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礼仪式后,许多人纷纷向永明帝夫妇辞行，准备要出宫，回家守岁。

  曹子爽要领着嫂嫂和嫂嫂家的侄女儿回将军府去，临走的时候,交代了湛兮几句。

  父亲担忧孩子,临走之时对孩子有所嘱托是正常的,但是曹子爽交代的内容却体贴入微到令湛兮惊讶——

  “时人守岁到天明，这对孩子而言也太过折磨了,晚些时候,过了子时,你便偷偷带着两位皇子去睡觉,想必你姐姐姐夫是不会拆穿你的。”

  湛兮深深地将自家老爹凝望着：“大虫儿的务实，其实是遗传了你吧阿耶？”

  曹子爽：“什么？”

  “没什么，阿耶,雪地路滑,还请慢行。”湛兮后退一步，向曹子爽行了个礼,复又向刘麦芒和刘如英行礼。

  几人见礼后，便纷纷离去。

  于是，方才还热闹非凡、人声鼎沸的紫微城，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

  若湛兮是留守老人，该要心酸了。

  可惜,有些娃儿并不心酸,反而因为人都走了，他自个儿能玩的更自在，显得更高兴了。

  二皇子非要拉着太子和湛兮一块儿去放爆竹。

  大雍朝的爆竹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粗粗短短小小的一个干竹子包裹着火药,里头塞了一根引线罢了。

  二皇子拿着一根细细的，点燃了的竹枝，摆好了爆竹，他站得远远地，一手拉着太子的手，一手捏着点燃了的竹枝，小心翼翼去触碰引线。

  他们商量好了，等二皇子一点着引线，太子就立刻拉着他跑远。

  “砰——”果不其然，这个小小的爆竹，就是响那么一下子。

  但小朋友们玩得很开心，二皇子又蹦又跳的，疯笑出尖叫声，然后把竹枝递到了太子的手里：“大哥大哥，到你了到你了，我拉着你，等你一点着，我就拉你跑！”

  这安全意识，得甩普通的熊孩子八百条街了呀！

  没一会儿，二皇子和太子就凭借着独个的小爆竹，生生把湛兮所站的这一大块雪地，都炸得被竹子的碎屑和残骸铺遍。

  这时候，有宫女太监们带着两条小黑狗过来了。

  这两条小狗儿，此刻正穿着它们之前迎接王师归来时候，穿的那一身表面皇子装饰的红色礼服。

  但是可能是两个孩子考虑不周，这小狗的衣服啊，就只做了衣服，并没有给小狗做鞋子。

  两条小黑狗原本看见了太子和二皇子，兴奋极了，立马就要从宫女太监的怀里跳下去。

  但当他们的狗爪子落到了雪地上的时候，它们却不是第一时间往太子和二皇子的方向冲，而是一个激灵，然后龇牙咧嘴，忍不住在原地疯狂跺脚脚。

  这一看明显就是因为地面的雪冷，他们的狗爪敏感，受不了了。那模样乍一看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断的交换着四只爪子。

  但若不让爪子着地的话，那狗子就站不稳，小狗急切地拼命叫唤着，似乎是在向太子和二皇子求救。

  小模样呀！可怜的同时又实在是太可爱了，湛兮看的哈哈大笑。

  二皇子先是在笑，指着两只小狗说：“你俩也太笨了吧，怎么不去屋子里面等？”

  但看这两只委屈巴巴冲他嘤嘤嘤的叫唤着的小狗，他很快又心疼了，快步走过去把自家的青雀狗抱了起来，然后拍了拍狗的爪子和狗的身上的雪，之后他想直接就把狗子放到了自个儿的脑壳上，但是二皇子很快就震惊地发现，自个儿没长大多少，青雀狗却越来越重了，他似乎都要顶不起来了！

  最后，二皇子不得不放弃戴上自己的毛毡帽。

  而太子则过去把那只於菟狗拎了起来拍干身上的雪后，放在怀里抱着。

  他们俩各自抱着狗，又继续去玩爆竹。

  当真是活力四射啊，湛兮看着满心都是老人家颇感累了累了我不行的模样。

  很显然，小狗成长的速度，远比小孩成长的速度快，狗子越来越重了，而他们还没长大多少，抱着狗玩爆竹，两次后，就根本抱不动了。

  二皇子那粉雕玉琢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疲倦的模样，他甚至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眼皮都耷拉了下来。

