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作者:一九四夕      更新:2023-02-07 04:18      字数:11253
  天渐渐黑了,前方文工团战士们正和三营战士告别,顺道被人塞了些两箩筐野果子,让带着路上吃。

  喧嚣的人声中,秦羽荞感觉到自己的心怦怦怦跳,有些不受控制,她忍不住开口叫住顾天准,直接开口问道,“你现在是在追求我了吗?”

  顾天准不妨会被对面的人这么问,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准备的追求作战计划,压根还没来得及实行。这次拉练时间门长,任务重,他不会在这时候带着一身沧桑和疲累追求秦羽荞,那多不正式。

  在他的认知里,追求人这么严肃且认真的事情不能随随便便,至少不该是他现在这样。

  “还没开始,等我回去找你。”他说的坚定又从容。

  “还没有开始吗?”秦羽荞喃喃低语,“那我怎么觉得心跳得好快。”

  秦羽荞声音细如飞蚊,顾天准只见到解放帽帽檐下她的红唇张了张,没听到她说什么。后面文工团战士们已经在往军用卡车这边走了,他只能挪步。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丝异样的感觉,秦羽荞同志对自己的态度和之前有些不一样,像是少了几分抗拒和陌生,多了些熟稔。

  他喜欢这个发现,尤其是现在,秦羽荞同志小鹿般的眼睛闪着亮光看着自己,顾天准深沉的眸子里也被照亮。

  “过几天见,秦羽荞同志。”顾天准注视着她,行军礼。

  秦羽荞举手回军礼,同样看向顾天准,“好,那等你回来。”

  坐在回程的军用卡车上,秦羽荞靠着绿色车皮探出身子往回望,身后是卡车轰隆隆驶过扬起的灰尘,烟雾弥漫中,隐约能看见三营战士们仍然立在原地朝她们挥手告别。

  顾天准也在其中,挺拔如松柏,那么显眼又给人极致的安全感。

  秦羽荞回身靠在车厢皮上,力道没控制住,正撞上去发出一声脆响,不过这显然无法影响她的好心情,她揉揉后脑勺,同时嘴角的笑意压不住,两侧梨涡争先恐后显露出来。

  右手捂着胸口感受着咚咚咚狂跳的心脏,转瞬又双手捂脸,掩住笑意,可是那笑意太盛,总是从指缝间门溢出,被轻拂过的微风吹散,将周遭空气也沾染了一丝甜蜜。

  pia

  一只手摸了摸秦羽荞的脸,赵雪娟好奇看过来,“咋啦?发烧啦?怎么又红又烫的。”

  秦羽荞把掐了掐自己脸颊的手给拍开,嘟囔一句,“你才发烧呢。”

  “瞧瞧你这模样,不是病啦?今儿也不热啊。”

  “哎呀~”秦羽荞抿嘴偷笑,双手挽上赵雪娟胳膊,歪头倒在她肩膀上。她环视一圈车厢,文工团众人都在叽叽喳喳说话,分享最近慰问演出的见闻,没人注意她们,于是低声询问,“你跟我说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喜欢一个人啊?”赵雪娟可有经验了,她立刻想到了自己对象陈立军,脸上挂着甜蜜笑容目视前方,“就像我这样,一想起他,就忍不住想笑。我们这才分开多久,就又想了。”

  啧啧,多腻歪!这话赵雪娟才不会跟旁人说,多难为情啊,不过秦羽荞不是外人,能说。

  “跟他见面的时候,哪怕话都不说一句,看一眼就觉得心里甜,比吃了糖还甜。要是好一阵没见,就想着这人是不是把自己忘了。啊,不过你也不懂,等你以后谈对象了就明”赵雪娟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啊,秦羽荞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再一看她这眉目含春的模样,难道?

