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植物挪动的沙沙声，除此之外，只有赵婉儿偶尔翻动身体的声音。

  孟晏等到了后半夜，没等到赵婉儿的梦境。

  大概是没有吧，孟晏想到。

  竹屋里，赵婉儿睡得很熟，她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

  一片漆黑，赵婉儿看不到阳光。

  她觉得自己该是厌恶这个环境的，可现在，她却从心底里感到欢喜。

  从这里看去，周围只有树。

  树木是黑的，没有树叶，只有光秃秃的枝干。

  一脚踩下去，脚下没有落叶，只有像是腐烂食物般的烂泥。

  沼泽环境，污水混着泥土，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脏兮兮的。

  没有花，没有动物，只有枯枝和长得奇形怪状的草。

  这里没有阳光，所有的景物都靠神识查看。

  在一片树木里，最边缘处有一株黑色的草，放在外面，它就是株普普通通的杂草，除了自身带有的黑色，毫不起眼。

  这片漆黑沼泽里，所有的植物都在生长，死去。

  长出来是黑色的，死去时成了黑色的灰，飘散在空中。

  累积久了，这些灰又重新掉下来，融进泥土里，溶进污水里。

  千万年来，这里没有动物。

  明明身处仙界，这里却没有诞生任何有灵智的生物。

  这里是死地，是深渊。

  是最善良的仙子都无法拯救的地方。

  直到那一天，有一个人来了，赵婉儿在开神志前，并不知道这人到底如何。

  她只知道，这人身上有一种她从没见过的东西，温暖，而让人向往。

  直到后来，赵婉儿在仙界行走已久，她才知道，那

  天那个人，他叫闻丞。

  他是最正直，最和善的仙君。

  他那天架祥云，来到死地，是为了给他的爱人采一株草，让他爱人的好奇心得到满足。

  他身上穿的，是流云织就的仙衣，那天他带来的东西，是停滞在衣衫上的光。

  因为这束光，赵婉儿才有了开神志的机会。

  因为开了神志，所以赵婉儿等到了闻丞的第二次到来。

  “咦？”男子看着眼前摇曳的小草，喉咙里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死地的植物，向来是不会动的。

  “也罢，赠你一份机缘。”男子如玉的手指在小草叶尖上一点，黑色的小草成了绿色，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赵婉儿看着男子，觉得心里砰砰跳，跳得她心慌。

  “等你以后化形了，历个劫，说不定能是死地里第一株有修为的生物。”男子声音里满是笑意。

  赵婉儿没有辜负闻丞的希望。

  在死地，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她化形了。

  接着就是一世劫难。

  在虚幻世界里重新长大，看破虚妄，后来才有了从死地走出来的赵婉儿。

  也是这虚幻的一世，小草有了自己的名字，赵婉儿。

  虚幻世界里，赵婉儿其他没记住，但她记住了一段诗：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泠泠如泉，皎皎如月。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她想把这诗送给闻丞，无关爱情，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尊崇。

  没有其他原因，就是那束光，就是那轻轻的一点，闻丞在赵婉儿眼里，就是最好的人。

  “可惜呀。”赵婉儿走到那株黑色的小草旁，一步就是一个水坑。

  她蹲下身子，摸了摸那株草，喃喃道：“连那么磊落的仙君，到最后也容不下他亲手点化的异类。”

  感慨一番，赵婉儿已经想从梦境中退出去了。

  她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回忆起这个地方了，今天大概是濒临绝境了，死里逃生后难得地想起了它。

  抬眼四处看了看，没有孟晏。

  除了自己，大概也没人会对死地改观吧，赵婉儿自嘲地想到。

  看吧，连孟晏也不愿意进入的梦境，充分说明了它的难堪。

  “在找什么？”

  漆黑的死地出现了光芒，光源是远处枯枝上的那个人。

  “宋玉公子。”赵婉儿行礼。

  “找那只小梦魇？”宋玉一个瞬移到了赵婉儿面前。

  轻轻抬起赵婉儿的下巴，宋玉一双眼睛含情地看向赵婉儿，“告诉我，是吗？”

  赵婉儿毫不退缩，直视着宋玉的眼睛。

  她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宋玉喜欢上她了，即便他的眼睛是如此让人沉沦。

  宋玉仙君总是这样，行事乖张而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以为他有真情？

  不，那只是他的乐子。

  “是的，宋玉公子，我在找那只梦魇。”赵婉儿如实回道。

  宋玉离赵婉儿更近了些。

  他的鼻尖和赵婉儿的鼻尖相触，亲近得如同恋人，“可惜，我屏蔽了你的梦境。”所以孟晏感知不到赵婉儿的梦境，也进不来。

  “不问我为什么吗？”宋玉和赵婉儿的呼吸纠缠在一起，缠缠绵绵，分离不开。

  “宋玉公子做事自然有你的理由。”

