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作者:慕吱      更新:2022-03-17 02:42      字数:5080
  朝夕到医院的时候,江烟已经在输液厅输液了。

  半夜的输液厅里人不多,格外安静,唯独液晶电视机里亮着,播放着时下最火的青春偶像剧。

  江烟和陆许泽背对着大门坐着,全然没发现朝夕和陆程安。

  离得近了,朝夕听到二人的声音。

  江烟:“你这个人不止眼神不好,情商也很低!”

  声音虚弱,但是语气里充满讨伐意味。

  朝夕悬着的心,又回到原地。

  她勾了勾唇,在接近江烟的时候,伸手挠了挠她的头发:“看你这样,似乎也没什么大毛病?”

  江烟转过头,瞬间泪眼汪汪地:“姐姐。”

  朝夕在她边上坐下:“嗯。”

  江烟扭头,看到陆程安,疑惑:“陆师兄你怎么也来了?”

  朝夕翻着她的病历单,淡声道:“正好在一起。”

  江烟意味深长道:“这个时间点,还能正好在一起?”

  朝夕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倏地收起病历单,扫了眼边上坐着的陆许泽,跟家长问责的语气似的,说:“那你呢,怎么这个时间点,会和陆许泽在一起?”

  说到这个。

  江烟愤怒极了,也像是受了欺负回家和父母告状的小孩:“姐你是不知道,尹颂在我宿舍楼下摆了好多蜡烛给我表白来着,结果还没等我答应他的表白,这个人!”她满腹郁郁的指着陆许泽,“这个人——他拿了灭火器过来把那些蜡烛都给灭了!”

  “……”

  江烟气的不行,“我人生第一次被表白啊,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她气结,抬腿踹了陆许泽一脚,又向陆程安哭诉,“陆师兄,你觉得陆许泽做的,是人该做的事吗?”

  陆程安看向陆许泽,淡声道:“解释一下。”

  陆许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说:“不是,你知道尹颂是什么人吗你就要答应他的表白?”

  江烟:“他不是你们化学系的系草吗?”

  “……”陆许泽面无表情地指着自己,“化学系的系草在这里。”

  江烟的嘴角抽了抽。

  陆许泽说:“尹颂之前交往过多少女朋友啊,整一个花花公子,就你这种单细胞生物,你能玩得过他吗?他就是看你傻所以才想泡你的。”

  江烟不太乐意:“你很了解他吗?”

  “反正比你了解。”

  江烟嘟囔:“那可能人家迷途知返,浪子回头了呢?我觉得,他对我还挺真诚的。”话虽这么说,但她越说越没底气。

  陆许泽冷哼:“浪子是不会回头的。”

  朝夕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投向陆程安。

  陆程安尴尬地别过头去。

  却听到朝夕说,“浪子也有可能会回头。”

  江烟雀跃道:“你看,我姐也这么觉得。”

  “但是,”朝夕强调,“你确定你是他停下来的理由吗?”

  沉默半晌。

  江烟咕哝道:“那我也没很喜欢他,我就是觉得他挺帅的,对我也挺好,打游戏也挺厉害,所以就……反正我单身,他也单身,年轻人谈个恋爱怎么了嘛!万一我俩在一起之后他发现我这么可爱这么有趣,然后无法自拔地爱上我了呢?”

  陆许泽冷声打击:“这几率比你放的屁是香的还低。”

  朝夕无声叹了口气,她打断二人的对话,问:“所以你怎么就来医院了呢?”

  “就,我这快到手的男朋友跑了,我可不得很生气?”江烟说,“我拉着他去后街吃了鸡公煲,没想到那家鸡公煲那么辣,真有你的重庆鸡公煲,重庆味十足。”

  陆许泽无语:“重庆鸡公煲不是重庆的,人创始人叫重庆。”

  “……”

  二人拌嘴不停。

  朝夕抬头看了眼输液瓶,已经过半。

  转头,看向陆程安仍旧站着,她说:“坐下吧。”

  陆程安在她身边坐下。

  干等着也没事干,朝夕把目光投向输液厅里的液晶显示屏上。

  只是没想到,电视机里在播放的电视,恰好是尹落主演的电视剧。

  朝夕饶有兴致地看着电视。

  陆程安默了默,眸色略沉,“我出去抽根烟。”

  他起身离开。

  等他回来的时候,江烟已经输完液了。

  罕见的是,江烟和陆许泽没再说话,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低头看着手机。

  朝夕靠在江烟的肩膀上睡觉。

  她这段时间太忙了,本职工作加上剧组的工作,休息的时候还要看各种资料,休息的时间零零碎碎加起来,一天都不到五小时。

  江烟一直保持着奇怪的姿势坐着,见到他来了,一脸渴求。

  陆程安蹙眉,上前,小心翼翼地把朝夕腾空抱了起来。

  他动作幅度很小,缓慢又温柔,没把朝夕惊醒。

  离开医院之后。

  陆许泽说:“哥,我和江烟就不打扰你们了,我俩打车回学校了。”

  “嗯。”

  江烟看着陆程安抱着朝夕的身影,她心里有种不可名状的情绪在不断翻涌,隔了会儿,她突然拔腿跑了过去。

  “陆师兄。”她小声说。

  陆程安把朝夕放在副驾驶上,调好座椅,关上车门,转身看向江烟。

  陆程安:“怎么?”