  “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你昨儿都不是这样的。”赵雪娟脑瓜子活泛,这一想就想明白了,今天来三营演出,秦羽荞就喜欢上谁了?她仔细回忆着,可能会是谁

  被好姐妹说中心事,秦羽荞倒是大方,当然这也没什么需要遮掩的,于是大方开口,“其实我和”

  “宋朝?!”赵雪娟惊呼出声,右手捂着小嘴一脸不可置信,今天文工团众人就和宋朝有不少接触,宋朝这孩子干净清爽瞧着是招人喜欢,可是人家才16岁啊。

  “秦羽荞,你不能这样啊,人才多大点儿啊,你多大啊?”

  秦羽荞本来坦白的话都到嗓子眼了,现在硬生生憋回去了,她忍不住眼皮一翻,被这人气得背过身去,“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啊?真不想理你了。”

  看着因为卡车疾行一闪而过的山景,耳边全是赵雪娟‘教育’她的声音,这人真是

  “秦羽荞同志,虽然咱们关系好,但是我还是必须严肃批评你,可不兴老牛吃嫩草啊”

  在秦羽荞威胁的小眼神中,她被迫改口,“嫩牛吃嫩草,哎呀,就是那么个道理。”

  “吃个果子吧你,快歇着,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没的。”秦羽荞真是受不了她,思想有问题,回去就给她报个团里的思想政治教育班,得好好改造改造。

  赵雪娟嘴里嚼着野果子,还在猜,“不似送找,难到丝晨茧港(不是宋朝,难道是陈建刚)?”

  人表演了一段快板就把秦羽荞吸引了?也不是没可能,赵雪娟觉得这回没猜错。

  秦羽荞扶额,一脸无奈,只挠了她几个痒痒挠才让她停止了浮想联翩。

  绿色卡车一路飞驰,载着众人的欢声笑语和少女的隐秘心事回了军区。

  凌晨五点半,天刚蒙蒙亮,军区办公区后面的大操场上,一群年轻男女正迎着风奔跑。

  “多少圈了?”陈玉香体力最差,这会儿说话已经喘着粗气了。

  “马上十圈。”秦羽荞心里默默数着数,微微喘着气回她。“坚持啊。”

  “好。”陈玉香咬咬牙,继续迈步子。

  十圈跑步训练结束,文工团的队员们又去蹦台阶,从操场旁的台阶上蹦上蹦下,只为了增加腿部力量。

  跳舞不光是身姿轻盈,也得有劲,尤其是腿部力量十分重要。

  秦羽荞将两条辫子打结绑在脑后,以免影响自己动作,数到第一百个,她才松了口气,拍拍手起身准备去吃早饭。

  今天早上训练消耗大,一群人在食堂吃了一碗玉米糊糊,两个玉米面馒头。赵雪娟还拿出陈立军上个月送她的金鸡牌饼干分给宿舍两人,这才吃满足了。

  文工团战士们,每月三十块钱工资,外加三十斤粮食,一半是粗粮。舞蹈队的队员练功跳舞消耗大,经常不够吃,不时得打打牙祭。

  早上八点是基础舞课,舞蹈老师专心训练大家的基础动作。越是基础越要打牢。

  前进文工团练功房里,靠墙位置,八个舞蹈队队员正头顶倒立,双脚在上靠在墙上。

  几人已经坚持了十分钟,去年来的新兵这会儿细胳膊不住地轻微颤抖,汗水顺着额头滴落到地面,面部表情也有些狰狞,正咬牙坚持。

  而旁边的沈月慧倒立动作标准,胳膊撑在地面十分稳当,脸上轻松自如。

  “看看月慧怎么做的,大家坚持。”舞蹈老师不住鼓励众人。

  打小练习的是不一样,几人用余光瞥过去,心生羡慕。

  秦羽荞这会儿正帮着赵雪娟劈叉,赵雪娟别的还好,就是筋硬,尤其是一阵子不练就会回去。

  “哎呦,算了算了。”赵雪娟劈叉劈了一半就觉得疼,嚷着不想再练。

  “你别放弃啊,这筋再开开就好了。”

  “那你快鼓励鼓励我,说点我爱听的!”赵雪娟急需精神鼓励。

  秦羽荞眼珠子一转,鼓励的话张口就来,“你好好练,今天劈下去了,明儿就能上舞台,到时候再拿个独舞节目,多争气啊!你就是咱们文工团最有面儿的人。”

