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作者:道玄      更新:2023-01-30 07:03      字数:4167
  江远寒目光一凝,竟然对着他笑了起来,慢慢地道:“你哪儿来的勇气,敢跟我说这种话。”

  对于年轻将领的尊重与敬意在原则性问题上荡然无存。

  “我父亲、你效命的唯一尊主,刚刚才对我说过,无人堪与我相配。”江远寒抬起手,轻轻地扫了一下对方的衣领,掌心按在申屠朔的胸口上,微微用力,面庞逼近,“所谓的少年天才、顶峰魔将,就能让你失去理智和分寸,说出这么荒唐的话么?”

  说句不好听的,江远寒本人是金仙之下第一人,如今更是跨越了境界,即便是成名多年的蓬莱老祖林暮舟,他也有血溅三尺亲手斩下的悍勇之气,何况眼前区区一位顶峰魔将。从另一个角度再论,他是魔族少主,即便魔界并不守旧,也有明明白白的君臣之礼、尊卑之别,哪怕是看着他长大的释冰痕、公仪颜,真到了决定大事的危急关头,也同样要躬身先叫一声少主。

  申屠朔神情不变,或者说从他这个青面獠牙、丑陋不堪的面具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他抬起手,那只掌心里布满了刀兵厚茧的手半拢住了江远寒摁在他胸前的手。

  “小少主。”他道,“这世上无人与你相配,如若真要选,只有我。”

  四下皆是岩浆涌流,血气扑面之态,雪白带着腥气的烟从地表升起,被鲜红的周遭背景晕染变色。

  江远寒开始怀疑此人脑子有问题,听不懂话了。他目光下移,扫了一眼对方的手背。

  “跟我认定的伴侣相比。”他顿了半句,“你算什么东西。”

  江远寒捏紧对方的领子,露出在道侣面前极少展现、或是几乎没有迹象的一面,亮起如野兽般的凶狠獠牙,目光宛如窥伺计算着何时咬断猎物的脖颈。

  “娃娃亲。”他笑了笑,“不要说我没有这东西,就算是有,我杀了你,不就没了?”

  黑发魔族一瞬不眨地看着他。

  在这种地方打起来,根本就不是一个上佳的选择。即便是魔族之间的决斗,也应该挑选一个适合双方共同施展的地方。而此处,申屠朔已来过无数遍,而江远寒却还是初次亲临。

  基于这样公平的角度来考虑,即便他很想领教一下小疯子此刻毫不留手的能耐,但还是松口退却,没有与之争锋,而是转而低声道:“蓬莱上院的昆阳仙君、丹阳仙君,昨日启程前往还镜城,如今,应该快到了。”

  还镜城就是李云生圆寂的那座孤城。

  江远寒似是被瞬间触到了敏感神经,他被这个消息牵扯思绪、吊足了胃口,非常想要再问下去,但此时,却还是逐步稍缓了紧绷的气氛,略带恶劣侮辱性质地把他的手拍开到一边,才扭过头,看起来不太在意地问道:“一群闻到肉味的苍蝇……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公仪将军部下禀,”申屠朔道,“两位将军得知少主受困,前往驰援,只不过慢了一步,撞上无忧仙君伊梦愁在山峰窥伺,欲杀之,中途遭阻,无功而返。”

  江远寒皱了皱眉,他还真不知道当日伊梦愁就在旁边,依照自己此前在蓬莱上院露的行迹,伊梦愁能够猜出也是情理中事:“公仪将军要杀,怎么会没杀成?”

