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六岁了,到了启蒙读书的年纪。

  李策对他的教育很重视，请了位大儒担任他的老师，先教他明事理。

  这大大占用了小皇子缠着皇后的时间。

  不过他也不慌,仗着年纪小,总是有数不尽的机会。

  譬如在他阿娘阿耶吃饭的时候，小皇子一定会申请加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时候被他外祖父，明威将军说过一嘴，他出生时候像个瘦猴儿，小皇子听后十分震惊并且当时就发誓要一雪前耻,把自己吃得又高又壮，向外祖父看齐！

  这也就导致李旭在吃饭上面从不用人操心,向来是积极上心的。

  基本是桌上有什么,他都要尝一遍。

  无论酸甜苦辣的口味都能接受，尤其爱白玉糕。

  余清窈每次用膳时看见他的好胃口,也会跟着多吃一些,是以李策对李旭过来‘蹭饭‘一事，睁只眼闭只眼。

  宫里没有别的孩子,李旭从出生起就一直备受瞩目，众星捧月。

  余清窈对他更是放在了心上,百般疼爱。

  李旭对其他人的关注也不在意,只会使出浑身解数来讨他阿娘高兴,常常芝麻点大的小事也会拿过来分享。

  就比如今天多学了几个字,或者又背了一篇短文。

  如果不是他阿耶不让他吃饭的时候说个不停，他可能还会即兴背上一背。

  余清窈也从不辜负他的努力，时常夸赞他，让李旭如春风拂面，身心愉快。

  除了吃饭时间,还时不时能看见小皇子要不举着弓，兴致勃勃地跑来告诉余皇后今日自己又射了几支箭。

  余清窈就夸他厉害，多少小公子在六岁时候都拉不开弓呢！

  李策就站在儿子后边，闻言朝余清窈挑了挑眉。

  余清窈朝他投以歉意的微笑，以示安抚。

  这个时候她总不能直接对小皇子道：这有什么，你阿耶六岁时候就能射鸟了？

  李旭被夸后十分高兴，拉着李策的手说：明天还要起来射箭。

  李策自是答应。

  强身健体这样的事越小养成习惯越好，他还担心李旭不愿意吃这样的苦。

  除此之外，李旭还会带着自己新鲜出炉的‘大作‘给皇后观看。

  余清窈展开一看，看出他画的是一只白猫和一只黄猫在玩一个毛球，她张口就夸道：“松雪和元宝画得栩栩如生，这个毛球也画的很好。”

  小皇子扒着她的手臂，手指着毛球的方向，奶声道：“阿娘，我画的是一只麻雀，是松雪和元宝在扑麻雀。”

  余清窈惊讶地睁大眼睛，总算在那个圆滚滚的‘毛球’上发现了可疑的眼睛和爪子，“……啊，真的是麻雀，这只麻雀可真胖啊，是阿娘眼拙了，竟没有瞧出来……”

  李旭又骄傲道：“阿娘不是说，世间万物都有灵，所以我时常给院子里的麻雀喂食，所以它们才吃得这样胖。”

  说着，他又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余清窈，像是很期待得到她的夸奖。

  “旭儿真是个好孩子。”余清窈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脸。

  李旭当真是个好孩子。

  不但完美继承了皇后的样貌，连带她的那温和谦逊的性子也继承了去。

  对上恭敬，对下仁厚，小小年纪已经有了仁君之相。

  余清窈十分欣慰。

  ＊

  在小皇子六岁生辰即将来临前，皇后又查出了身孕。

  这让帝后二人都十分惊讶。

  两人有了李旭后没有打算再添孩子，可他们二人日日蜜里调油，有一两次疏忽也再正常不过，更何况所有的避孕手段都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能避免怀孕，所以这个孩子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既然怀上了，总不能不要。

  怀李旭都是七年前的事了，余清窈好了伤疤忘了疼，几乎都不记得怀孕时的辛苦以及生产时的痛苦，对于腹中这个偶然得来的孩子还十分期待。

  可李策还记得相当清楚。

  所以听到皇后怀孕的消息，皇帝当场脸都白了。

  宫里几人欢喜几人愁。

  包括伺候小皇子的宫婢彩云也很忧愁。

  自打听到皇后怀孕后，她脸上就常常笼着愁思，时不时在小皇子面前叹气，想要人不留意她的异常都不可能。

  李旭忍了几天就问她：“你怎么了？”

