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白鹤童子说的话, 多宝内心当即就咯噔一下。

  他立刻扭头看向凰凰。

  ——多宝自己也不清楚现在凰凰心里到底还有多少准提的位置, 毕竟涅槃涅槃，讲究的就是一个死中求活, 死而复生，而认真说来，多宝其实不确定凰凰到底死去了什么, 又重生了什么。

  身体上的死？

  毕竟凰凰受了天道那么凶残的一道雷霆, 要说死而复生也不是不可以。

  心理上的死？

  毕竟准提对凰凰如师如父, 从小养大，又蓦地把她抛弃掉，心死之后再求活……也未必不可能。

  而凰凰那样灵秀的小姑娘，却是彻底没注意到多宝那微妙的表情变化，她自己默默发了三秒钟的呆，随后轻声问白鹤童子：“是准提前辈来了么？”

  白鹤童子愣了愣。

  “没来？”凰凰敏锐地意识到了可能有哪里不太对, “那来的是谁？”

  “是刚点化的……”白鹤童子无意之间对上了凰凰的一双如水深瞳, 那一瞬间便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那双眼眸便仿佛把他拉到了一个什么声音都没有，什么动静都不存在的一片虚无之中，“水……水火童子……他说凤羽师姐在外头也玩够了, 别把心玩野了, 是时候回去给老师请安了。”

  说到这里，他额头忍不住冒出了阵阵细汗来。

  多宝看到了白鹤童子就知道情况不对，又隐隐想到了一点通天跟他提过的紫霄宫抢座始末，再考虑到凰凰到底曾经是准提弟子, 接引准提的绝活没准凰凰也会……

  想到这里，多宝自己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去对上凰凰的眼神。

  他深深吸一口气，去拉凰凰的手，努力把凰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握紧了的拳头努力撬开，用尾指去轻轻挠凰凰的手掌心。

  而正在多宝努力把凰凰从那吓人的状态拉回来的时候，知道了西方来人，同样关心凰凰状态的孔宣也已经寻到了凰凰，接着就猝不及防对上了凰凰的眼睛。

  孔宣到底是凰凰兄长，哪怕小凤凰是出于本能地用出来了属于寂灭道的那股子精神浸染的操作，也会同样出于本能的不去攻击和自己血缘相近的人。

  但饶是如此，孔宣看到那双眼睛的第一反应仍然是卧槽。

  下一瞬间，因为孔宣的缘故，凰凰瞳孔一缩，迅速把自己的法术往里收了收，孔宣修为比白鹤童子高上许多，在凰凰收束法力的那一瞬间脑海中便多了半点清明，而趁着那一点清明，孔宣赶紧一拉已经陷入凰凰营造的幻境的白鹤童子，而小白鹤哪里会料到这位凤羽元君一个眼神竟然这么可怕呀，等反应过来时脸色整个都白了。

  孔宣轻轻拍拍小白鹤的手背以作安抚，让他先回去稳住水火童子，而凰凰无意识间露出来的精神浸染被这么一个打断，脸色也是蓦地一白，下一瞬间，她嘴角慢慢溢出一行血来。

  但好歹是醒过来了。

  她看了看孔宣，再看了看多宝，抬手擦掉了嘴角的血，随后勉强露出了个笑容来：“我刚刚失神啦，不好意思……”

  孔宣和多宝都没说话，很担忧地看着凰凰。

  凰凰情绪翻涌得很，实在是管不了他们了，只是低下头去揉了揉眼睛，随后就不知道用一种什么心态说了出来，声音恍惚极了：“说起来你们都不信吧……我破壳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准提前辈，那个时候我还叫了他一声母亲呢……我小时候做噩梦的时候也是他披着衣服来搂着我让我不要害怕的……他还给我种了棵梧桐树，三千年了，那梧桐树都好大好大了，我还是没能在上面筑巢……”

  孔宣看着面前已经长开的少女，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默默把她抱到怀里。

  半天，等她情绪缓过来些了，孔宣才轻声道：“想回去就回去吧，他既然能派人来接你，想来对你不是全然不在意，我去西方看你……也不麻烦。”

  凰凰摇摇头，在孔宣怀里狠狠揉了揉眼睛，哽咽道：“不是。”

  “什么不是？”

  “哥哥知道我是怎么被赶出来的吗？”

  孔宣知道此事还是从道祖口中来，但细节……

  凰凰轻声道：“老师……准提前辈其实全程什么话都没有说，是接引前辈说让我出去散散心的。”

  “所以？”