  似乎是实在抱不住已经长大了不少的狗子了，二皇子把狗子递给了一个宫女，让对方抱着。

  湛兮警惕地看着二皇子：“今晚可是要守岁的，你可不许现在就睡着。你若是累了，不如进去喝几口花椒酒？”

  不错，永明帝和曹穆之，还有谢灵云都在屋子里头，围着火炉取暖，享受地龙，更享受暖身暖胃的花椒酒。

  谢灵云似乎是估摸着孩子们玩够了，玩累了的时间出来的。

  他站在宫殿的门口，笑眯眯地招呼湛兮等人：“孩子们，快进来吧，来陪老头子玩一玩猜谜怎么样？”

  原来谢灵云早就担心小孩太无聊，会熬不住守岁的晚上，早早就准备了一些娱乐活动。

  “你们猜对一个，我就欠你们一个字，想什么时候要，我就什么时候给你们写，好不好？”谢灵云说。

  “猜谜呀？”二皇子一开始并没有兴趣，因为现在他更想回到暖洋洋的被窝里，直接梦会周公，最好能拉着周公继续愉快放爆竹。

  但是二皇子又很快想到了自己的“李子屋”！

  他立刻就来了精神，神采奕奕地向谢灵云跑去：“好耶好耶，太外公，我要猜对次，我猜对了，您就给我写我的书房名！”

  一大二小的个孩子，纷纷拍了拍身上的雪，跟着谢灵云一块儿回到了屋内。

  曹穆之见他们回来了，赶紧挥手示意侍奉在一旁的宫女们。

  宫女们闻声而动，端着已经热好了的、浓度极低的，还放了一点花椒的花椒酒上前。

  湛兮和太子与二皇子将身上的披风系带解开，任由者侍奉在一旁的太监们从他们的背后将披风取走，挂在了另一旁雕刻精美繁复的衣架子上。

  接着他们纷纷端起了宫女们呈上的花椒酒，喝了一口。

  湛兮只感觉那股辛辣感遍布了口腔，顺着喉咙一路滑到了胃部，留下了一路暖洋洋的感觉。

  似乎在顷刻之间，刚才在冰天雪地的屋外玩爆竹所沾染到身上的寒气，都被这热腾腾的辛辣的花椒酒驱散了一般。

  二皇子还跃跃欲试地要把自己的花椒酒分享给两只小小狗，可是小狗凑近闻了一闻，蹬着腿往后退，那抗拒的狗脸，写满了“十动然拒”。

  没一会儿，这两只黑红配的小狗儿就窝在热乎乎的火炉周围，呼呼睡了过去，看来玩爆竹确实是一件十分消耗精力的事情。

  永明帝正一口一口的喝着花椒酒，他招呼着曹穆之，说道:“金童子他们几个小孩要陪老师玩猜谜。不如你我二人手谈几局吧！”

  “又是下围棋么？”曹穆之似乎有点儿不感兴趣。

  毕竟她年年都在和自己的丈夫下围棋，一年又一年，从天黑下到天亮。

  大脑是否疲倦就不说了，主要是他们夫妻二人成婚多年，对互相的棋路和思维模式都格外的熟悉，博弈起来总有一种自己在左右互搏的感觉，毕竟都是一个师父教的，根本就破不了招啊……

  仅以此而言，游戏的趣味性就少了许多。至于交流感情什么的，那可就算了吧，都老夫老妻了。

  永明帝看出了曹穆之的兴致缺缺，他也有些纳闷，问道：“那不下围棋的话，我们今年不如和孩子们一块儿猜谜？”

  一旁的谢灵云闻言，胡子翘了翘，立即出声抗议：“可不行可不行。你们两个要是一块儿猜谜的话，那老夫得给你们写字写到猴年马月去呀！你们不要玩，老夫不要和你们这两个老家伙玩，这是老夫同孩子们的游戏。”

