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沉默的与喧嚣的
作者:王亦虫      更新:2023-02-13 04:11      字数:4601
  清晨,川崎市市区内,一处扶桑住宅区和外界交界的广场上,此刻人头攒动,靠近扶桑住宅区的一侧,站满了面目憔悴甚至麻木的普通扶桑民众,而另一侧,则是衣着光鲜,脸上带着蔑视神情正在议论纷纷的其他外来民族的市民。

  广场上的人数还在不断地增加,还看得到广场两侧的十几条街道中有着人流涌来,就像是汇聚到心脏的鲜血一般,只是一边是鲜红有活力的动脉血,一边是暗淡冰冷的静脉血。

  不管是从哪一边来的人,此刻都仰头看向广场中央竖立着的一个高大十字架上的尸体,眼中包含着不尽相同却都带着一丝不忍的情绪。

  这具尸体的四肢包括身体和脑袋都被长长的铁钉钉在木头做的十字架上,之所以要钉这么多枚钉子,是因为这人的脑袋、四肢全部被从身体上砍去,如果不用长铁钉固定,根本无法立起来放在广场上示众,红黑的鲜血在断口处凝块,而在十字架顶端,立着一块牌子,上面不知是用红漆还是鲜血写着五个大字——扶桑的罪人。

  从被血污覆盖的脸、乱糟糟沾满鲜血的短发依稀能辨认

  出这是个中年男人,四肢和脖颈上的断口依旧滴滴答答的流着越来越少的暗红色血液,鲜血顺着已经分离僵直的冰冷发青的躯干,顺着被血液浸染成暗红色的十字架,滑落在地上,渗入砖缝中,与泥土融为一体。

  初尝鲜血的泥土如同一只贪得无厌的吸血鬼,依然不断的吸吮着尸体即将完全凝固的血液。

  所有人都看着这恍若旧时代行刑的一幕,或是议论纷纷,或是紧抿嘴角。

  此时,在扶桑民众中,有少数人相互对视了几眼,然后分散开到各处去,他们都是最先赶来的民盟成员。

  这个情况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很明显,这是他们民盟借题发挥的一个大好时机,所以他们并没有马上站出来,而是准备在政府出来给说法的时候发出最凶狠最有力的语言攻击,这样才能掀动更多的扶桑人激愤的情绪,来冲击整个现场,进而带动更多的扶桑人反对日木行省政府。

  毫无疑问,这样血腥毫无人道的事件相信绝对不会那么容易被摆平的,此刻在场的民盟成员穿插到普通扶桑人中,或大声或小声的用言论煽动着扶桑人的情绪,积蓄着扶桑人的怒火。

  他们知道,现在出面的话只会被高台下的巡警和机甲战

  士当场抓住,以扰乱公共秩序罪抓起来判刑,虽然平时对于他们的游行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到了政府的正式场合,他们闹事的话,就全部是绝不留情的严肃处理。

  十字架所在的高台旁,站着一个衣冠楚楚的斯文男人,正是张威廉生前的机要秘书赵启正。

  赵启正一大早便被东方家族的大公子传过来,没想到竟然是让他在这样的场合发表演讲,虽然台上的尸体吓得他双腿发颤,拿着话筒的手也抖个不停,可东方大公子话已经说了,要么上去说,要么就和台上的死人一样,永远也说不了话,什么官位地位自然是是完全不用想的了。

  都这样了,他还有权利拒绝吗?

  更何况,大公子还许诺了,此事一了,就把他调到云海市一个肥差上,在萝卜加大棒的威胁下,他自然明智的做出了选择,不就是公开讲话吗?他赵启正什么时候怯过场,就算身边是一具尸体也照样说的溜溜的!

  嗯!为了前途!

  转头望了望广场旁一座精致小楼的阳台上,看到东方大公子冲他点了点头,赵启正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瞧了眼天上逐渐炽烈的太阳,抱怨了一声,上到高台。

  已经在周围站了有一会儿的民众,不管是眼神中压抑着一丝丝愤怒的扶桑人也好,还是过来看热闹的外来民族市

  民也好,看到终于有人上台讲话,都稍稍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高台上赵启正的身上,赵启正发现广场上没了声响,于是咽了口唾沫,在高层上养成的气势还是让他很有中气的,照着东方大公子定下的调子喊道:“我是张省长的秘书赵启正!大家过来想必都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没错!这个人袭击巡警,造成了五名巡警的身死,所以这个扶桑人是罪有应得的!”