  赵雪娟受了鼓舞,又积攒起一丝能量,便皱着眉头使劲往下劈,“还是不行,不行,我劈不下去了”

  秦羽荞看一眼墙边练倒立的沈月慧有了主意,“你看看沈月慧那动作多标准,多漂亮,你再不练她得笑话你。”

  嘶~

  赵雪娟一听这个就来劲了,被谁看不起也不能被沈月慧看不起啊,她一个用力就劈叉下去,双腿贴到地面,最后慢慢往下挪,直到看不见空隙。

  “真棒啊!娟儿,要不是这会儿人多,我都得给你鼓掌了。”

  “去你的。”赵雪娟笑着甩了甩辫子,顺利劈叉了心里也高兴,她挪挪位置,双臂舒展比了个定格的动作。

  结果一转头,只见到秦羽荞轻轻松松双腿一前一后就下去了,赵雪娟叹口气,左手撑着下巴,“人比人气死人啊,你咋就这么轻松?”

  “你有自己的长处,别光惦记着筋的事儿。”秦羽荞努努嘴,示意她看沈玉慧,“就说腿部力量,你就比我和沈月慧强,回回跳跃动作都少不了你不是。”

  “那是。”赵雪娟又找回了自信,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恨不得起来再跳两下,翻几个跟头。

  “羽荞,过来练习。”远处的舞蹈老师在叫人。

  秦羽荞蹭地起身,低头看着赵雪娟道,“好了,你自己再练会儿,我过去那边。”

  “去吧去吧。”

  秦羽荞和沈月慧因为下半年要去京市的总政文工团学习,因此宋团特地给她俩安排加练。

  两人接连表演了一段民族舞,形体舒展,身姿灵活,又极具民族风情。舞蹈老师在一旁指导细节动作,力求完美。团里对她们俩的要求不一样,十分严苛,毕竟是领舞人选,更加不能掉链子。

  演出时,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是锁定在领舞身上的,不容一点差错。

  宋丽娥和教导员站在一旁看着,不禁想到自己年轻时候跳舞的模样,万般滋味在心头。

  尤其是秦羽荞,每一次摆手,每一次舞动都让宋丽娥梦回几十年前,自己还是个新兵的时候在台下看到以前的文工团台柱子章如茵时的惊艳。

  “宋团,章如茵是谁啊?”

  秦羽荞和沈月慧跳完舞听到宋丽娥和教导员说起,不禁好奇。

  宋丽娥想起,那时候自己刚进文工团不久,技术不够好,跳得也勉勉强强,当时团里19岁的章如茵已经是远近闻名的舞蹈演员了,谈起她的舞蹈,没人不竖大拇指。

  “那时候,她就是我们全文工团队的骄傲,我们都向她学习,她舞跳得好,人也很好,总是帮助我们落后队员进步,没有半点不耐烦。”

  宋丽娥当时才15岁,想家加上练舞跟不上旁人,经常大晚上躲被子里哭鼻子,章如茵比她大七岁,像个大姐姐似的去哄着她睡觉,白天还给带着她练舞。

  “那她现在在哪儿啊?”沈月慧想了想,没听说现在军区有这号人物。

  宋丽娥念及昔日旧友却是一声叹息,“早早就退伍了,我也许多年没见过她,可惜了。”

  “为什么不多跳几年呢?”秦羽荞也深感可惜,听宋团的意思,那人跳舞很有天赋。

  “她当年和军区一个军官结婚,后来过了几年,她跟着男人调动职位去京市生活了。”宋丽娥也不愿再多谈,最后只扔下一句话便走了。“说来你们也见过她儿子,二营营长程前。”

  秦羽荞和沈月慧皆有些惊讶,“二营长的母亲居然是以前文工团的台柱子?”