  永明帝与曹穆之：“……”两脸都是无奈与尴尬，他们虽说不年轻了，但到底算不得是两个“老家伙”了吧？

  眼看着那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二人都露出了纳闷和尴尬的神色，湛兮不由得提出了建议：“围棋下腻了，不如就玩象戏吧。”

  在大雍朝，象棋还不是象棋，它叫象戏，是象棋的幼崽期。虽然说象戏和后置的象棋一样，已有将、车、马、卒等兵种，而且车、马、卒的步法与后世已没什么两样，但是大雍朝的象棋形制，和后世相比，依然有较大的差异。

  “哦？象戏啊……那感情好，让我来瞧瞧这位皇帝陛下究竟有何本事。”想到象戏中的“军事对抗”，曹穆之立马来了兴致，看着永明帝，满脸都是“让我来试试你的水平”。

  永明帝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命郭小福去取象戏的棋盘与棋子过来。

  湛兮想到如今象戏和后世象棋的不同，就跃跃欲试的想要修改一下现在还正处在雏形时期的象棋的玩法。

  但是他脚步一动，就被谢灵云拽住了袖子，谢灵云白花花的眉毛一扬：“诶！金童子，你可别跑，你是要和我们几个玩的，你是老夫这一边的，可不许往你姐姐姐夫那边去。”

  二皇子马上就伸手拽住了湛兮的另一只衣袖，警惕地望着湛兮：“小舅舅，你要去哪里？你留下，象戏有什么好玩呢？费脑子得很！你就在这儿，帮我猜谜，先把我的‘李子屋’和大哥的‘藏古室’解决，要猜对六个，若是可以，再猜个，把没病的‘烧春斋’也让太外公写！”

  “这可是足足要猜对九个哦，”太子冷不丁地说道，“任务艰巨啊，曹国舅，你还是留下吧！”

  被自家外公和最爱的小老虎拽住了袖子，那湛兮就无可奈何了。

  好吧，好吧！湛兮站在了原地没有动，就让他的姐姐和姐夫继续玩他们熟悉的象戏吧。

  不过他是不会放弃的，什么时候有了机会，他再试试把象棋简单化，让它能够深入民间，启迪民智。

  大年十的夜晚，紫微城并不热闹，立政殿的气氛，更像如同暗河在静静流淌一般的无声的温馨。

  几个人分作两批围着火炉坐好，大人们一边喝着花椒酒，一边开始了自己的游戏，湛兮这几个小孩只喝了那么几小口的花椒酒，后面呈上来的，都是热奶和清茶。

  谢灵云开始之前，先撸了撸自己白花花的胡子，然后小眼神儿格外明显又刻意的往二皇子那儿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二皇子莫名其妙，却让太子惊觉这可能关系到接下来的猜谜。

  毕竟谢灵云并不是真的要考验他们，他不过是想要陪着孩子们玩一玩罢了，放水放的明显一点也是格外正常的。

  果不其然，谢灵云开始了第一个谜题，谜题尚未说完，太子就已经猜到了谜底了——

  “身披皮袄黄又黄，深山老林把身藏，呼啸一声惊天地，百兽之中称大王。打一动物。”

  “老虎！！！”谢灵云的话音刚落，二皇子立刻兴奋地给出了答案。

  谢灵云高兴地连连点头：“不错，正是老虎！好哇好哇，你这只小老虎，很聪明啊！”

  二皇子被他太外公夸得忍不住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然后格外嘚瑟的睨了他大哥一眼。

  太子无奈地伸手摸了摸二皇子的脸蛋，被二皇子甩开，太子心想：傻弟弟啊，你肯定不是一开头就猜出来了，你那什么都写在脸上去的小表情，孤一看就知道，你是听到最后面的“百兽之王”，才反应过来谢太师说的是老虎。

  太子没有猜错，二皇子确确实实就是听到了最后面几乎等于是明示的，直接说出了老虎的另一个代称——百兽之王，他才知道谜底的。

  但是没关系，他太外公夸他聪明，他也觉得自己非常的聪明，那小模样别提多骄傲了。

  湛兮都直接被他的小模样儿逗笑了，眼看着他又忍不住要向他大哥炫一下，湛兮赶紧拦住他：“大虫儿啊，你可别嘚瑟了，你要是能连猜中个再来嘚瑟吧。”

