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羽道友不在昆仑山。”多宝是这样回复水火童子的, “她涅槃之后已随孔宣师弟去紫霄宫了。”

  水火童子是接引准提才点化出来侍奉茶水的小童子，论心智论经验那是连昊天瑶池都远远不如，好糊弄得很，听了这话只问：“敢问多宝前辈是否知晓师姐去紫霄宫做什么？”

  多宝也是特别有涵养的没有对小童子摆脸色, 只笑道：“孔宣师弟多年来侍奉在道祖身侧, 代我家老师与两位师伯尽孝，凤羽道友知道了此事, 说东方圣人尚知道尽孝，西方圣人不去不妥，便随孔宣道友去紫霄宫给道祖请安了。”

  小童子明白了, 缺心眼如他也不怀疑这个理由的合理性, 只对多宝深深一礼：“如此，我便回山禀过两位老爷，多谢多宝前辈。”

  多宝颔首：“道友慢走。”又转头吩咐侍奉通天的碧云童子，“碧云去送送。”

  碧云童子躬身应是。

  而多宝这边打发了水火童子, 自己整了整衣服便去了通天日常起居的宫殿, 通天和元始俱在堂上，多宝肃容进入, 对二人都行了一礼，才道：“老师，师伯，水火童子已离去了。”

  元始微微颔首。

  通天却有点遗憾：“凰凰也走了呀。”

  “她是不想让老师与西方两位师叔为难。”多宝轻声道, “毕竟道祖也希望门人好生相处, 她夹在中间……道祖再疼她, 面上也不好看。”

  通天叹了一口气，挽回是不可能挽回了，只能调戏调戏徒弟来调节一下心情这样子：“那你……可有遗憾？她去了紫霄宫，几千年之内可就难再来昆仑山长住了。”

  “紫霄宫又不是只许进不许出。”多宝道，“她若是时不时要下来给道祖办个差之类，办完了差拐来昆仑山找我玩也不是多难的事，再者，便是她不出来，我去紫霄宫看看她也是使得的呀，道祖难道会把我打出来不成？还有……”多宝难得憨厚地挠挠头，“我把咱们都有的传讯镜也给了她一个。”

  要是大家都没空线下约的话也是可以王者峡谷见……也是可以视频聊天的嘛，问题不大。

  通天却是斜着眼看着多宝，瞅到了小少年脸上那隐藏得很好的半点遗憾和“哎呀都是为了她好”的隐忍，便笑了：“那也罢了，老师养孩子总是比我养要好的。”

  养成了再娶回来，一样的

  元始感受了一下通天那贼兮兮的微笑，联想起了自从凰凰到昆仑山以来多宝一直在小凤凰左左右右花蝴蝶一样扑腾，以及小凤凰涅槃成功之后，除了需得按照礼仪来拜见三清谢过借天池之恩之后，多宝便是带着人家从老子的药圃转悠到了通天的果园……元始突然就有点明白了多宝的心意。

  自然了，若换了满脑子“神仙不能谈恋爱”的瑶池娘娘，这时候少不得来上一波说教和防微杜渐，但元始本人的仙生观正常得很，更是明白饮食男女这是怎么着都避不开的欲念，小多宝有这个心思也好，没这个心思也罢，他都愿意顺其自然。

  “她走了就走了吧。”元始斟酌了一下，便难得地对多宝露了个好脸，“不过道祖极会调理人，孔宣才在紫霄宫中待了多久，修为法力便涨了这么一大截，过不多久想也要闭关冲击大罗瓶颈了，凤羽资质不输孔宣，仙阶法力必也会跟着涨上许多，你可要好好修炼，别最后连人家小丫头都比不过了。”

  “那是当然。”多宝笑道，“多谢师伯。”

  师伯微微颔首，也不再点破别的什么，只起身离了通天的居所。

  昆仑山的事情便告一段落，这时候的紫霄宫，凰凰交手下拜，结结实实对道祖行了个大礼：“凤羽谢过道祖爷爷多年来的照顾。”

  自不死火山中见到了他们兄妹，道祖确实明里暗里回护了这一对兄妹许多次，此时小丫头行此大礼，道祖也算受之无愧，只等她一礼行完，道祖才下了座亲自把凰凰扶起来，还顺便揉了揉大姑娘的脑袋，笑道：“终于长大了呀。”