  “这可太稀奇了。”沈月慧想起自己见过的二营长,不像有个跳舞的母亲呢。

  秦羽荞算了算,那不就是圆圆的奶奶吗?这么一想,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位宋团口中的厉害人物拉近了一点关系。

  可能是说什么来什么,中午吃过饭,秦羽荞几人准备回宿舍午休,结果路上正好遇到圆圆一家人,两个舍友先回去了。

  圆圆听说荞荞阿姨去慰问演出了,还见到了自己爸爸,可高兴。

  她冲上去抱住秦羽荞的腿,小嘴叽里呱啦不停歇,“荞荞阿姨,你出去演出啦?”

  “对呀。”

  “你真厉害!”圆圆最爱夸奖别人,说着也不忘夸夸自己爸,“我爸爸也厉害,他也出去训练了。”

  程前老脸一红,那天自己跟顾天准比拼,文工团这位同志也在场,这不丢人嘛?

  “你爸爸是很厉害。”秦羽荞和缓缓走近的程前两口子打了招呼,“程营长你比拼成绩真的很好,我听战士们说,那可是数一数二的成绩。”

  “咳咳,还行吧。”要是换做以前自己刷新了最好成绩自然是高兴的,可偏偏成绩还是比顾天准差,闹心啊,他只能自嘲道,“还是不如顾营长厉害。”

  “爸爸,你是最厉害的!”

  圆圆人小鬼大,也特别了解爸爸,别看她经常和爸爸皮,可她基本上都能听出爸爸是真难过了,还是跟人闹着玩。所以这会儿她得立马夸夸他,哪怕是自己特别喜欢的顾叔叔也管不了啦。

  “哟,这会儿不惦记着你顾叔叔啦?”

  圆圆晃晃小脑袋,“爸爸第一厉害,顾叔叔第二厉害。”

  “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的乖闺女!”程前抱起圆圆狠狠亲了口肉脸蛋,大笑一声。

  “小秦同志,感谢你们文工团的慰问演出,给战士们鼓劲。”程前之前看过好多次秦羽荞跳舞,今儿倒是头一回对上话。

  秦羽荞想起早上宋团说的,程前母亲也是军区文工团的,不禁觉得投缘,“都是应该的,何况程营长你们家跟咱们文工团也是有缘。听我们宋团说,您母亲当年也是咱们文工团的舞蹈演员。”

  提到母亲,程前眼神中闪过一丝愁绪,不过一眨眼又消失了,“是,以前也是咱们军区文工团的,最早一批舞蹈演员,那时候还不叫前进文工团呢,叫前进文艺宣传队。”

  程前前头几年就是在昭城军区度过的,那时候他经常看妈妈练舞,虽然他不懂,可觉得跳得可好看了。可惜,没过几年,妈妈再也没跳过舞了。

  “那就是算是自家人了。”

  秦羽荞和人聊了几句,赶着回去午休,和这家人道了别。

  从慰问演出结束后回军区这几天,文工团练功更加刻苦,战士们身体反应自然也大。

  “我这腿啊,我这手啊,都是酸的。”赵雪娟一边揉捏着自己的小腿,一边抱怨,“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秦羽荞刚进屋就听到这句话,她坐到桌前看着躺在床上的赵雪娟,“怎么了?想退伍啦?”

  “才没有呢。”赵雪娟叹口气,“只能埋怨两句。哎,快来给我揉揉,刚慰问演出回来,训练强度是真大啊。”

  二人按照往常的习惯操作,来回给对方按揉。秦羽荞先给赵雪娟捏捏手臂,再拉着她手掌连带着胳膊用力甩甩,接着又给人捏捏大腿小腿肌肉,帮她舒缓。

  “哎,还是我们荞荞按摩得舒服,谁要是娶了你真是他的福气啊。”赵雪娟靠在床头架子上,眯着眼一脸享受。

  “你就贫吧你。快,该你了。”秦羽荞停了按摩的动作,拍拍她大腿示意互换。

  “行,你坐上来,我们换个位置。”

  秦羽荞躺在床上,脚放在床外,赵雪娟给她揉按着,嘴上不住调戏她,“这细皮嫩肉的,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娇小姐跑出来了。我以前在家里可是没少干活做家务,你一看就是躲懒了。”