  “现在就急着想要向你大哥炫耀么？”湛兮捏了捏二皇子的鼻尖，轻摇了几下，“你忘了，等下你要是猜不出来，还得靠你大哥呢。”

  诶，小舅舅说的对哦！

  二皇子赶紧收敛了自己恨不得骑脸炫耀的模样，然后无辜又可爱的冲太子眨了眨眼睛，一副“虽然我刚刚没忍住，炫到你脸上去了，但是我是你亲弟弟，你看我这么可爱，你可要原谅我，等会儿我猜不出来就得你来猜了”的模样。

  太子自然是不会不答应的，这毕竟是他最喜爱的弟弟呀，他认真严肃的点了点头，表示等会儿就算二皇子答不上来也没关系，他一定会出手的！

  谢灵云安静地看着这几个孩子的互动，欣慰至极，那双苍老的眼睛，温柔得像是流水一般。

  一旁在“军事对抗”的永明帝和曹穆之，其实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边，两人见孩子们的自然而然、发自肺腑的相亲相爱，便默默地相视一笑。

  曹穆之的眼神最为复杂，其中感慨之色最是浓郁，她早两年一直在担忧金童子会让皇家的那两兄弟关系越来越恶化，毕竟於菟虽然也喜欢哥哥，但最喜欢他家小舅舅，而金童子偏偏对太子格外的排斥……

  现在好了，一切都好了，她的担忧终究是落了空，金童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思考了，也能看到太子那孩子的不容易了……敌意化解了，他们本就是可以如今时今刻这般相亲相爱的人啊。

  “好了，孩子们，听好了啊，第二道谜题——”谢灵云卖足了关子，正准备开口的时候，谢灵云发现二皇子正偷偷摸摸的一次又一次往太子的方向看。

  他还没说出谜面呢，二皇子那小嘴就似乎在准备着“青雀”这个谜底答案的嘴型……

  哦！聪明的小孩子，真是滑头！竟然看透了老夫我的小把戏么？

  谢灵云促狭地眯了眯眼，立即把到了嘴边的描述青雀鸟的“交交桑扈，率场啄粟”给吞了回去，自然而然地换了个谜面：“一朵红花头上戴，一件锦衣身上盖，一到天亮把歌唱，一唱千门万户开。打一动物。”

  “青——”二皇子兴奋的声音戛然而止，“哦不是，青雀应该没有戴红花。是什么？谁家给动物穿锦衣戴红花？”

  湛兮差点要把入了口的茶水都喷出来，果然……谢灵云不给明显到像是“百兽之王”这样的提示，二皇子压根猜不出来谜底。

  二皇子立马扭头去看太子，太子答道：“是公鸡。”

  “啊？是公鸡啊……”二皇子失落地嘟嘟嘴，“可是我都没有见过公鸡嘛，那我肯定猜不出来呀！大哥你在哪儿看见过公鸡？我好像只听过鸡叫呢。”

  大雍朝已经普遍养鸡了，鸡是家禽中最常见的一种，还因为它各种特性而被誉为有“五德”，十分受文人喜爱。时下的人们热衷各类斗禽戏，公鸡更是其中一大看点。

  先帝就很喜爱看斗鸡，那时候紫微城天两头就会有一场算不得是小型的斗鸡戏，先帝还会让他的亲近随从、官员、皇子皇女们下注。

  那时候，整个皇宫，谁会说自己没见过公鸡呢？

  但二皇子确确实实就是没见过。

  因为永明帝这样的皇帝，他枯燥无味到基本没啥特别的爱好，如果炫老婆不能算是一大爱好的话，他在“皇帝们的小花招”列表上，恐怕要拍倒数第一，平平无奇到了极限。

  因为永明帝不喜欢斗鸡，主观意识形态上还似乎表达过“可以食用动物，不必折磨它们相斗以此取乐”的意思，故而在先帝时曾经风靡全国的各类斗禽、斗兽，到了现在，都似乎逐渐冷场了。