  话音刚落,广场上的议论声又响了起来,杂乱无章。

  “可是这太残忍了!为什么不用法律审判他!这是无视扶桑人的人权!我们要向联邦上诉!”

  一个明显是民盟成员的青年高喊着,声音盖过了大多数人传到了高台之上,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不趁着这个时机搞事,他们民盟就都是些傻子。

  然而现实注定不会让他们如愿了,不待他的同伙争相相应,只听台上的赵启正继续慷慨激昂的喊道。

  “政府为什么设立巡警一职?不就是因为你们扶桑区最乱吗!为什么要宵禁?不就是因为你们扶桑区犯罪率最高吗!巡警是在保护你们的生命安全!保护你们的财产!可是你们中却有人丧心病狂的杀害了五名保护你们的巡警!你们说他该不该死!”

  这下虽然议论声仍然不断,但声音明显小一些,因为在

  没实行宵禁和巡警巡逻前,扶桑区的确非常的混乱,走在路上莫名被杀死的情况都时有发生。

  这都是因为他们穷啊,而且身份受到歧视,既然不能靠正当手段获取财物,许多既不想种田也不想干卑贱工作的扶桑人便打起了自己同胞的主意,当时扶桑社会底层一度充斥着阴暗的血腥和暴力,普通扶桑人的人身安全完全得不到保障。

  可以说宵禁和巡警制度保护了绝大多数城市里的扶桑民众,虽然他们同时也鱼肉欺凌那些不遵守宵禁的扶桑百姓,让扶桑民众提起巡警便噤若寒蝉。

  “是的!今天这一幕的确是有些不人道有些残忍,可是你们想想,是谁给你们住的地方?是谁保护了你们的安全?是谁给你们的孩子提供免费的学校?是谁让你们有了承包土地的权利?是谁使你们在所有民族的排挤下挺直腰杆获得你们应有的权利?是谁!是张省长!!!”

  一气说完这一大段话,赵启正也有些接不上气,台下原本嘈杂的扶桑人这时也都沉默下来,虽然不知道突然说起张省长做什么,可是这话他们的确没办法反驳。

  尽管现在的日子仍然不太好过,可是比起张威廉任职以前,可是好太多了,他们对张省长为他们争取的权益可都是清楚的。

  所以提起张威廉,不少的扶桑人眼中都透着深深的感激。

  “你这个政府的走狗!不要转移话题!为什么不把人交给法院审判而动私刑!难道说我们扶桑人的人权彻底被践踏了吗!同胞们!今天那十字架上被处死的人是他,以后或许就会是你们!!我们要为了自己的人权抗争!政府不给个交代我们今天就要抗议到底!”一个民盟的中年成员看到身边人的表情,有些急了,顿时疾呼起来。

  扶桑民众也反应过来,的确这是两码事,虽然张威廉对他们好没错,可今天这件事实在是太无视他们扶桑人的人权了,今天发生在高台上的人身上,明天或许就会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他们必须抗议。

  “抗议抗议!!”

  “我们的人权不能被践踏!!”

  其他民盟成员纷纷响应,一时间台下又乱成了一锅粥。

  而在此之前,在广场旁的一栋精致小楼上,在赵启正开始讲话之时,一个肥胖的秃顶中年人一边抬袖子擦着额头不断冒出的汗水,一边局促的问着身旁一个气质不凡的长发青年。

  “东方少爷,这样,是不是有点过了…以前这样的人也就是游街示众然后判死刑的,今天突然这样,我担心会造

  成暴动啊…”说着,又抬手擦掉油腻鼻头上的汗珠。

  “黄厅长放心吧,下面不是还有机甲兵么?即使他们暴动也不怕,而且黄厅长难道忘记了?这人身上不止有袭警的罪名,可还是刺杀了省长的重犯呢!”东方魔安慰着这个日木行省的警察厅厅长。

  虽然听身前的东方家大少爷这样说,可是日木行省警察厅黄厅长心里还是没底,因为站在他这个位置,看张威廉也就那样,不就一个比他更贪的贪官吗?