  “我小时候身子不好,几岁的时候还天天喝药呢,我爸妈就不爱使唤我干事儿,只使唤我大哥和二姐,我爷奶看不惯觉得他们太纵着我了,还时常数落他们。”

  “那你真是福气大,我们那儿村里十来岁的男娃都得下地了,女娃怎么也得扫院子,做饭,割猪草,你倒是大小姐的命啊。”

  “哈哈哈,小娟啊,快给你家小姐我倒杯水。”秦羽荞顺着她的话就演起来了,尤其是故意娇滴滴地说话,活像以前地主家的大小姐。

  赵雪娟飞她一个白眼,起身拿着她的搪瓷盅倒了热水,放到她手里,“小心给你定性成黑五类,把你抓走。”

  “瞎说什么呢,我们家可是根正苗红的,成分好得很。再说了,现在不是都摘帽子了嘛。”

  “行,那根正苗红的秦羽荞同志,请喝水。”

  “嘻嘻嘻,谢谢根正苗红的赵雪娟同志。”秦羽荞给她敬个军礼,以表感谢。

  陈玉香从外头回来也加入二人,一进屋就喊着腿酸背痛,被两位姐姐拉着坐到床上,两人一人给她按一条腿,就是两人力道不一样,一会儿左腿痒一会儿右腿重的。

  “对了,差点忘了这事儿!荞荞姐,有你的信。”陈玉香突然想起来刚在楼下传达室见着有给秦羽荞的信便带上来了,她从军装里掏出一个黄色信封,上头写着来自宏市。

  “我家里寄来的。”秦羽荞喜笑颜开地拆开信封,拿着信纸走到桌前仔细阅读起来。

  不过看着看着,脸上笑容逐渐淡了下去,眉间门拢着高峰,像是有些烦心事儿。

  “怎么了?”

  赵雪娟凑过去,坐到她对面,陈玉香也起身跟上。

  “我妈问我结婚的事儿,说我老大不小了,给我在村里物色了对象,让我今年休探亲假的时候回去看看。”

  原来秦羽荞她妈心心念念着还没有对象的小女儿,这都二十三了,也不说在部队找一个,或者早点退伍回来,这么拖下去哪还得了啊?

  再不着急,年轻后生都被别人给挑走了。她放了点口风出去,军区文工团的舞蹈演员,说出去就不得了,自然有人眼馋,这不就有人上门了。

  村里有户人家的小儿子和秦羽荞岁数差不多,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那后生一直惦记着秦羽荞,听了秦母的话当即表态,只要秦羽荞愿意,可以先定个亲,等她退伍回来再结婚也成。

  信里,执笔的秦羽荞二姐写道,“荞荞,妈让我告诉你,那人有亲戚在城里棉纺厂,他最差也能弄个临时工当,以后日子肯定没话说,比咱在村里靠天吃饭种地种田好。妈也不放心你嫁太远,要是出去受气了都没个娘家撑腰,就在咱们市里就挺好。我吧,也觉得不错,人还愿意等你呢,你今年回家可以跟人见见。”

  赵雪娟一听这不是好事儿吗?“人这算是对你死心塌地啊,估摸从小就想娶你当媳妇儿了,甚至愿意等你退伍回去,瞧瞧这份心意,不得了啊。”

  “长得好看吗?”陈玉香凑着脑袋到两人中间门,只关心这个。

  “我没印象了,就小时候一起上过山,后来我进了文工团,每年回家探亲也没怎么跟人见过。”秦羽荞收起信,脑子里却是顾营长,这信要是早一阵子到,说不定自己就答应了。

  “那你喜欢人家不?”赵雪娟直接问她。

  秦羽荞摇摇头。

  “王武你也不喜欢,这个老家的后生也不喜欢,那你到底喜欢啥样的?”赵雪娟伸手捏捏她的脸,“我估摸着等我孩子都有了,你还没结婚呢,愁人。”

  秦羽荞在心里默默反驳,不过没敢吭声,毕竟自己和人还没成呢。

  她从自己的桌上翻出信纸,拿起钢笔蘸了蘸墨水准备写回信。刚书写下家人见信好的一句,就察觉两侧有呼吸声,她左右一看,好家伙,这两人像左右护法似的凑过来,就想看看她怎么回信。