  太子叹了一口气，说道：“孤也没见过活着的公鸡，孤只是无意间看见过阿翁的《斗鸡图》罢了。”

  二皇子对他们的“阿翁”——先帝，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他们生下来，就没见过阿翁。比起素未谋面的阿翁，二皇子更爱自家太外公。

  谢灵云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交流了几句，终于安静了下来，于是给出了第个谜题：“周身银甲耀眼明，浑身上下冷冰冰，有翅寸步不能飞，没脚五湖四海行。打一动物。”

  “是蛇！”二皇子大声抢答。

  谢灵云含笑地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你再想想。”

  二皇子纠结的皱紧了眉头，小声嘀咕：“有鳞片，没有脚，冷冰冰，就是蛇呀，哪里不对嘛？”

  “蛇是在地上滑的，而且，蛇可没有‘翅膀’哦！”湛兮说，“你太外公刚刚说‘没脚五湖四海行’，你想一想，河里面的，有鳞片的，没有脚的，是什么？”

  “啊！是鱼！！！”

  “这就对啦！”谢灵云乐呵呵地摸了摸二皇子的脑袋，“不错，反应机敏！来，说说看，你那‘李子屋’要什么时候写呀？”

  “快啦快啦，”二皇子咧嘴开心地笑，“过完年，我就要搬出去住啦，不和阿耶阿娘住一个宫殿了，到时候太外公再给我写书房的牌匾好不好？”

  “好，当然好！”

  “也不知道阿耶会让我搬到哪个宫殿去，唉，我就必须自己一个人住吗？”二皇子忧愁地挠了挠脸颊，“小舅舅，你说我能直接搬到东宫去和大哥住吗？他和於菟狗睡这个屋，我和青雀狗睡那个屋，不也是自己住着吗？”

  这哪行呢……湛兮心中叹了一口气，东宫东宫，这可不只是太子居住的宫殿那么简单啊。在如今的时代，很多东西，其象征的意义，是非常严苛的呢。

  太子先是极为高兴，刚想说当然可以，他东宫可一堆空房呢，但是他也很快想到了湛兮想到的问题，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之前，因为祭祖仪式太累，二皇子还在那里嘟嘟囔囔的抱怨说什么“皇子就一定要这么惨，这么累的吗？”

  现在太子的想法和他弟弟竟然到了一个轨道上——“皇子就必须要顾虑这么多的吗？哪怕他们是亲兄弟，也必须也不能住在一块吗？他不能搬出东宫去，他弟弟也不能搬进东宫来。”

  原来，“皇子”意味着尊贵的同时，也是一道逼迫他们“身不由己”的枷锁啊。

  湛兮悄咪咪地冲他们招招手，把两个孩子都搂在自己怀里，然后颗脑袋凑在了一起：“明面上你俩不能住一块儿，但是呢，可以让姐夫给大虫儿安排一个距离东宫近一些的宫殿，这样晚上大虫儿你就可以偷偷溜过去和你大哥一块儿睡，小太子你也可以悄悄溜到大虫儿的宫殿去。”

  咦！好主意！二皇子和太子的眼睛，同时一亮！

  那一刻，湛兮觉得漫天的星辰，都及不上他们兄弟二人相视一笑时，那两双漆黑又明亮的眼睛。

  “好啦好啦孩子们，快来继续猜谜，你们可还差两个牌匾呢！”谢灵云喝了一口花椒酒，老脸红扑扑的，“灰黑身子细长尾，贼头贼脑尖尖嘴，夜里出来偷东西，见了猫儿如见鬼。打一动物。”

  “老鼠！是老鼠！”二皇子直接大声地叫出了答案，“啊~我可记得呢，小舅舅家的老虎猫，一个晚上可以抓十只老鼠，老鼠肯定见了猫儿像见鬼！”

  湛兮睨了他一眼：“我也记得呢，有只大虫儿说要娶老虎当娘子。”

  太子震惊脸：“什么？二弟你说过要娶老虎猫了吗？那青雀狗可怎么办呐！”

