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浪一寸一寸地往后退，天空中的黑蛟身形逐渐缩小。

  时间流逝，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瞬间，数月连绵不断的大雨雨势转小，滔天的巨浪退回深海。而那只本体遮天蔽日的黑蛟，最后却化成一个小小的黑点，从空中落下。

  赵婉儿飞向远处，稳稳接住了那个小黑点。

  在赵婉儿手中的是一只黑色的水蛇，和普通蛇类没有什么区别，灵智未开，眼神懵懂。

  甚至于他比普通水蛇还不如，只是那些水蛇不会像他一样，浑身肌肉寸寸崩断，放在赵婉儿手中，就如同一摊烂泥。

  与之同时，海岸上是众人的欢呼声，不少人还当场下跪，磕起头来了。

  有人嘴里念着，“感谢观世音菩萨”，有人说，“感谢皇帝庇护”，还有人说，“谢老祖宗开眼”…

  看看凄惨无比的黑蛟，又看看海岸，赵婉儿最后低着头说了句，“真惨。”牺牲了一切，也没见捞着好。

  那滩烂泥因为疼痛抽动了一下，赵婉儿怜惜地看着他，道：“放心吧，我给你找个好地方埋尸。”

  随着海边的欢呼渐入高潮，黑蛟的气息也逐渐微弱，赵婉儿早就做好给他埋尸的准备了，就等他死了。

  就在此时，岸边欢呼有响彻云霄之势，阴沉数月的天空中透出缕缕阳光。

  阳光带着暖意，不偏不倚，正好照在黑蛟身上。

  远处，有人惊喜道：“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了！”

  赵婉儿能感觉到天地间突然祥和的气氛，她眼睛一沉，随手就把黑蛟甩了出去。

  “看来是我心思简单了。”赵婉儿有些不高兴。

  随着黑蛟脱离赵婉儿，那从云层间透出的金色阳光也追随黑蛟而去。

  天边开始出现祥云，有金龙的身影浮现。

  祥瑞之景十分盛大，至少比黑蛟之前化龙要瞩目得多。

  岸边的人已经纷纷唤道：“神迹！”

  温暖的阳光抚过黑蛟的身体，祥瑞之下，那条濒死的水蛇焕发出新的生机。

  心脏重新跳动，黑色的皮一层一层褪下。

  他褪皮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就是一层。赵婉儿死死盯住黑蛟，在他褪过五百次皮后，他的本体已经有了五十丈长，头顶隐约可见两个小小的凸起。

  天边金龙的身影越发凝实，在云层间上下翻腾。

  又过了许久，黑蛟逐渐恢复了赵婉儿一开始见到他的样子，百丈长，头顶两个小包。

  金龙一声龙吟响彻天际，黑蛟腹部生四足，头顶两个小包有生长的趋势。

  片刻，四个血糊糊的爪子从黑蛟腹部破腹而出，又在金光的环绕下，慢慢化成龙爪。

  在四爪形状稳定后，黑蛟头顶的两个小包终于冲破了表皮，两个角质物出现在了黑蛟头顶。

  蛇化蟒，蟒化蚺，蚺化虺，虺化蛟，蛟化虬。

  虬者，有角之幼龙。

  历时千多年，黑蛟化虬，不出意外，再过五百年，他能从幼龙成长为成年龙，即角龙。

  蛇化龙最艰难的一步他已经迈过去了，现在的他，未来可期。

  百丈长的虬翻腾在云层之间，那只金龙的身影已经逐渐消失，天边是金色的阳光和幼龙的欢呼声。

  面对这喜悦的一幕，赵婉儿心中却泛起阵阵凉意。

  黑蛟为什么能在死后化龙成功？因为他救人了？

  如果他不救人，是不是就不能化龙成功？

  赵婉儿又想起了那连绵的大雨，她不禁怀疑，如果黑蛟不主动放弃，雷劫也不会放过他。

  而他放弃渡劫后那场滔天巨浪，若黑蛟不拼命救人，他是不是就会终生止步于此？

  这些事，细想之下，令赵婉儿心中恐惧而又厌恶。

  只有舍生忘死，愿为天下人牺牲才能化龙？她有理由这么怀疑。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要为天下人牺牲？

  修为是他一分一分修出来的，那些人也未曾对他有过恩惠，可最后他的人生却要由他对那些毫无关系的人的态度来决定。

  而漠视不行，对他们好不行，你必须要对他们付出一切。

  如果黑蛟想透了，他还愿意拼了一切去救那些凡人吗？赵婉儿恶意地想着。

  既然想了，赵婉儿就去做了。

  她来到黑蛟面前，问他，“你后悔吗？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刚恢复实力的黑蛟愣了一下，然后深深看了赵婉儿一眼。

  他记得这株紫竹精，自己最后一刻落下天空，就是她接住了自己，因此黑蛟对赵婉儿态度不错。

  “有什么后悔的，这一切是我的自己的意愿。”黑蛟甩着自己的尾巴，毫不在意。

  “你不觉得自己被算计了？”赵婉儿皱眉。

  “不觉得。龙为祥瑞，自然该心怀天下，保护凡人。我化龙，接受这样的考验无可厚非。”

  “考验？”赵婉儿反问。

  她实在弄不懂这种想法，就因为他要化龙，龙是祥瑞，所以就必须舍生忘死地保护凡人？这是什么理？

  她也愿意保护弱小，但前提是能自保。要她把自己搭进去做好事，赵婉儿绝对不乐意。

  “是的，”黑蛟神色严肃，“保护他们，是我的理想，而现在，更是我的职责。”

  赵婉儿觉得她似乎能明白，为什么这条小小的水蛇，一条天资平平的水蛇能一路走来，化身为龙了。

  总有那么一些人，天生以天下为己任，有佛祖割肉喂鹰之精神。他们慈悲为怀，把大家的利益放在自己的利益之前。

  赵婉儿佩服这种人，她也佩服这条黑蛟。

  可她注定不是这种人，赵婉儿扯着嘴角，她坚持等价交换，坚持睚眦必报。所以让她付出多了，她会不平，让她白白放弃自己的利益，她不会同意。

  如果她是黑蛟，说不准就直接渡劫了，连后面那场巨浪的考验都接触不到。

  可赵婉儿细一想，她也不是黑蛟，即便修炼，也只会找深山老林，也就碰不上这种考验。

  人与人，大概从一开始就选了不同的路。

  “那你以后守着他们吗？”赵婉儿问道。

  黑蛟回答，语气骄傲，“自然，从我有意识起我就守着他们了。以后，亦会如此。”

  赵婉儿给黑蛟行了一礼，转身离去，走远后她才幽幽叹道：“这可真是一种伟大而复杂的感情，可惜，这样的人少，妖则更少。”人世间，个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这样的人多了，她赵婉儿也是其中一员。

  “希望不要遇到这种事了。衬得自己跟个卑鄙小人似的。”赵婉儿好笑道。明明，明明她只是万千普通人中的一员。

  思考了一下，赵婉儿接下来的目标地点，菏泽。

  菏泽牡丹甲天下，天下牡丹出菏泽。

  她想要个有趣的经历，那里可不就有个有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