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边王继续诉说当年事。

  “时至今日，我从军大半生，先皇后是我杀掉的，也是当时不得不杀的第一个女人。我堂堂大将军，斩敌寇，杀奸佞，却从未伤过女人一根头发。可我，最终还是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这是我今生最大的愧疚。”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最终才留下了你的性命。当时也并未想过将来你会如何。新帝封我为王之后，霍家迁至封地桃林城。我原想将你养在王府外，但意想不到的是，我的儿子不幸患病离去。为了不让王妃痛苦，我放出消息小世子要静养。在未与王妃商量之下，便迅速将你送到光台寺生活，代替我的儿子成为世子爷。自己亲手埋葬了才四岁的可怜的儿子。至始至终，王妃都不知道其实她的亲生儿子早已在十八年前死于不治之症。”

  说到此处，难得的在镇边王的眼中看到泪光。一个疆场杀伐的大将，实在与儿女情长联系不到一块儿。

  听了这些话，霍玿延的内心已是此起彼伏，他设想过自己定是达官之后，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是先皇之子，是个太子。梦中那个被杀掉的妇人，就是他的母后。

  曾经的皇宫的生活他早已不记得是什么模样，甚至连父皇长什么样他都不记得。这么多年，除了梦中那个妇人，他就像个没有过去的人。什么也不知道。

  而今懂了，知道了自己的爹娘是谁，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自己曾经拥有过荣华富贵，拥有过皇室之权力。可是，他竟然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实。

  “八年前你从光台寺回来，我发现你一身武艺，便知道你绝不会是那个软弱无能的人。每每见到你，我便会想起自己曾杀过的女人，心里太过愧疚，以至于我只能远离你，怕见得多了，心里的悔恨会越来越深。可是，即便不见你，不关心你，我照样亦是愧疚不断，无法自控。所以，我很快决定，无论如何我要做些什么。便秘密在此地建立军队，至今花了八年。终于建立了一支战无不胜的铁骑。”

  “延儿，这五万铁骑归你所有。”

  镇边王从架子上取下一把长剑，递给了霍玿延。

  “延儿，我杀敌寇，斩昏帝，为百姓，为天下。我从不后悔。唯一对你母后……纵是养育你十八年，我这心里也从未减轻过悔恨。我便也是因此从未敢对你‘好’过。细细想来，我或许是怕被你看穿吧。这么多年来，我也未想过换掉世子。因为我知道江儿不行，柏儿又志不在此。也唯有你，以嫡子身份才能撑得住这个爵位。也唯有你才能保得住这一方平安。”

  “所以，你才会要我答应你，无论如何都不能杀掉霍玿江？”

  “难道十八年的养育之恩，八年的苦心经营，二十万大军全交与你，还不足以留下他的命吗？”

  霍玿延顿时不知说什么。他没想过自己有如此复杂的身世，更没想过称王称霸。顶多安心的做着世子爷，连将来会如何他都不知道。

  此刻的境地，竟成了先皇之子，身上载着父母之仇。

  但他不想要这些。确切的说是，他没有过这样的设想，或是这样的准备。

  “你太高估我了！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报仇。你这个杀人凶手。”

  镇边王并未因此说求饶的话，而是直面他，“这说明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哪怕这些年你独自在光台寺长大，过着一个人的青春少年，也依然心怀仁慈。又或许，你的血液里的流淌着帝王的根，这一切都是天生的。”

  随后，他又叹息道：“你若要杀我，任何时候都可以。我早已经有令，我若有任何不测，世子爷即刻袭爵，接管所有衙门，军营，即刻为王。”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念及你的养育之恩吗？”

  锵的一声，霍玿延抽出长剑，直逼到镇边王的脖子上去。咬牙切齿这一刻，他沸腾的血液里充满了冲动，这一刻，他只想杀掉这个人，替母亲报仇。

  “你真正的敌人不应该是我，而是当今天子。”

  “是你助纣为虐。”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百姓脱离苦海。”

  “你……不是，不是……”

  “延儿。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说我弑君也好，助纣为虐也罢。我只想告诉你，在那个时候我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可当今天子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照样留恋后宫，贪图人间美色，他照样罢朝不上，照样为博妃子笑而置朝纲不顾。这样的君，都是你当年所谓的‘不得已而为之’换来的。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霍玿延激动的握紧着剑，“你真是会把握时机，眼见扶持了一个昏君，立刻将军权交与我，让我去走你当年的路。镇边王，在我这里，你不过是个杀人凶手，仅此而已。我不会要你的兵权，不会要你的五万铁骑，更不会带领你那二十万大军发动战乱。我想要的，至始至终都是身世的真相，和替母报仇。”

  剑锋贴着皮肤，镇边王失望的闭上眼，“是我高估了你。我以为你会愤而不平，带着莫大的冤屈率军攻入皇城，夺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看来是我错想你了。你没有登高一呼的野心和魄力，没有称霸天下的雄心壮志。你心里有的，只是儿女情长。”

  也许，冥冥之中已有注定。称王称霸的狼子野心已经在他父皇那一代结束了。也正如他母后所愿，让他这一生在平凡中度过。

  这么一想，镇边王又似乎理解了。帝王的生活或许并没有外人想的那样好。

  “你真正的仇人不是我。是如今稳坐在宝座上的皇帝。你若想报仇就得杀进皇城。而若不想报仇，你又为何非要知道当年的事？你那两个忠心耿耿的影卫，她们坚守先皇后的遗愿，宁死都不想让你知道的真相，你说你这是为何？而今知道了，你却不敢接我这兵权，你恐惧了吗？”

  霍玿延气怒得全身发抖，“我只知道，是你杀了我娘。”

  镇边王直视着他，将脖子用力往剑锋上逼，“那你就替你娘报仇。她不过是生了你，养了你四年。真正把你扶养成人的是王妃。”

  “是你杀了我娘！”

  “谁教她是皇后！”

  “你杀了我娘！”

  “就因为她是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