  此言一出，众人皆愣，反应过来后，全场欢笑，其乐融融。

  “没关系啦，”二皇子说，他不明白大家在笑什么，自顾自地和太子保证，“阿耶他不同意我和老虎猫的婚事，我可能到最后会娶青雀狗吧？虽然它是公的，但是我还是很喜欢……”

  “不行！”那边的永明帝立刻收敛了笑容，摆出了一个帝王该有的威严，“朕也不同意这一门婚事！”

  “唉，我就知道，”二皇子忧愁极了，“老虎猫是母猫阿耶都不同意，青雀狗是公狗，阿耶更不会答应的啦，那没办法了，阿耶更重视大哥你的想法，要不然大哥你把它们都娶了吧？”

  太子：“……”孤要不然还是孤独终老吧？

  湛兮笑得差点没坐稳，孩子的童言童语，都是这么可爱的吗？

  晚些时候，湛兮以出去透透气为由，去了一趟殿外。

  出去之前，他刻意地往房梁上扫了一眼。

  等湛兮走到一个人迹较少的回廊，他一转身，便看见江离站在了他身后。

  即使是大过年的，江离身上依然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袍子，脸上戴着一个银色的面具，同平常时候并无半点不同。

  “新年好啊。”湛兮含笑打招呼。

  江离微微一笑，也真诚地回了一句：“小国舅爷，新年安康！福寿无穷！”

  “您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在下吗？”江离问，天太冷，他觉得湛兮还是不要在外面待太久。

  “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你，”湛兮道，“只是有个礼物要送给你们。”

  江离惊讶到差点失了声：“礼物？”

  湛兮早早就叫郭小福，将他要送给不良人的礼物，用盒子装好放在了这个角落。

  这时候，他去拐角处，果真找到了他之前交代给了郭小福的锦盒。

  湛兮弯腰要去抱起锦盒，跟在他身后的江离赶紧伸手，抢先抬起了那看着就不轻的锦盒。

  果真，江离一个用力，发现这里的东西确实不轻，还好他上手快，没让国舅爷去抱。

  湛兮笑道：“就是它们了，你搬回去吧。这都是送给你们不良人的过年礼物，至于里头够不够，我就不知道了，兴许是够的吧！你是首领，你自己看着怎么分一分？”

  湛兮这话让江离愣在了当场：“这是……送给我们的礼物？”

  先前的送贺礼现场，其实江离一直在看着。但是他心中并无什么波动，因为他的亲人都已经逝去了。

  不良人们内部也会互相送一点小礼物，意思意思图个喜庆，毕竟是过年嘛，但是江离没有想到小国舅竟然也会送自己礼物，而且是送所有的不良人礼物。

  不良人哪里值得呢？他们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只不过是因为会点武艺，杀了可惜，留着给皇帝当刀剑罢了。

  江离知道，接下来他将会迎来他人生中最为高光的时刻——为了在元宵节的时候，吸引出那个躲在暗处的阴沟老鼠，永明帝将会给他加官进爵，他或许将会获得许多人穷其一生都得不到的名利。

  但是尽管如此，江离也是从未想过自己能得到他人看重的待遇的，更何况，哪怕不是普通人，不是有求于他，想要讨好他的人，那是天底下最不需要讨好任何人，最是可以率性而为，潇洒度日的曹小国舅。

  湛兮淡定地挥了挥手：“那事情就交给你了啊！”

  其实锦盒中的礼物，依然是极为普通的琉璃制品。那是很小的，约莫只有两个手指头大小的福字摆件。

  这是湛兮专门叫人打造了福字的，薄薄一层的木制模具，最后让玻璃工坊直接注入玻璃液体弄成的平板福字，“福字”底部延长出一块半根火柴似的小玻璃棍，这个“福字琉璃板”有点类似现代某些造型独特的亚克力板夜灯。

  摆件的底座，是湛兮早就让木匠们成批打造的，涂了红漆的，矮矮的圆柱形。中间凿出可以赛进“福字的琉璃板”底部那小玻璃棍的小洞，底座可以让福字立住，这就是一个完整的摆件了。