  “那天……那天因为一直都是接引前辈在开口，准提前辈仿佛什么都没有意识到的样子，我最后对他三跪九叩，他好像都没明白。”凰凰道，“我就想……西方对我也算恩重如山，若是因我身上有因果连累了他们成圣，岂不是恩将仇报，便也没有与准提前辈把事情说明白，趁着他没反应过来，转头就离开了。”

  多宝突然道：“但现在，你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对。”凰凰点头，她轻轻说：“我在想……我在天庭被天道责罚，我觉得孵蛋好玩就留下了帝俊陛下的十个蛋蛋，女娲娘娘成圣后道祖让我去圆一圆女娲娘娘在人族面前的威风，暂时给娘娘当个坐骑，三清前辈对我印象还不错，也答应了我来天池涅槃……这些事他们知不知道呢？或者……有没有因为关心我，算过我的际遇呢？”

  这年头对于大罗金仙们来说，掏出手指掐算一番的消耗其实和搓个火球把灯座点亮一样，完完全全是举手之劳……而如果连这举手之劳都没有，那谁知道这情分还剩下多少？

  “是。”凰凰说，“我被雷劈的时候，天庭应该是派了人去西方了的，那个时候他们没来，甚至不曾给我只言片语，给的理由是他们忙着准备成圣，准提前辈已经闭关了，便收不到天庭给的消息，自然不会来天庭看我，接引前辈固然是还没有闭关，可他修寂灭道修到七情六欲都要没了，自然不会因为我放弃他的成圣大业……行吧，我信了，我理解，不来就不来吧。”

  但是其他时候呢？

  你们就真的一直在闭关吗？你们就真的忙到找个时间算一算凤凰是不是平安，有没有遇险的空挡都没有吗？说句不好听的，凰凰还只是被天道劈断了脊椎呢，要是直接劈死了，你们也是半点不关心的吗？更或者是，凰凰还小呢，以前她和你们好的时候你们都不让她出门的，说她修为低又是凤凰关键还是个姑娘，很容易被人看上了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这你们也不管了吗？

  “是。”凰凰说到现在，声音都颤了，“我也承认，准提前辈可能舍不得我，我离开西方那天他其实也想掏个法宝来给我防身的，并没有逐我出师门的意思，哪怕我对他三跪九叩他也没想那么多，但是后来，接引前辈总应该给他说过的吧，那他在西方和我之间选了什么呢？”

  说到这里凰凰都有些卑微了：“当然了，我知道他们二人从小便以西方为己任，确实我那时候身有因果会连累了他们，母亲我是放不下的，我也不觉得我去看母亲是错，但因果都在身上了，再委屈我也只能暂时离开西方，但……但他们竟是连定期卜一卦看看我是否平安都不行吗？”

  真的，你哪怕只是随随便便掐一掐，凰凰前脚才出西方后脚就把自己身上的因果洗干净了，那个时候就不会连累你们西方了，这样也不可以吗？

  都这样卑微了，还是不可以吗？

  “哥哥……”凰凰轻轻攥着孔宣的衣角，柔柔道，“我一直没有给你说对不起，我其实好自私好自私的……”

  孔宣：“怎么了？”

  凰凰仰头看着已经很俊俏很俊俏的哥哥，小声说：“其实我有一个机会可以问天道要一个东西，我应该问天道要解开母亲身上锁链的令牌，但……但我想啊，我现在都没有家了，从小对我那么好的老师都被迫和我划清界限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就自私一下……”凰凰眼睛红红地比出了一个小手指尖尖那么大小，“一小下，我没有管母亲身上的镣铐，我自私地求天道洗干净我身上的因果。”

  说到这里，凰凰实在是忍不住了，吸了吸鼻子，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我想啊，老师肯定是关心我的，肯定会起卦算我过得好不好的，我用最快的速度洗干净我身上的因果，那他只要一想起来，随便卜一卦，肯定就知道可以把我接回家啦，那个时候接引师伯也没有理由拒绝呀……但……但我万万没想到……他们……”