  江烟思考几秒,才开口:“我知道你是姐姐的未婚夫。”

  “嗯。”

  “陆师兄,”江烟抿了抿唇,眼里似乎有泪意在翻涌,她的语气很坚定,说,“姐姐很喜欢你的。”

  陆程安漫不经心的眼眸陡然挑起。

  他抬眸,眼里有难以置信。

  江烟说:“姐姐原本不打算离开南城的,她又没做错什么,她只是……太善良了,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像姐姐这么好的人,”她说到这里,喉咙哽住,揉了揉眼眶,哽咽着说,“她做出离开南城的决定,是在接了一个电话之后。”

  “电话那边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但是电话打完,她就要走。”

  “我问她,为什么要走。”

  江烟到现在还记得那天的场景。

  朝夕是她见过最漂亮的人,可是那么一张明艳生姿的脸庞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眼神空洞又寂寥,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朝夕坐在沙发上,阳光灼热,可她像是身处阴沟一样。

  带着窒息的绝望感。

  “我被他放弃了,我和他甚至还没有正式的见过一次,我就被他放弃了。”那时的朝夕才十八岁,再懂事成熟,面对心上人的时候,仍旧藏不住心里的那份喜欢和悸动。

  同样的,在听到被心上人放弃的时候,心底像是坠入无尽深渊一般。

  她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抠进手心,渗血般疼。

  她眼里充满血色,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真奇怪,我和他也没见过几次面,为什么在听到这个事的时候,我难过的好像……要死掉一样?”

  “我好像,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距离那天已经有太多年了,江烟那时年纪又小,但关于那天的所有,她都记得很清楚。她清楚的记得,那天是朝夕对这座城市绝望的日子,清楚地记得,朝夕明媚恣肆的生活里,也有过灰暗时分。

  江烟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是她的未婚夫的。陆师兄,我姐姐她只是……”话到一半,她又接不下去了,“只是”了好半天,也没得出个结果。

  停顿了好几秒之后,她说,“她过得并不好。”

  “所以陆师兄,求你对她好一点。”江烟捂着脸,朝他重重地鞠了一个躬,“她值得的,她什么都值得。”

  江烟说完,便转身跑了。

  留下陆程安在原地。

  这段往事冲击力和影响力对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大,他开始一点点地回想。

  想他们重逢之后的所有。

  就连细枝末节也不放过。

  又想起那天,她说“在一起”的时候,双眼皎洁,像是含着春色一般的潋滟。

  陆程安低着头,突然笑了下。

  又笑了下。

  眼里没有任何笑意,只有数不清的讥讽和嘲笑。

  开心吗?

  在你喜欢她的时候,她也在喜欢你。

  这十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无望中满怀期待的。

  可是当初要是你再坚决一点、再强硬一点,在听到消息之后便选择委曲求全,选择低头,那她就不会离开。

  陆程安。

  这一切都是你的罪有应得。

  你该认。

  但不是朝夕的。

  你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她离开,也是你一手造成的。

  陆程安在脑海里刻画朝夕听到婚约取消消息时的场景画面,不管他怎么努力,脑海里,她的脸都是模糊朦胧的。

  他难以想象,她是永远活在阳光下的人,她怎么会绝望呢?

  怎么会有负面情绪呢?

  怎么会呢?

  他伸手掏了包烟出来,拿烟的动作不稳,试着点烟,火柴滑了几次,只迸发出细小火花,一闪而逝,鼻腔里是难闻的火|药味。

  连续试了好久,才把烟点燃。

  烟雾飘渺,将他的思绪带至十年前。

  他那时和家里几乎是处于冰点状态。

  他那个时候离经叛道得很,每次家族聚餐的时候,都会被自己的父亲指着骂:“整个陆家都没有像你这样的人!我们陆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说的倒也没错。

  出身在陆家,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交友圈固定,要和什么样的人交朋友、远离什么样的人这是从有意识里就被灌入脑海里的;

  性格教养更不用提,就连未来——

  也早被安排好。

  陆程安的未来,自然也是。

  他被要求成为,性格温润清冷,私生活干净清楚,毕业之后顺利进检察院,工作稳定之后,和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相亲,再结婚。