  礼物虽小，胜在心意和真诚的祝福。

  小国舅爷说完就走了，只留着江离一个人抱着个沉重的锦盒站在原地，一阵风来，夹杂着雪花，明明冷极了，又冷又干，像是刀在削，可是……江离却觉得自己的心是暖的。

  湛兮拐了一个弯，郭小福就候在那儿。

  湛兮开口夸了他几句，道是他安排的极好，所有交代的事情，都能圆满的完成，已经非常有一个大太监的专业素养了。

  郭小福冲湛兮笑盈盈地说道：“国舅爷吩咐的事情，奴才哪会不用心呢！”

  是“不会不用心”，而不是“不敢不用心”，这话说的，让听的人多么高兴呀！

  湛兮笑盈盈地从自己的衣袖里又掏出了一个小东西。

  不错，正是和方才那些装在江离怀里的锦盒中的摆件一样的“福字”琉璃摆件。

  “这个是你的。”湛兮将手中的福字摆件递了过去。

  郭小福一愣，薄薄的嘴唇嗫嚅了好一会儿，他不可置信地惊呼：“送……送给奴才的？”

  “对呀，你不喜欢么？看这小小的福字，岂不就印证了你的名字？小福，小福，小福即安呐，人生唯有安定、安宁方为最难求、最返璞归真之愿。”湛兮笑盈盈道。

  郭小福颤抖着伸手，小心翼翼地捧过那小小的福字摆件，他看着这红色的琉璃福字，仿佛看到了湛兮对自己真心实意的祝福。

  他再抬头看湛兮时，向来精明的双目，已经染上了最真情实感的湿漉漉的痕迹。

  大年十的夜晚，湛兮是和二皇子和太子和两条小黑狗一块儿睡的。

  第二日，他起了个大清早，与自己的姐姐姐夫，还有外公和两个孩子一同用早膳。

  大年初一早上的膳食是五辛盤的天下。

  五辛盤就是“五辛盘”，也叫五辛菜，这是用葱、蒜、韭、蓼蒿、芥五种辛物做成的菜肴。因为取用的是“辛嫩之菜”，故而有取迎新之意，是大年初一元日时的必备菜肴。因为是五种辛物杂而食之，故而这一类菜就谓之五辛盘。

  尽管有御厨们在努力大展身手，孩子们依然不爱吃辛物，二皇子吃得就愁眉苦脸的，好在太子偷偷摸摸告诉他说：“少吃点，等下可以吃糕点呢！”

  早膳之后，湛兮就与谢灵云一块儿离宫去了。而永明帝还得穿戴整齐，匆匆赶去“大朝会”。

  今日是大年初一，大雍朝的文武百官和高级地方官，估计已经早早地等候在朝堂上，要给永明帝拜年了。

  今日要给永明帝拜年的，还不止是大雍朝的官员们，还有许多周边国家的使团，千里迢迢赶过来给大雍朝镀一层“万国来朝”的金呢。

  大年初一要给皇帝拜年的这个规矩，使得京官和高级地方官都十分难熬，毕竟他们又不住在紫微城的大门口。

  谢灵云笑盈盈道：“还好老夫只是虚职。”

  不用大冬天的拖着一把老骨头去与一群老老少少的文武百官，在空空荡荡的大广场吹冷风。

  湛兮原本在沉思永明帝今年的正月初一会不会与原剧本中一般，提出“元配归正”，听到了谢灵云的声音，他就回神了。

  “嗐，都是累人的活计。”湛兮说。

  马车到了分岔口，谢灵云笑盈盈地招呼湛兮道：“明日你可要先来外公这边拜年啊！”

  “那是当然，”湛兮笑嘻嘻的回答，“我明天天没亮，我立刻就要跑到太师府去，您可得备着我的早膳呐！”

  看了他那一脸财迷的模样啊，谢灵云哪里不知道这小家伙是在图自家书房的东西呢。

  不过老人家嘛，有的东西可以给小孩儿图谋的，那反倒好，这如此一来，小孩儿才会到自己这边来陪伴自己，若是什么东西都没得给别人图，岂不是要成孤老鬼了？

  谢灵云笑盈盈地道好，明日太师府必然会准备好他的早餐。

  湛兮回到将军府的时候，管家告知他：“老爷还在宫里没回来呢，夫人和表姑娘在厨房，说是要亲自准备元日时家中的宴饮。”