  她的性格,江远寒又不是不知道。

  “因为明净禅师与释将军连番劝告。”对方道,“所以,伊梦愁被菩萨带走了。”

  这就是丹阳、昆阳,也就是寻音觅情两姐弟来此的原因——伊梦愁平白无故在此消失行踪,蓬莱上院又不知道原因,自然会派人来寻。

  江远寒对这个喝了酒就来找自己麻烦的女人并无好感,但就自己的私怨来说,她反而是蓬莱上院之中与自己恩怨最轻的一个。起码此人并未因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轻视无辜性命。

  “多谢你告诉我,申屠将军。”小少主变脸比翻书还快,一边整理着袖子一边抬步前行,对眼前的极端地势和情况视若无睹,遇到四溅的岩浆火花,只用金仙法身一镇,也就这么强行面不改色地走了下去。

  这是在模糊地告诉对方:我并不需要你,离我远一点。

  黑发魔族在他身后,沉默如一道无声的影子。

  江远寒一路走出,还不等立刻动身前往还镜城,就见到外面一人等候已久。

  血翼红衣,魔气缭绕不绝,额生独角,腰间佩着一柄长剑。

  释冰痕转过身,终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已久的心肝宝贝、亲眼看着长大的小朋友,他又抬眼看了看江远寒身后的申屠朔,压在舌根底下这么久的一句“心肝儿”,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原因无他,两人气氛不大对劲,看起来不是许久的时候。而且按照魔将之间切磋高下的惯例,即便很不愿意承认,但释冰痕也确实打不过这位申屠将军。

  不知道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明明平平无奇到没有存在感,却又在短暂时间内变得如此出类拔萃,以至于成为除了常乾常魔君之外、与尊主见面最多的那个人。

  江远寒眼前一亮,考虑到刚刚才在那只魔面前凶过,此时倒不好跟释哥太过亲密,显得好像自己只在他面前摆架子、只欺负他一只魔似的(虽然事实确实如此)。

  但他的神情明显活跃了很多,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释冰痕率先道:“幽冥界大乱。”

  江远寒一腔叙旧情意咔嚓一声冻结住了:“啊?”

  “纳善娘娘与纸人书生被一只恶鬼斩于茶楼之中。”释冰痕道,“神道修士陨落,立于凡间的诸多庙宇金身跟着一同碎裂。人间刚刚改换王朝,如今有这种‘显灵’之事发生,恐怕也会有所震荡。”

  “一只恶鬼?”江远寒简直觉得匪夷所思,“先不说各大鬼修割据而立、分别坐镇,她纳善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神道修士吧?”

  “那只恶鬼,据说是……忘生佛子的魔念遗魂。”

  江远寒呼吸一滞。

  他身后的申屠朔也跟着突然抬眼。

  “忘生佛子当初渡过大劫,为了散去魔念,甘愿散去随魔念而生的一身修为,如今冒出一个什么犯下滔天大罪的恶鬼,就能打着他的幌子招摇撞骗吗?!”江远寒觉得荒唐至极,这几件大事听得他简直如坠梦中,恍若天书一般,简直可笑,“什么冤孽杀债都能栽到别人头上了?”

  他身后的黑发魔族跟着默默点头:我真死了。

  释冰痕无奈道:“此恶鬼出现得蹊跷,连续斩杀了幽冥界坐镇的诸多鬼修,俨然有半步金仙的实力。他打着如此旗号,也许是……”

  “是为了引我过去罢了。”江远寒道,“知道我忍不住,想见我。”

  释冰痕思考片刻,道:“既然如此,你反而不该见。幽冥界内务,自有幽冥界去平。”

  “倘若幽冥界平不了呢?”

  “那就让此恶鬼统一幽冥界,就如同当年的幽冥界之主何所似。”红衣大魔道,“魔界战无不胜。”

  即便他们近些年非常低调,但细究起硬实力来,幽冥界这种地方,其实很难举齐一大笔中坚力量,进行举界而出的战事

  江远寒舔了舔唇,脑海中的思绪神游似的晃了一圈儿,突然道:“既是想要见我,要我现身,就不会以卵击石般将矛头对准整个魔界,可以先拖他一拖……我有一个朋友,关于幽冥界之事,倒是可以咨询他。如若他有意,也可以暗中支持一番,看看这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出来的恶鬼,到底有没有真正统一幽冥界的心。”