  秦羽荞两只胳膊一遮,将信纸挡得严严实实,“不许偷看啊。”

  赵雪娟挠挠脑袋,有些尴尬,“谁偷看啊~我去隔壁宿舍串串门。”

  “我我去楼下散个步。”陈玉香也一溜烟跑了。

  秦羽荞见两人走了,宿舍里只剩下自己,接着回信。前头给家里人说了最近慰问演出和训练的趣事,语调轻快,直到要回复相亲的事情,她顿了顿笔,钢笔尾巴戳了戳红润的脸颊,思考着怎么回话比较好。

  “妈,你帮我推了吧,我有喜欢的人了,你们不用替我操心这事儿。就是那人个子有点高,得一米八好几,挺费布料的,你不会不欢喜吧?”

  等赵雪娟从隔壁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颗大白兔奶糖,兴奋地冲秦羽荞说道,“孟津津家里给她寄了好东西,正好给我赶上了,来,张嘴。”

  孟津津家是沪市,工人阶级出身,家里三个正式工,条件算相当不错了,因此每隔半年就要给她寄些好东西,比如大白兔奶糖。

  赵雪娟刚一进屋就看到,孟津津也是个大方人,给303宿舍送了一颗,毕竟她自己一共就4颗。

  白白的奶糖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赵雪娟咬了一小口,把剩下的送到秦羽荞嘴边,见她也咬了一口,便将最后的小半颗奶糖用糖纸复又包裹上,给陈玉香留着。

  “哎,最近吃土豆快给我吃吐了。”赵雪娟盘腿坐在床上,嘴里大白兔奶糖吃完了,可香甜的气味还充斥着口腔,令人回味无穷。

  “有的吃你还嫌啊?”

  那回顾天准送的二十斤土豆被文工团交给了食堂大师傅,连着炒了好几天的土豆丝,炖土豆块。

  还别说,确实比外头的更好吃。

  “虽然那是顾营长送的,我最崇拜的顾营长,但是我还是再不想吃了。”

  “你什么时候最崇拜他了?”赵雪娟去年说自己最崇拜雷f同志,前年说崇拜省劳动模范,这会儿又换了。

  “你懂什么,不断换着人崇拜,才能更加进步。我这思想觉悟不错吧!”赵雪娟嘚瑟完突然想起今天是三营回来的日子,自己最近练舞真是给忙糊涂了,“算算时间门,三营晚上应该到了,不知道陈立军这会儿忙不忙。”

  赵雪娟想着对象呢,秦羽荞也想起顾天准说的,让自己等他回来,就一句话,像是能甜得冒泡似的。

  “你是不知道,当初陈立军怎么追的我,这人真是心眼儿多。”

  秦羽荞大概知道这两人怎么好上的,赵雪娟和三营一个老乡关系不错,结果一来二去也陈立军也打了照面,陈立军就喜欢上她了,后来就走到一起了。

  “他用了一招,你知道三十六计吧?”

  “知道。”秦羽荞乖巧点头。

  “这人用了三十六计里的美人计。”

  “啊?”秦羽荞想到陈班长憨厚的模样,居然还能使这一计?

  “哎呀,他没这么说,就是跟我说心里话那天,穿得可精神了。他找了三个战友借了一身,从衣裳到裤子到鞋子,全是崭新锃亮地,那大头皮鞋都在发光。你说说这是不是‘美人计’?”

  秦羽荞憋不住笑,只能认同,“是是是,那你就是没把持住呗!”

  “我们家陈立军拾掇拾掇,还真挺好看的。”赵雪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303,楼下有人找。”陈玉香突然出现在门口敲敲木门,摇头晃脑看着屋里人,冲人挤眉弄眼的,模仿传达室老张说话。

  一听这话,秦羽荞和赵雪娟同时站起身,而后双双看着对方。

  赵雪娟狐疑打量她,“你站起来干嘛啊?”