  几乎是流水线一般的生活。

  他自然是不愿意的。

  是从什么时候与家里做斗争的呢?他也忘了。

  反正后来他在众人的眼里,就是个私生活糜|烂的浪荡二世祖,但实际上,他的好友圈干净又纯粹,季洛甫、梁亦封、沈放,出身澄澈涤荡,为人品行端正。

  而所谓的周更女友,是不假。

  但他也止于拥抱、接吻。

  再离经叛道,他的心里仍旧有一杆秤。

  可以有很多的女友,但似乎身体却无法接受自己和她们上床,总觉得——上|床之后,他就要和她共赴余生。

  有的时候也会嘲笑自己,不管怎样放浪形骸,骨子里仍旧是陆家人希望的那样。

  那段时间父母为了让他转专业,一气之下把他关了禁闭。

  知道婚约取消的事,是四叔给他送饭进来的时候。

  窗帘禁闭的漆黑室内,门打开的时候,有光线照了进来。

  陆开棠看到之前送进来的饭菜仍旧放在原地,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迹。他低声叹了口气,劝说了将近半小时,陆程安依然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响动。

  离开之前,他突然想到这件事,说——

  “你爸和季家商量了下,把你和季家那丫头的婚事,给取消了。”

  多日浸在黑暗中的大脑慢慢地有了反应,太久没进食,就连身体都变得异常迟钝,他身体发虚,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起来。

  陆程安:“取消?”

  陆开棠:“嗯,取消了。”

  门又被关上。

  卧室再度陷入混沌中。

  陆程安艰难地消化掉这句话之后,疯了似的砸门,嗓音又干又哑,撕碎般吼道:“让我出去!”

  陆启棠的声音平静:“愿意转专业了?”

  “爸,你让我出去!”他双眼猩红。

  陆启棠:“没想好,接着反省。”

  陆程安竭力地喊着,他伸手,一拳又一拳地砸着门,门发出咚咚的声响。他撕心裂肺的声音传到书房,小陆许泽哭着,求父亲:“爸爸,你让哥哥出来吧,求求你让哥哥出来吧,哥哥知道错了,许泽也知道错了。”

  陆启棠脸色平静:“他不知错。”

  陆启棠:“不听话的孩子,就应该吃点苦头才行。”

  到后来,他敲的没力气了,整个人无力地顺着门倒了下去。

  他满脑子都是朝夕。

  他甚至还没和她正式地见一面,他都准备好了在和她见面的时候说的话,然后,给她一个一生只一次的表白。

  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朝夕走了。

  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也没了。

  窗帘紧密地拉着,将外界的光源切断,一室漆黑。

  他的拼命呐喊与声嘶力竭无人回应,被黑暗吞噬。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再次醒来,像是被抽筋挫骨般,他疼的只剩喘息的力气。

  睁开眼,仍旧是黑夜。

  脸上有湿漉漉的不明液体滑过。

  他阖上眼。

  过了许久,他扶墙站了起来。

  他知道,外面的人听得到他说话。

  陆程安:“我接受你们的安排。”

  不到一分钟,房门打开。陆启棠站在门外。

  陆程安垂着的眼睑很慢很慢地掀开,适应完这光亮之后,他说:“我愿意去当检察官,参加司法考试,走你们安排的那条路,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和朝夕的婚约,永远作数,日后我要娶她,你们不能有任何的意见。”

  陆启棠犹豫许久,点头了。

  被应允出门之后,他第一时间就联系季洛甫要朝夕的地址,可是电话那端,季洛甫叹了口气,说:“她走了。”

  陆程安愣住:“……走了?”

  “嗯,出国了。”季洛甫说,“一个人走的,前天晚上走的。”

  陆程安那时候对朝夕,也是有恨的。

  恨她为什么不能等他,恨她为什么这么狠心。

  可后来,比起爱,恨又算不了什么。

  有的人见几百次都无法有好感,而有的人,见一次,就在心里定好了余生。

  但现在,比起恨她当时的狠心与果决,他更多的——

  是恨自己。

  他就应该做个听话的人。

  就应该早日学会低头。

  人么,被逼个一两次,就会学乖了。

  陆程安深以为然。

  一根烟灭,陆程安转身,透过车窗玻璃看到躺在副驾驶上安然入睡的朝夕。

  你值得这世上所有最好的。

  是我,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朝夕,”他打开车门,突然俯身,在她的唇上落下羽毛擦过似的极轻的一吻,眼底情绪流转万千,但这吻不带一丝情|欲,语气近乎虔诚,道,“你值得一切最好的,我也会把最好的捧在你手上。”

  “我在。”

  “我一直在。”

  “永远都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