  湛兮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从“回自己的小院子睡大觉”与“帮大伯母和表姐打下手”中，选择了后者。

  他到了厨房，厨房里正在擀面皮的刘如英见了他，开心地招呼他进来先试一试刚刚出锅的饺子。

  湛兮却直接挽起袖子，进去帮忙。

  下午的时候，漫长的大朝会终于结束了，折可克跟着曹子爽一块儿来了将军府。

  折可克在这京城，那当真可谓是孤家寡人，本来这也不到可以去别人家上门拜年的时候，不过他不把自己当外人嘛，自然既然是自家人，那便不必多讲究这些礼仪了，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元日的时候也可以来。

  曹子爽似乎遇到了让他很不爽的事情，吹胡子瞪眼的：“那倭国脸皮也着实是够厚实的，今年的遣雍使团人数竟然高达百人！！！”

  “别说要给多少赏赐了，百号人，吃吃喝喝得是多么大的花销！他们又不自备干粮，他娘的，气死老子了。”

  折可克想到这些“遣雍使团”来一趟大雍朝，给皇帝献上瓜两枣，然后就能换走满船的金银珠宝，以显得我“天朝上国，地大物博，挥金如土”的脸面。

  再对比一下自己在外为行军打仗，大雍朝开疆拓土，日子不说艰苦，但和朝廷要钱，户部天天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臭脸……

  好吧，他也没法子高兴起来了。

  站在大门口等他们的湛兮一听，哦豁，这不就是那什么——臭外国的，上大雍要饭来了！

  折可克听说家中是女主人和表姑娘亲自准备的筵席，赶紧表示他也要进厨房，给大家多加一个菜。

  他要弄的是“元阳脔”，“脔”就是指切成小块的肉，所谓“元阳脔”就是元日之时吃的小块烤肉。

  折可克非要抓着湛兮给他打下手。

  湛兮挑了挑眉：“不就是切肉块，这你都得我帮你才能行？”

  折可克冲湛兮挤眉弄眼：“你同我过来，我可是要有重要的事情同你商量。”

  湛兮最后满足了折可克，跟在他身后去了厨房：“你有什么要紧事，这么见不得人？”

  “你可知今日‘大朝会’上，陛下提出了什么惊人的决定？”折可克神神秘秘地问。

  “让我姐姐元配归正？”湛兮猜测。

  折可克愣了一下：“啊？”

  他那张英俊的脸明显开始纠结了起来，满脸都是纳闷：“陛下确实提了这个，当时也挺多人支持和反对的，但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不是要和你说这个啦小金童！”

  “那你要和我说什么？”湛兮掩下了眼底的深意，“元配归正”一事，果然是有人赞同，有人反对。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的情况毕竟与原剧情不一样了，他刚来不久就剁掉了王家在海边大鹏展翅的翅膀，而太子又与这边如此亲近，想必王家与其他派系便也不敢再强力的阻拦了吧？

  此事……前景可观啊！若是不然，现场必然要吵成菜市场，折可克身为曹家的裨将，也没法子分心思给其他事情了。

  “圣人突然安排一个叫‘江离’的小子成了我的顶头上司，”折可克冷不丁地说，“好家伙，这决定，比突然丢我去神策军都更离谱！”

  他一边大力切肉，一边继续说：“而且圣人当场就给江离赐下了金银珠宝数不尽数的奖励，九贤王又替他邀功，于是圣人又赐下了宅邸……”

  折可克我表情满脸都是“我都快嫉妒得质壁分离啦”地说道：“要知道，圣人给我的宅邸，我还只是暂住呢！”

  “这样啊。”湛兮眨了眨眼，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哦”地说。

  “我闻到了‘阴谋’和‘硝烟’的味道……”

  “哦？是吗？”湛兮继续装傻。

  “好了别装傻了，哥哥不是要阻拦什么，哥哥是想……”

  折可克怪笑着扭头盯着湛兮看：“哥哥可以申请加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