  他就不了解张威廉在扶桑人心中的地位,因为像他这种坐在高堂之上的大官,又怎么会去到基层做什么民意调查呢?所以他并不觉得张威廉的死讯会对今天这么过火的公开行刑示众的恶劣行为造成什么扭转。

  “黄厅长是在担心这件事影响你的政绩吗?”东方魔突然一改隐晦,很直接的问道,脸色也略微板了起来。

  黄厅长反倒是不敢随意开口了,虽然确实有这样的担心,可这是面前这尊大神安排的事,开口就是得罪啊,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又实在难受,一时间支吾着不知说什么是好。

  但东方魔却板着的脸却突然露出笑容,声音也重归和煦:“黄厅长不用担心,过一段时间你的调职通告就会下来了,云海市警察厅副厅长,如何?”

  原本有些许不爽的黄厅长顿时怔住了,反应过来后一张胖脸笑得跟朵菊花似的,恭敬的对东方魔连声道谢,完全合不拢嘴。

  看起来职务上由厅长变成副厅长,降了,可你要想想,日木行省是个什么地方?几乎是整个联邦最不受重视的省份,而云海市呢?那可是了不得了!联邦首府!联邦首府的警察厅,即使是个副厅长也比日木行省的厅长行政级别高多了,所以这次黄厅长是不降反升,怎能不让他欣喜若狂。

  “堂哥,这日木行省难道捂不住了?”站在东方魔另一侧的东方宇林突然问道。

  只是东方魔没有急于回答,淡笑着瞧了眼黄厅长,黄厅长为官多年,这眼力还是棒棒的,知道有些话自己不适合听,便告辞下去亲自督场去了,比刚才可卖力多了热情多了。

  广场上。

  “可是你们知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高台上的赵启正突然声音高亢起来,甚至还透露着丝丝悲愤,正当广场上的众人奇怪,你丫在悲愤什么的时候,赵启正突然再次抬高声调,几乎破音的声音吼道:“这个人是潜伏在川崎市的恐怖分子!!!张省长

  !!昨天在家里被这个恐怖分子和他的同伙刺杀了!!!”

  赵启正的手直直的指着十字架上的尸体,满脸的悲愤欲绝,好像死的是他爸爸。

  广场上刹那的寂静之后,喧哗的浪潮席卷整个广场,每个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脸上带着或浅或深的震惊,议论纷纷。

  这躁动正是赵启正想要的结果,接下来赵启正自然是又一番渲染,一时间广场上陷入了两极分化的状态,外来民族市民这一侧,喧哗议论声越来越大,每个人眼中都带着震惊和看戏的神色,张威廉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普通官员罢了,一个标签而已,就像祖小龙对云海市市长的印象一样,比较的模糊,所以对于张威廉的死讯,他们是好奇的看戏心态。

  只是对于扶桑民众来说,这却不啻于一个噩耗,那个为他们谋取权益的大善人省长竟然被台上这个刚才他们为之申诉的人给杀了?!他们报以同情的人竟然是一个恐怖分子?!

  这个消息让他们错愕难言,台上的赵启正越是渲染其罪恶,扶桑民众便越是沉默,他们都在惶恐,不知道张威廉死后等待着他们的新任省长又会是如何的,还是像十年前

  那样,在种种不公平政策下挣扎,遭受百般歧视与欺凌吗?

  那样的不公平对待他们早就受够了!

  他们对带给他们希望的张省长报以厚望,现在的处境已经比起当年好了太多,但他们依旧希望这个身上有一半扶桑血统的张省长能带领他们扶桑人获得完整的联邦人民的权益,能够不再有歧视与鄙夷的目光投射在他们的身上,他们的孩子也能够在一个和平的社会中成长,这是他们一致的期望。

  但如今,这一切都成了幻影,完全破灭,等待他们的是失去现在安稳生活的绝望命运,在张威廉任职前经历过许多苛刻无情的高官,他们已无法奢望继任者的善心,只能把内心的悲痛与愤怒如尖刀般从双眼投射到那十字架上,仿佛要将那六块碎尸切成蓑衣才肯罢休…

  上午炽热的太阳下,被人潮占领的广场上,一半寂静,带着刀锋的寒意与烈火的愤怒;一半喧哗,充斥旁观者的冷漠与话题的火热。仿若两个世界。而重叠的,则是高台上,那已不再流血的十字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