  彩云连忙跪到他身前表忠心，“殿下有所不知，皇后有身孕，对殿下可是大大不利呀！”

  李旭奇道：“母后有孕，生下来就是本皇子的弟弟妹妹，有何不利。”

  “若皇后生下的也是小皇子，那便也是陛下的嫡子，将来若与殿下争夺储君之位可如何是好？”彩云情真意切，她还担心李旭年纪小不懂得储君之位的重要性，解释起来，“只有当储君，才能一直受到皇后娘娘的关爱，殿下也不想娘娘把心分给其他人吧。”

  李旭摇摇头，很有底气道：“母后才不会这样，她说过无论如何都会爱我。”

  自知有了身孕，余清窈第一个想到要安慰的人就是李旭，她希望自己的孩子们能相亲相爱，不想令任何一个感觉会受到冷落。

  李旭也没有把这个还没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当做什么竞争对手，反而很期待自己将要拥有多一个血脉至亲。

  彩云咬了咬下唇，又继续添油加醋，“可、可是，即便如此，皇后娘娘有孕，那陛下可怎么办？”

  “这跟我父皇又有什么关系？”李旭更加奇怪了。

  “娘娘不便，陛下身边就没有人伺候了……”彩云红了脸，声音越来越小，“奴婢听说，那些大臣们一直想要给陛下身边安排多些人……宫外的人不知底细，只怕对娘娘不利……”

  皇帝的后宫简单的不像话，连金陵城一些权贵人家都不如。

  仅仅一妻一子，外加几只猫。

  她就奇怪了，皇帝为何眼里只有皇后，就连皇后不方便的那几日也没有想过另外找人。

  李旭定定看着她几息，黑亮的凤眸微微一眯，唇角慢慢勾起，“你考虑的很周全嘛，话说的也很有道理，不如随我一道去跟母后说说看。”

  彩云惊喜地抬起头，视线陡然撞入小皇子那双和皇帝如出一辙的凤眸里，忽然浑身一凛，后背都渗出了冷汗。

  不过只有一瞬，小皇子弯起眼，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彩云又慢慢放下心来。

  是错觉吧……

  小皇子的性子像皇后娘娘，最是心软好说话。

  要不然她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彩云原以为李旭特意带着自己来见皇后，是预备给她说情，将她送给皇帝。

  万万没有料到，他是来告状的。

  “阿娘，我不想要这个婢女了。”

  一进殿，小皇子就抱住皇后的腿，委屈巴巴地说。

  他的话音刚落，彩云吓得一个激灵，俯首叩地，惊恐道：“……奴、奴婢死罪！”

  “怎么突然就不想要了？”余清窈虽然宠爱李旭，却也不会溺爱。

  凡事还是要问个清楚。

  “她生得好看，儿日日看着她的脸，都不能专心功课了！”李旭嘟起嘴巴，撒娇起来。

  他虽然是个男孩子，但是毕竟年纪尚幼，还是有撒娇的本钱。

  “呃？”余清窈把目光扫到下方。

  她还记得这个宫婢叫彩云，但是长什么模样却没有关注过，没想到居然有令李旭分心的能耐。

  “当真是如此？”

  别说余清窈不信了，这话一个六岁的孩子说出来，怎么也感觉透着离奇。

  李旭点头，“是真的，儿想一个人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总不能因为她生什么模样而责备她，可我见着她的脸的的确确会因此分心，这不利于儿的学业，所以只能请阿娘把彩云安排到宫外去。”

  在李策登基后，皇宫里就多出了许多宫人，如何安置这些人也曾经是一件麻烦事。

  宫婢倒也容易，只要给一些嫁妆，出宫嫁人也算有个出路，至于不愿意嫁人的，就安排到宫外，各种新办的福利机构去工作。

  本来国库养了这么多为皇帝、后宫服务的宫人也是一笔大开支。

  经这样一安排，这笔开支就节省了，何乐而不为？

  所以小皇子说的法子也是宫里的常规做法，并不特殊。

  李旭看了眼彩云，乌亮的眼珠转了转，“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也算是服侍儿一场的恩赏。”