  宋玉闷笑一声，胸腔里发出的震动，“你这小草倒很识实务。”

  赵婉儿立马开始吹彩虹屁，“宋玉公子十分英明，我听公子的就好。”

  赵婉儿的下巴终于从男人手中解脱出来，可耳边的头发又重新落进了宋玉手中。

  男人把赵婉儿的头发挽了个圈，放在指尖把玩，“

  我觉得你很合我心意。”

  “承蒙公子垂爱。”

  宋玉：“愿意跟着我吗？”

  赵婉儿浑身一僵——愿意？不愿意？

  她不愿意。

  有自由，谁愿意成为其他人的跟屁虫。

  可如果跟了宋玉，她能得到很多好处。

  比如，直接杀回仙界，杀苏清欢一个措手不及。

  “谢公子抬爱。”赵婉儿偏偏头，把自己的头发送到宋玉手中，方便他成功在手指上卷出两个圈，“不过…”

  话未出口，赵婉儿吃痛地叫了一声。

  那头宋玉扯住她的头发，轻轻使了点力，“后面的就不说了，不过但是这种词后面，总不是些好话。”

  赵婉儿尴尬应了一下，好在，宋玉没有生气。

  “想收个宠物怎么这么难呢。”宋玉感慨道。

  宠物赵婉儿：…

  “算了。”宋玉放开赵婉儿的头发，又对她的脸动手动脚。

  赵婉儿：敢怒不敢言。

  轻轻拍了几下赵婉儿的小脸，宋玉意味深长，“活长一点，别被人算计了。说不定那天我还来找你，毕竟我身边少有拍马屁不拍马腿上的。”

  对宋玉的话赵婉儿没有悟到了什么内涵。

  大概是让她小心苏清欢？

  赵婉儿并不担心这回事，等这个世界一完，她又可以分神魂出去了，苏清欢现在自顾不暇。

  许是看出了赵婉儿的心思，宋玉索性又说了一句，“别再栽男人身上了，一而再再而三，那可就蠢了。”

  说完宋玉笑了，有些凉薄，“这么蠢的人，可是连做宠物的资格都没有。”

  赵婉儿被刺到痛处，连假笑都维持不住了。

  “公子说笑了，不会再犯这种蠢事了。”她敬若神明的人，已经跌下神坛了。

  “希望如此。”

  费了半天劲儿，赵婉儿终于送走了宋玉。

  她不知道宋玉什么时候来，在什么情况下会来。

  他每次突兀出现，都把赵婉儿吓得不轻。

  没有心思待在梦境，赵婉儿索性出来。

  睁开眼，竹屋外天边刚露出鱼肚白。

  外面孟晏还在守着。

  “昨晚睡得好吗？”

  面对孟晏的关心，赵婉儿回道：“挺不错，谢谢你的竹屋。”

  “那你为什么不做梦呢？”孟晏有些疑惑。

  是只贪吃的梦魇了，简直白瞎了他那张惊艳世人的脸。

  心下觉得孟晏单纯，但赵婉儿想起宋玉的存在，她和孟晏的关系还没好到这一步，“我也不知道，也不是睡得好就能做梦的。”

  孟晏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落。

  “也许后面几天可以。”面对救命恩人，赵婉儿总是狠不下心。

  孟晏：“希望如此。”

  二人又在食人星待了几天，期间赵婉儿除了修养，剩下时间就和孟晏说话。

  孟晏偶尔消失一段时间，外出觅食，但没一会儿就会回来。

  与世隔绝下，赵婉儿和孟晏越发亲密起来。

  赵婉儿已经受够了孤单一人的日子，她觉得孟晏有可能是自己的第一个朋友，即便这个朋友刚开始是为吃过来的。

  想起这个，赵婉儿就忍不住偷笑——她真不知道，原来梦魇一族这么贪吃。

  尤其是碰上合胃口的梦境，就和饿了八百年一样，恨不得待别人梦境里不挪窝。

  “好的差不多了，我想回去了。”一天清晨，赵婉儿和孟晏商量。

  收集了梦境正吃着的孟晏放下口中的食物，“就不能多玩两天？”

  赵婉儿摇头，“我还是回去吧，万一在外又碰到麻烦，我就玩完了。”

  “我可以陪着你。”孟晏脱口而出。

  赵婉儿觉得心里暖暖的，“不用，你有你的事，没必要被我捆着。”

  说到最后，孟晏还是妥协了，一路护送赵婉儿回了首都星，回到了加西亚身边。

  而此时，恰逢加西亚和琼斯家族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