  “长大了道祖爷爷就不能揉脑袋了哦。”凰凰笑道，“您见面就揉脑袋，总让我觉得我还是个小丫头。”

  道祖忍俊不禁。

  “不过道祖爷爷。”凰凰扶着道祖坐回位置上，自己特别顺溜地就坐在了道祖身边，红着脸说，“现在只有您能收留凰凰啦。”

  别人收留她的话肯定是要被记恨的，而得罪了圣人对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挺大的负担。

  道祖拉了凰凰的手，声音放柔：“不想回去么？”

  凰凰摇头。

  道祖笑了笑：“通天不是动了收下你的心思么，为何不求他庇护？”

  “通天前辈人很好，老鼠哥哥也很关心我，但我若去了昆仑山，岂不是惹得他们兄弟阋墙？”凰凰认真看着道祖，“当然，凰凰能看出来，他们从抢蒲团开始就已经互相看不上，如今大家都忙于成圣倒是没什么矛盾，但既然都是立教成圣……少不得要有道统之争。但无论如何，为了我先有一轮龃龉，我会内疚的，也会觉得无颜见您。”

  道祖轻轻点点小丫头的眉心：“你呀。”

  凰凰也就低头害羞笑。

  “那也罢了。”道祖无奈道，“人也不是非得有师长才能活着的，他们不要你就不要吧，好歹有我在呢，总不会你无家可归。”

  凰凰心里触动，轻轻去捏道祖手心，柔柔道：“那可不，没您宠着，我又哪里敢不回灵山呢，别说他们还派人来请了，便是命我三步一跪九步一叩回灵山认错我也得去呀，求也要求他们收留的。”

  “你就仗着我宠你罢。”道祖笑嗔一句，但转而又道，“他们成圣的四十八大愿你知道了么？”

  凰凰今天的打算本来只是来给道祖撒个娇然后在紫霄宫合法蹭住的，没打算聊正经事，可道祖要聊她也只能正襟危坐地陪着：“知道了。”

  “你觉得如何？”道祖问。

  凰凰略有些犹豫，小声道：“师徒名分还在呢，师徒如父子，而子不言父过啊。”

  道祖凝目，对凰凰是难得的凝重：“我让你说。”

  “……许下四十八个大愿，向天道借了功德成了圣，自然是好事。”凰凰低低道，“但话说回来，这四十八大愿基本上不可能实现。当然，其实这也无妨，毕竟六圣之中，除了女娲娘娘功德完满，实际上三清前辈许下的愿望也不可能实现，这一点三清和二圣是一样的。”

  道祖含笑不语。

  但孔宣忍不住问了出来：“怎么就一样了呢？”

  凰凰摇了摇头，道：“人教教化人族，可什么是人族呢？人族寿命有限，会通过阴阳和合产生新的小人，且不说老子前辈生性散漫，至今也就教了一个玄都，即便老子前辈与通天前辈一样广收门徒，但人族只要在一天，就会阴阳和合产生新的人族，按着教化人族的大愿，那些新的人族也需要被教化，换句话说，只要人类还能阴阳和合怀上孩子，这人教教主的功德就算不得完满。”

  同样的道理，为万千生灵截取一线生机，这个世界一日没有停止运转，便会一日产生无穷无尽的万千生灵，这个任务就会无休无止地进行下去。元始的阐明大道之愿倒是没有“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的问题，但是天道都还没闹明白呢就想去搞大道了？也不怕撑着？

  有梦想固然是好，可这也太有梦想了吧……

  “所以。”凰凰道，“其实大家许愿的时候心里都清楚得很，向天道借功德罢了，还不还也就那回事儿。”

  孔宣：Σ( ° △°|||)︴

  “应该不止如此吧。”道祖却是满意极了，笑着问凰凰，“说下去。”

  凰凰小心觑了道祖一眼，话有点大逆不道，不太敢说。

  “无妨。”道祖鼓励道。

  凰凰摊手：“既然都无法实现，许一个愿望和许四十八个愿望又有什么区别呢？要是把鸿蒙紫气给我让我成圣，我许四千八百个愿望都无妨。”

  反正都没指望实现，我签过字的纸也可以当做厕所里的屎

  说来，这边是凰凰正在小声和道祖逼逼，与此同时，不死火山里，红云小可怜在收到了天道群发的成圣通知并告知没有收到群发消息的元凤之后，元凤也刚刚和逼逼完“许一个愿和许四十八个愿没有区别”的道理，然后幽幽道：“愚蠢的世人都会觉得许一个愿望就能成圣的三清比许四十八个愿望才成圣的二圣厉害，没准……三清和二圣都会这么想。”