  这也没错,一般这个点儿能来303找人的都是陈立军,况且今天是三营回来的日子,陈玉香也就没直接说。

  “我”秦羽荞也不好解释,她不死心问陈玉香,“找谁的?”

  “肯定是我啊。这个点儿肯定是陈立军一回军区就来见我了。”赵雪娟赶忙拿起镜子整理仪容,两边头发给压紧,再把两条辫子摆放到肩膀前,衣裳也重新牵了牵,露出个甜蜜笑容,准备下楼。

  “是陈班长找娟姐的,快去吧,我回来正巧碰到他。”陈玉香和飞奔下楼的赵雪娟擦肩而过,进屋就看到她荞荞姐鼓着脸颊,看起来不大高兴。

  “荞荞姐,你怎么了?”

  秦羽荞算算时间门,陈班长刚回来整顿好就来找娟儿了,那自己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玉香”秦羽荞循循善诱,问她,“楼下就只有陈班长一个人?”

  陈玉香不知道荞荞姐为什么这么问,不过她回忆一下,摇摇头,“不止,还有几个战士在楼下念领导人语录呢。”

  “就没了?有没有其他什么男人看起来像在等人的?”秦羽荞悄声道。

  “等人啊?”陈玉香在脑海中搜寻片刻,猛然想起来,“还真有!”

  “谁?”

  “军区家属院的看门大爷,过来找传达室的老张。”

  秦羽荞:“”

  算了吧,没意思。

  一小时后,晚上九点半,赵雪娟蹦蹦跳跳回到宿舍。

  一进屋就见到两尊石像。

  秦羽荞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就是嘴角耷拉着,看着不太高兴。

  陈玉香正坐在桌前看书。

  听到动静,两人都关心她和对象见面咋样了。赵雪娟心里自然是高兴,不过还做出矜持样,“还行吧。”

  今儿下午三营回了军区,进行了这次野外拉练的总结工作,为期一个月的艰苦训练让人疲惫不堪,不少人倒头就睡。

  陈立军思念对象心切,集合一结束就赶过来找赵雪娟,那衣裳都还是脏的,带着些野外拉练时沾的泥土灰尘。

  不过这都不打紧,没有什么比久别的爱人更重要。

  “这人真是一刻都等不了,放下包就来找我了。那胡茬也冒着,身上还脏兮兮的,可我看着他半点没嫌。”赵雪娟两只手来回抚摸着自己的麻花辫,面带娇羞。

  “真好啊。”秦羽荞弱弱发出羡慕的声音,她突然觉得陈班长的形象高大了起来,简直有两米了。

  一米八几的顾天准输了!而且输得很彻底!

  “303,楼下有人找。”传达室老张突然出现在303宿舍的门口,敲响大门。

  秦羽荞这回没动静了,她和陈玉香都乖乖把视线移向赵雪娟。

  “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啦,这人真是”赵雪娟起身出门,结果刚走到门口就被老张拦住。

  “不是找你的,找小秦同志的。”说完率先下楼了。

  “啊?”

  赵雪娟和陈玉香挺惊讶怎么大晚上了还有人来找秦羽荞,忙催她出去。

  秦羽荞心里有数,她缓缓起身,在两人的注视中出门。

  宿舍在三楼,秦羽荞平日走得快,蹦蹦跳跳就下去了,可现在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直到一楼拐角处时还停下了脚步,双手摸了摸辫子,又把本来平整的衣裳理了理。

  深呼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文工团单身宿舍楼前,空无一人,唯有天上高悬的银钩洒下点点银辉,照出一地寂寥。

  秦羽荞走出宿舍楼四处张望,终于在远处的一棵榕树下见到了一个白衣身影。

  顾天准今天没有穿绿军装,反倒是穿上了一件白色衬衣,像是新的,高大的身材将衬衣撑得挺括,下身是一条黑色长裤。

  黑白装,隐在月色里,没在榕树下。

  秦羽荞走近看到男人的脸,突然想起今天赵雪娟说的三十六计里的‘美人计’。

  他不会是打算这么追求自己吧?

