情，他只问了凰凰遗愿：“那元凤……”

  “放了就是。”天道很痛快地说，“她爱去哪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女如此，她要做什么我都不拦她。”

  鸿钧闻言，便没再说什么了。

  他只是看向那只玉床上躺着的凤凰，生死不知的凤凰。

  “求师祖救她。”多宝敏锐地感觉到了道祖的神思归来，然后麻溜儿地给道祖跪下了，“是弟子没有保护好她，您要怎么罚弟子都好。”

  就连小十都跪下，希冀地看着道祖：“道祖爷爷……”小十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道祖摆摆手让多宝和小十起来：“傻孩子，这事儿怎么能怪你，不必跪着，都起来吧。”

  多宝是觉得自己跪着无妨，但小十年纪小怕跪伤了身子，便把小十拉着一并站起来。

  “这丫头……身体坏得有点严重，魂魄也将散未散，这是生是死……唉，尽力吧。”道祖检查过了玉台上的凤凰，沉思半晌，道，“这样，我将她投去八宝功德池，看看有没有希望。”

  “八宝功德池？”多宝愣了愣，“师祖，瑶池天池都不可以吗，为什么是……”截教门人最不方便去的西方。

  那我还怎么照顾她呀！

  道祖叹了口气：“八宝功德池是寂灭之地，但对她来说……她本应该是个死胎，但被准提带走之后，她却在池子里硬生生从死胎孵化成活鸟，那里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完了她自己修的也是寂灭之道，长长久久地在那里泡着，可能还有些转机。”

  “那……”多宝犹豫地，“接引准提两位圣人会答应……”

  “告诉他们，准提见天儿的来折腾，反会扰了她清修。”鸿钧道，“我会把她沉在八宝功德池池底，那一处便是接引准提也到不了，她在那里，一切看命数罢。”

  多宝又给道祖跪下了：“那弟子……”

  “你拿着这个。”道祖自凰凰身上取了一片尾羽，随后将那尾羽点燃，灰烬撒到一面铜镜上，“想看她就看看吧，无妨的。”

  多宝恭敬将那铜镜接过，拜谢道祖。

  这时候的多宝却不知道，他拿着这个铜镜，其实也用不了多久了。

  下一个量劫，他便将脱离师门，远遁西方，那个对他来说本来是“别人家的洗澡堂”的八宝功德池，早晚会成为自家的后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