  凰凰说不下去了，直接把头埋到了孔宣怀里。

  孔宣重重地抱住了自己那可怜可爱的妹子。

  后续的不用凰凰说，他也知道了。

  孔宣当时还和太一发牢骚，嫌弃接引准提冷心冷情，如今想想……他们的行为，还要再恶劣十倍不止啊。

  ——小凤凰洗干净自己的因果，就是为了被漂漂亮亮的接回家，为此甚至放弃了能解开母亲锁链的机会，忍受内心的煎熬至今。

  可凰凰做了这许多，他们却是什么都没有做，别说闲的没事自己想起凤凰起一卦了，就算是天庭特地通知他们小凤凰的消息，他们也不曾多给一分半分的关注。

  “乖，不哭了，不哭了。”孔宣心里揪着疼，眼眶也红了，只能轻柔地摸着凤凰的后背，安慰她，“凰凰不是自私，真的不是，哥哥不怪你，母亲肯定是想要我们首先保护好自己，再想办法救她的，保护自己怎么能算自私呢……乖……”

  凰凰闷在孔宣怀里，肩膀抽搐，再不发一言，任由泪水打湿了孔宣的衣袍。

  多宝看着这么相依为命的两兄妹，长长叹了一口气。

  多宝知道，凤凰是真·忠贞之鸟，是真·认定了之后就是你了，所以她对收养了她的西方始终存在内心最柔软处的那一抹深情，可如今西方一波操作猛如虎，凤凰是没办法再对他们忠贞，今后……怕是做什么也挽不回她了……

  半晌，凰凰情绪发泄完了，揉着揉着眼睛，长长叹了口气：“说来……他们能来接我回去，应该不是算出来我身上已经没有了因果，而是已经成圣了吧……靠着人族成圣的？”

  凰凰的记忆断层在老子收玄都为徒，接着就去涅槃闭关了，后来的事她是一点也不知道的。

  多宝明白这一点，但看着凰凰轻描淡写说出了“靠人族成圣”，心里也忍不住狂跳，顿生知音之感的同时，也觉后怕——

  “人教”有且只能有一个，东方有多宝，西方有凤羽，如果不是凤羽被扫地出门，到底是三清还是接引准提会拿到这个立教功德犹未可知，而如果是接引准提立人教成圣了，没准就是三清需要许四十八大愿了……

  虽然很心疼她被扫地出门，但从师门利益考虑……倒又是好事了。

  多宝叹一口气，不再想过去的事，只给凰凰解释：“我家老师和两位师伯立教成圣了，他们着急了，赶紧也立了一个西方教，没立到正点上，便接着许了四十八个大愿，天道感其赤诚，便让他们成圣了。”

  “四十八大愿？”凰凰都懵了，“嗯……老鼠哥哥记得原文么？”

  完全的原文是不记得，但大概也能复述出来：“第一个是什么我刹中无地狱饿鬼禽畜，第二个是愿我刹中无女人……”

  “无女人？”

  多宝是凭他太乙金仙的本能复述的，说的话都没过脑子，被凰凰一问都有点愣：“诶？我应该没背错……”

  “你没背错。”被道祖养成了记住所有细节习惯的孔宣幽幽道，“就是无女人。”

  三个少年少女在桃花林下，极其一致地沉默了下来，碍着凰凰的面子，多宝和孔宣都没开口吐槽接引准提这个愿望是多么的性别歧视以及傻逼。

  但凰凰自己吐槽了：“既如此，我还回去做什么呢？”

  多宝和孔宣也是一脸“对啊你本来就不应该回去”的理所当然。

  “但他们是圣人……”既然决定了不回去，这时候要考虑的就是给接引准提的说辞问题，凰凰又沉吟道，“到底要给他们几分面子……”

  多宝想到了通天曾给他透过的“如果凰凰不愿意回去，元始和通天都会站她那边”的底，笑道：“无妨，此时我老师早就与元始师伯商量过了，你只要不愿意回去，他们会护着你的。实在不行，你就另拜我老师做师父嘛。”

  凰凰哪里肯让三清这么费劲，只道：“这个倒不必麻烦，三清二圣到底是同门师兄弟，若为了我兄弟阋墙……我也对不住道祖这么护着我。”她转向孔宣，道，“哥哥本是在道祖身边侍奉，不过是因为我受了伤才下来照料，如今我伤好了，哥哥也该回去给道祖复旨吧。”

  孔宣道：“你这不是没完全好么，我再呆两日，道祖不会在意这个的。”

  “不必。”凰凰笑道，“道祖对我如此关爱，如今我伤好了，该去给道祖请个安，我便与哥哥一并去紫霄宫罢，至于他们俩……他们只要知道我在紫霄宫，肯定是不会来找道祖啰嗦的。”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是接引准提立人教成圣了，没准就是三清需要许四十八大愿了……

  多宝：【摊手】那能怎么办呢，东西方都有挂逼，但你们西方自己硬生生把挂逼推出门了怪谁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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