  该死的,还挺有用!秦羽荞努力稳住心绪,站定到顾天准面前。

  “秦羽荞同志,你好。”顾天准听到动静,回身率先开口和她打招呼。

  “顾营长,你好。”

  “今天刚回来,一身脏的,我回家换了衣裳再过来。本来想着这么晚了会不会扰了你休息,不过要我等到明天确实也太难了。”

  顾天准特意回家冲澡换了衣裳,把自己收拾干净再出门,总不能脏兮兮出现在追求对象面前。

  “嗯。”秦羽荞静静听着,双唇紧抿才能止住笑容漾起,可是眼神里的点点波动还是出卖了她。

  “你们最近都在练舞吗?”

  两人说着话沿着路边走,月光照映着两条长长的影子。

  “天天待在练功房呢,舞蹈老师要求可严格了。”

  “那挺好,其实”顾天准来之前列好了四项追求计划,都是他看爱情小说学的,不过这会儿他突然不想照着做了。

  “其实从第一回我们在医院见面,我就觉得你是个挺挺特别的女孩儿。没想到在开春汇演上又见到了你的另一面,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在舞台上发光,非常耀眼,能让人只看到你。那一刻起,我就想,我喜欢这个女孩儿,我要追求她。”

  秦羽荞这是第二次听到他亲口说要追求自己,可第一次的时候她对顾天准没有不熟悉,听到这话更多的是惊讶;然而这次不同,这句话太有力度,震在了她的心上。

  “我从来没有追求过谁,也没什么经验。我听我一好哥们说过不少他追求自己媳妇儿的经历,经常给人送花送礼物什么的,背情诗的,我也想给你送点什么。”

  说罢,顾天准将一直紧攥的右手举到半空,停在秦羽荞面前,缓缓打开。

  只见他粗粝的掌心安静躺着一枚子弹。

  “我16岁第一次打仗,就是这枚子弹击中我心脏上方,差点要了我的命。”

  秦羽荞倏地睁大杏眼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后怕,里头是千言万语的关心。

  “我想了想,送花送衣裳送吃的,什么时候都能送,念诗唱曲什么的,我也不大会。但是这枚子弹,我一直留在身边,时刻提醒自己,要保持警惕。

  它曾经要了我的命,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追求,就拿走它,从此以后,我用生命守护的除了国家和亲人,还有一个你。”

  这是顾天准作为军人的最高承诺,也是他思考许久给喜欢的姑娘准备的礼物。

  说罢,锈迹斑斑的子弹泛着黄色光泽,在等待新的主人。

  秦羽荞看到面前男人眼里的坚定与专注,耳畔都是他郑重的承诺,她觉得没有人能拒绝顾天准,至少自己做不到。

  她缓缓举起手,慢慢靠近,指尖轻轻拂过他的掌心,拿走了子弹,只留下了一丝躁动。

  两人相对无言,却都不自觉笑了,此时的空气里也冒着粉色的泡泡,秦羽荞又欢喜又害羞,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顾天准也呆愣住,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那个,我们”

  一向镇定的顾营长也慌了神,难得支支吾吾起来,这要是让三营战士们看到保准会惊掉下巴。

  “我这几天要做拉练总结汇报工作,会比较忙。”顾天准想着先给人报备一下行程,以免被误会。

  “哦,我我也挺忙的,天天都要练舞。”

  “我们休息那天出来吧?去吃个饭,看个电影,你喜欢看电影吗?”

  秦羽荞用力点头,“我很喜欢看,那那我们星期天去看吧。”

  突然身份的转变让两人都有些不适应,秦羽荞回头望了望宿舍楼,黑漆漆的,“那今晚就先这样吧,宿舍熄灯了,我先回去了。”

  她快速说完一句话,见顾天准点点头,立马转身就跑,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子弹。

  等跑出十来米远,秦羽荞回身一看,男人还没离去,甚至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目送自己离开。

  她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折返回去,像顾天准奔去。

  夜色里,她眉眼一点点弯起来,像是春风拂面,桃花盛开的娇颜。

  “顾营长,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