  因为出宫嫁人的话，宫里至少会出二十两银子当她的嫁妆，所以李旭才说是恩赏。

  余清窈虽然惊讶李旭会因此要打发走身边的宫人，但是又十分欣慰他的处理方式。

  “彩云，你怎么说？”余清窈又去问彩云。

  彩云已经吓傻了。

  “奴、奴婢……”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我母后一定会为你做主。”李旭站在一旁，乖乖巧巧地道，连声音都柔得像水一般。

  “……彩云都听殿下和娘娘的安排。”彩云被这突然变故弄得心里没有底，连脸都不敢抬起来。

  余清窈把彩云的反应尽收眼底。

  无论李旭说的是不是实话，但彩云的这幅表现，心里亦是有鬼。

  余清窈在宫里向来公允，不存在有什么人在宫里受了委屈和欺负却不敢在她面前说实话的。

  余清窈抚着李旭的脑袋，“既是如此，那就按着旭儿所说的去做吧，彩云你服侍皇子有功，本宫也不会亏待你，你先下去，本宫会给你一个合适的去处。”

  “是，谢娘娘大恩！谢殿下大恩！”

  彩云还有点腿软，是知蓝上前扶住了她，才把她搀出殿。

  “殿下可真是宽宏，想必是彩云做了什么冒犯殿下的事，殿下非但没有处置她，还好好将人送出宫去。”

  连余清窈都看出来了不妥，人精一般的春桃怎么看不出来。

  余清窈闻言，微微一笑。

  “所以我说旭儿是个好孩子。”

  李旭听见母后夸他，得意地弯起唇角，正笑得开心，忽然感觉脖子处凉凉的。

  他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余清窈已经笑吟吟地起身，惊喜道：

  “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了。”李策垂下眼睫，懒洋洋地盯着李旭，审视的目光从上到下，将他这个好大儿看了遍。

  李旭被他阿耶的目光锁定，都不敢挪开眼，仿佛要被他看穿了。

  不过他也不胆怯，而是努力睁圆了眼睛和他的阿耶对望。

  这次他也没有做错，所以理直气也壮，毫不畏惧。

  李策笑哼了声，朝着皇后走了过去，转瞬就温柔了神色，温声问道：“窈窈今日可还好？”

  “我很好，裴大人说二胎会比一胎时轻松一些，让我放宽心就是，陛下过来是政务处理完了？”

  在帝后说话的时候，李旭悄悄挪动脚，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趁机溜走。

  可还是被皇帝抓住了他的小动作，出声道：“嗯，我先出去和旭儿说几句话，待会我们一起去院子里散散步，可好？”

  余清窈眨了眨眼，在他们父子俩身上来回扫了眼，唇边露出抹浅笑，“好啊。”

  李旭被皇帝‘请’出了寝宫。

  “彩云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李策的问话，李旭背着自己的小手，也没有挣扎隐瞒，而是一股脑全说了，末了仰起脑袋就一派天真地问：

  “阿耶，是旭儿哪里做的不对了么？”

  李策虽不知道李旭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手段，可别看他现在一脸天真无邪，他相信只要他脸上流露出半分对这个叫彩云的宫婢不舍，这小子回头肯定要去窈窈面前给他泼脏水。

  他冷静道：

  “你处理没有什么不对，只是你在你阿娘面前为什么装的那副模样？”

  李策虽不记得自己六岁时候是什么模样的，可他观察过学宫里其他皇室宗亲的同龄孩子，没有一个如他这般的。

  说是聪慧，也聪慧过头了些。

  而且他装得太过乖巧懂事。

  李旭眨了眨眼。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他所有的伪装在阿耶的眼皮底下都不复存在。

  “我喜欢阿娘，所以在阿娘面子做出她喜欢的样子，这样有什么不对么？”李旭诚心诚意地问。

  自己的阿娘喜欢什么样子，李旭再清楚不过了。

  他要做阿娘的乖孩子，肯定是不能显露出有太多想法和手段的一面。

  不过他一点也不担心在阿耶面前露出这一面，因为他知道阿耶也是这样的人。

  他可是见过阿耶处事，一点也不像他在阿娘面前那般温柔呢！

  果不其然，皇帝并没有责怪他，而是大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然后蹲下身，和他脸齐着脸道：“没有不对，不过你既然要装，就记得要把你的小尾巴好好藏起来，不要吓着你阿娘了。”