  实际上,“统一幽冥界”这几个字,很大程度上都并无想象中的威力。即便是最后一任幽冥界之主也不能做到让所有鬼修、整个鬼界如臂使指。这个地方本就不是中央集权制度,而是藩镇割据、枭雄并起的局面。这也是他们无法同心团结的原因。想要改造这样一个制度,定要有绝世强悍的力量,再加上数百年经营换血不可。

  两人交谈时指的“统一”,只是名义上的罢了。当年闻人夜统一六界,横压一世,最后却仍旧掉头魔界闭关,也正是因为地域广大、生灵多样,如果无法使种族融合,没有这个耗时日久的浩大工程,也就达不到军事政治上铁板一块的庞然巨物——所以名义上的“共主”和既得利益,已经足以让当时的魔族罢手。

  这些事无需解释,释冰痕也懂得,他顿了顿,问:“是何人?”

  “是冥河河畔的一位垂钓人。”江远寒道,“鬼鹤,鹤望星。”

  释冰痕颔首道:“我记下了……还有一事。”

  这位所向披靡、用兵几乎没有败绩的顶峰魔将,在说到这件事时,却有些支吾。他思索了片刻,拉着江远寒远离了申屠朔,才埋头跟小少主嘀嘀咕咕:“小寒,你有没有洞虚至金仙境界的……渡劫法宝?”

  江远寒眼皮一跳,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玩笑似的道:“以我释叔叔的根基底蕴,还用这东西?”

  时而叫哥哥,时而叫叔叔,全凭心情,不知道在他这儿,辈分是怎么论的。

  释冰痕并不介意,透露道:“并非我用。”

  江远寒隐隐猜到是谁需要,沉吟少顷,开口:“就算我弄来,她未必肯收。公仪姐姐的天劫……”

  “就在这一两年之间。”释冰痕叹了口气,“我知道她不收,但到了那时……我带着法宝冲出去替她挡了,难道她有能耐一刀杀了我?”

  “……小心把你的天劫引下来。”

  “哪有这么巧。”释冰痕笑了笑,“总得活一个吧?”

  江远寒心底一颤,抬眸看了对方半晌,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劝。

  “如若她渡劫身死,肯定散去真灵,不求来世。”释冰痕道,“但若我死,定然求转世之机,难道寒渊魔君、小少主你,不为我护法吗?”

  这听上去倒像一个最优选了。

  修士之渡劫,成则晋升,不成则死,极少有不成而活得下来的人。而死者也并无来世可言,如果旁边没有修为高深的人护法转世,那么基本就是消散真灵,回归天地的下场。

  江远寒不知道说些什么,叹了口气,应道:“好。”

  释冰痕松了口气,道:“那你帮我留心着这类法宝,我也多找找。如若不成……”

  他没有说出来接下来的话,而是别开视线,转身离开了。

  即便红衣大魔未曾多说,江远寒也心知对方的其他准备也不会有第一个好了。他看着对方离开,正准备前往还镜城去弄死那两姐弟,就发觉身后一直像个幽魂似的不做声的黑发魔族跟了上来。

  江远寒转过身,用那张举世无双绝世貌美的脸、兼一身天灵体的诱人芬芳,面无表情地开口:“你他妈找死?”

  申屠朔抬手扶了下面具:“小少主,你需要我。”

  江远寒刚想说“我需要把你脑袋拧下来”,话语还没响起,就看见对方身边一直转个不停的紫色玉珠。

  常乾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幻觉似的响起:“这是申屠将军奉命守护的渡劫至宝……”

  江远寒的声音在喉咙里活生生地咽了下去,缓慢又微妙地挂上一个没什么诚意的微笑,像是压了一口气从喉咙里滚下去:“我……还真需要你。”

  当时怎么就转手还给他了,硬抢不香吗?

  江远寒脑海中滑过一个不那么乖巧的想法,他磨了磨后槽牙,收敛眼中看对方不那么顺眼的痕迹,轻飘飘地道:“好啊,那你跟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