  红·愚蠢的世人·云：“……接……接着呢？”

  元凤不雅地玩着足上的镣铐，幽幽道：“接着天道就顺理成章在圣人之中设立三六九等的实力呗，女娲是六圣之首还是六圣之末，这个看天道自己的想法，但按它的尿性，三清二圣之间，天道多半会让三清的实力略高于二圣，加大他们之间的矛盾，圣人之间有矛盾，才有利于天道管理圣人呀。”

  红云小可怜弱弱地看着这个可怕的大佬，道友是不敢叫了，老老实实地用尊称：“那个……前辈，晚辈想请教，事到如今，成圣到底是不是好事？”

  “看你呗。”元凤特别随便地耸耸肩。

  红云不明白。

  紫霄宫里，讨论着同样的问题，回到了最初的，孔宣也不太理解。

  有过祸从口出经验的凰凰小心看一眼道祖，见道祖没什么不让她说的意思，才小声说：“对道祖爷爷，对三清圣人来说，成圣不是什么坏事。”

  “何解？”道祖含笑问。

  “因为你们许的愿望是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呀。”凰凰道，“道祖爷爷您本来就有教化众生的想法，老子圣人一看到人族就倍感欢喜还收了玄都做弟子，元始圣人一天到晚不是在书房写道经就是在静室写道经，阐明大道是他毕生的追求，通天圣人不乐意天道对湿生卵化之辈的嫌弃，很乐意给湿生卵化之辈另一种活法……换句话说，无论这个大愿许与不许，你们都是要这么做的，你们这样做会很开心。而成圣给了你们更强的实力让你们实现梦想，有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成圣呢？”

  “但对于西方那两位来说……”同时，元凤在不死火山中曼声道，“红云道友，你说他们修的是什么？”

  红云老祖已经是满心卧槽：“寂……寂灭。”

  “对呀，寂灭。”元凤道，“可他们许的愿寂灭了么？”

  也就是一开始“立西方教”的愿望有点修寂灭道的意思，后头那些都是什么玩意儿——我西方宝刹应该如何如何华丽，人在西方是如何如何无忧无虑……这些愿望和寂灭道相符吗？”

  显然不啊：）

  紫霄宫里，凰凰幽幽说：“他们若是坚持自己的寂灭之道，不去实现那四十八个愿望……或者连自己在努力实现愿望的姿态都不摆出来，这便是不积极承担天道圣人的职责，这是态度问题，撸不撸了他们的圣位全靠天道裁夺，可他们若是去实现大愿而忘了自己修的寂灭道，这辈子便永远不可能功成，成了圣却成不了他们希望的佛，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所以成圣对他们来说是痛苦的……”不死火山里，元凤道，“但我不明白的是……我家丫头聪明着呢，她还在准提门下做弟子，怎么就会放任准提许出和他的道背道而驰的愿望来，这不是蠢么？”

  紫霄宫中，道祖欣慰地拍拍凰凰的手：“所以我说啊，西方失了你，该难过的是他们，你难过个什么劲儿啊。”

  这是道祖特殊的安慰人的办法，凰凰自然领情。

  “但不管怎么样吧。”这是不死火山里的元凤，“接引准提……成了圣固然是值得开心，他们绝对会为了发扬光大西方教做上许多许多事情，只是……”

  红云瑟瑟发抖：“只是什么？”

  “只是都是无用功啊。”想着准提还是自家女儿的老师，元凤心情也复杂得很，“和自己的道背道而驰的圣位，你说他最后选择的会是自己的道，还是选择天道给他们的圣位？”

  红云不假思索：“选择道。”

  毕竟朝闻道夕死可矣几乎是所有洪荒中人的人生观……

  “那他们早晚会把圣位丢了，把鸿蒙紫气让出来。”元凤道，“让出来之后修为就会跌到和成圣之前的水平，至于几百万年在圣位上做的所有事……因为与道无关，基本毫无意义。”

  怎一个惨字了得。

  说到这里，元凤最后叹息一声：“如今，就看我家丫头什么时候把关窍告诉接引准提，让他们早日放弃圣位，早日重新许愿，减少无用功罢。”

  但这时的元凤却不知道……也许，很难有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