  虽然孩子过于早慧，可在李策看来也不全是坏事，起码这样他说什么话，李旭都能听得明白。

  “好！”李旭用力地点了点头，“我要继续当阿娘的好孩子，以后还会照顾好妹妹。”

  “你怎知道是妹妹？”李策忍不住笑了。

  “心诚则灵嘛！”李旭两手合十，真正露出了一个天真烂漫的笑脸，道：“我就想要个妹妹。”

  十个月后，心诚的李旭有了个妹妹，封号永乐。

  永乐公主出生后，皇帝大赦天下，并且将原本的封地秦州送给了永乐公主，以示宠爱。

  余清窈出月子，天气就热了起来。

  新鲜的荔枝刚送进金陵城就摆在了皇后的面前。

  余清窈抱着小公主在躺椅上歇息，小皇子趴在旁边扮鬼脸逗着妹妹笑，李策坐在椅子上，熟练地剥起新鲜的荔枝。

  两个孩子格格的笑声在耳边，空气里都是清甜的香味。

  余清窈望着李策温柔的侧脸，又看着身边的两个孩子，唇角慢慢漾出浅笑。

  李策刚刚捻着一枚剥出壳的荔枝果肉抬起眼，就见她脸上甜美的笑容，跟着唇角一弯，问道：“在笑什么？”

  李旭听见阿耶的声音，扬起了眼睛，永乐公主也睁着圆溜溜的葡萄眼，静静望向她。

  一家口都在好奇她忽然在笑什么。

  余清窈伸手点了点小公主的粉扑扑的小脸，微笑道：“想到这样的幸福，今后还有十年、二十年、十年……就忍不住想笑。”

  李策把荔枝果肉送到余清窈唇边，温声笑道：“是啊，十年、二十年、十年、四十年……我们姩姩如意，姩姩顺遂。”

  余清窈吃下荔枝肉，‘嗯’了声，粲然一笑。

  “阿耶，我也要吃荔枝！”李旭忽然蹦起来，向李策要荔枝肉。

  小公主也咿咿呀呀挥舞着两只肉乎乎的拳头。

  春桃和知蓝端着洗好的荔枝出来。

  “小殿下想吃，这里还有。”

  “欸，元宝怎么把小宝宝叼出窝来了？”知蓝连忙给昂首挺胸的元宝让路。

  福吉哈哈哈大笑：“元宝这是要给皇后娘娘看它的小宝宝。”

  松雪跟着元宝身后紧张兮兮，可是不敢对元宝提出抗议。

  福安和小小过来，一人抱起一只小猫，无奈道：

  “松雪都不管孩子，只知缠着元宝。”

  “阿娘，点点也想吃荔枝。”春桃身边有个小丫头拽了拽她的衣袖。

  春桃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难得温柔道：“有的，咱们回家吃哈！”

  “没关系，点点妹妹可以吃我的那份。”李旭跑过来大方道。

  “那多谢殿下了。”春桃笑眯眯地把装着荔枝的盆倾向他。

  李旭抓了一大把荔枝分给点点，又招呼另一边的决明过来一起吃。

  决明懂事，先看了眼知蓝的眼色，见她不反对，才兴高采烈地和李旭、点点一起玩去。

  李策和余清窈看着那边热闹的景象相视一笑，李策看着她的笑脸忽然伸手把小公主的眼睛盖住，俯身问道：

  “今年的荔枝还甜么？”

  余清窈刚用舌尖抵住荔枝肉还未答，李策已经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荔枝肉挤压出果汁，香甜的汁水在唇齿之间互渗。

  是甜的。

  荔枝是甜的，人也是甜的，未来的每一天都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