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惩戒
作者:衔香      更新:2023-03-02 19:05      字数:4165
  午后本是一日中最热的时候。

  但陆缙负着手,背影如高山上的苍松古柏,周身的气息冷到了极点。

  康诚跪在他脚边,只觉得后背发凉。

  屋子里静的没有一丝声响,无形威压的罩下来,让他连呼吸都不敢出声。

  查了这么久,查出了裴时序的身份,公子不应当开怀吗?

  怎会如此?

  康诚仔细回想着刚才的话,发觉公子似乎是在听到林四姑娘与裴时序定下婚约的时候,脸色骤变的。

  难不成是因为这林四姑娘?

  可这四姑娘不过是一介商户女,且远在青州,公子同她又无交集,为何会为她变了脸。

  唯一能扯得上一点渊源的,便是这江小娘子了。

  然江小娘子养在庄子上,同这位林四姑娘不过是表姐妹。

  她们又能有什么联系?

  康诚想不出来,又觑了眼背影沉沉的陆缙。

  公子聪敏过人,想来,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于是康诚很聪明的不再开口。

  然一低头,他又忽地听到一点滴答的声音,侧着耳去听,才发觉陆缙右手上的白玉扳指不知何时崩碎了,玉片深深嵌进了手掌里,扎的他满手淋漓。

  鲜红的血从紧握的指缝里溢出来,一滴一滴,砸到杌子上。

  铿然一叶,触目惊心。

  可陆缙却像毫不知情似的,任由那手垂着。

  “公子!”康诚惊叫出了声,连忙起身去扶,“您的手伤了!”

  陆缙缓缓低头,这才发觉右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全是血。

  而小臂处,尚未完全痊愈的伤处还隐隐作痛。

  提醒着他曾为她坠了崖。

  然如今再看,这一切却像是一场荒唐的梦。

  仿佛是他们在山村里遇到的毒菇。

  通常来说,越是艳丽的,越是有毒。

  但有时候,一株不起眼的白白净净的白蘑菇,却可能也是有毒的。

  譬如鹅膏菌,又瞥如江晚吟那日摘到的普普通通的致幻的蘑菇。

  同她一样,外表看着纯然无害,引得你将她采回去。

  吞-吃入-腹了,始发觉原来她才是最致命的。

  编织了一场绚烂绮丽的大梦,大梦过后,般若浮生,尽是一场空。

  且那人还是裴时序。

  为何是他?

  偏偏是他?

  陆缙望着那殷红的血,缓缓阖了眼,本就被玉片扎进掌心的手又用力攥紧。

  仿佛当真感知不到痛。

  毕竟,手臂再痛,又哪里比的上他心口万分之一?

  “我去传大夫!”

  康诚唬了一跳,慌忙要走。

  陆缙却叫住他:“不用。刚回府,母亲同祖母还病着,叫了大夫,呼呼喝喝的势必会惊动她们。”

  他声音极淡,极沉。

  好似伤的不是他一样。

  康诚光是看着都觉得疼,却又不敢多说什么,便只好停了步:“即便是不请大夫,您的伤口这么深,也不能置之不理,我去给您找点金疮药来?”

  陆缙没说话,仍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康诚便擅自去找了药。

  上了药之后,康诚一出门,却遇到了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回来的康平。

  两个人一对,康诚才从他口中得知原来这江小娘子就是林家四姑娘,方明白过来一切。

  难怪……

  公子这伤的何止是手,分明是情。

  竟还在刚回府这个关口。

  两兄弟相视一眼,皆默然,心想,恐怕今晚上的家宴,公子是不会护着这位江小娘子了。

  此刻,江晚吟和江华容尚且一无所知。

  尽管江晚吟已经答应了,但回来的马车上,江华容仍是不放心。

  临下马车时,她又敲打江晚吟道:“昨日是郎君的生辰,可惜他没能回来,今日他平安归来,又恰逢生辰不久,双喜临门,婆母便在立雪堂设了家宴。今日府里三房的人都会去,必定会问起你当初被掳走的事,该怎么说,你知道了吧?”

  江晚吟许久没说话,只是淡淡看她一眼:“阿姐,我舅舅都在你手上了,你在怕什么呢?”

  江华容被她平淡的语气一噎,干笑了一声:“我何曾怕了,只要你不说,此事再无旁人知晓。”

  面上虽平静,江晚吟这话却的确戳中了她痛点。

  有把柄在手,她如今是不怕江晚吟的。

  但陆缙的态度,江华容却琢磨不透。

  有了账簿的事情在前,他会信她吗?

  他当日又为何对外说被抓走的是她?

  今日又为何抱着江晚吟下马车?

  当真只是为了道义,又或是出于姐|夫对妻妹的关怀?

  陆缙那样的人,喜怒从来不形于色,说话亦是沉默少言,江华容从来猜不透他的心思,明明已经拿捏住了江晚吟,仍是有些惴惴不安。

  又怕彻底激怒了江晚吟,惹得她鱼死网破,于是她又安慰江晚吟道:“三妹妹,此事的确是我对不住你,你放心,等今晚一过,只要我无事,我便想办法将你送出府,到时你舅舅自然也无事,你且再忍上一晚。”

  江晚吟淡声答应下来,只想着先保住舅舅。

  舅舅这一生,最看重的,除了她,便是林氏的商行。

  先前江晚吟原是想暗暗的激怒长姐,寻个时机一举扳倒她,又不想让舅舅知道她在上京的真相,才没知会舅舅。

  但此次被绑架来的太过突然,她完全来不及给舅舅去消息,反倒让长姐和嫡母有机可乘。

  这回过后,他们已经撕破了脸,恐怕舅舅那边也瞒不住了。

  江晚吟想,等过了今晚,她便给舅舅写信,坦白一切吧。

  因是家宴,并未大办。

  但长公主分外高兴,

  珍馐美馔,葡萄美酒,仍是摆了两桌。

  只是夜幕刚擦黑,家宴要开始时,她却遍寻不见陆缙的踪影。

  长公主派人去了前院,康平和康诚都一脸茫然,说:“公子一早便去了立雪堂,竟不在吗?”

  “立雪堂?”

  长公主也微微讶异,又问了身边的仆妇丫头,无一人说看见过陆缙。

  这便奇了怪了,眼见着家宴便要开始了,长公主便命了人四处去寻寻,料想陆缙大约是在哪里被绊住了脚。

  江华容第一个领了人出去,等他们都走后,江晚吟也坐不下去,便找了个借口,也出去寻一寻。

  此时,陆缙的确在立雪堂。

  不过不在前面的厅院,而是在后院,他兄长的房间。

  兄长去后,这房间便空了下来。

  但长公主思念长子,仍是完好无损的保留着,每日都命人过来打扫。

  兄长生前的衣服,喝过的药碗,都一一的陈列在原位,仿佛那个病弱清瘦的少年一直未曾离开。

  陆缙一向少言,从前,有了心事时便时常一个人到兄长的房间来。

  兄长的房间极静,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每回待过一段时间后,他都能很快冷静下来。

  但这回,有点不易。

  陆缙一贯不喜杯中物,此时却也学着那些放浪形骸的人,斟了酒,执着犀角杯,一个人自饮自酌了起来。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尽。

  江晚吟到了后院的时候,正听见一声杯盏落地的声音。

  不知为何,她直觉这同陆缙有关,便碎步到了那房门前。

  后院极静,房门也并未关上,江晚吟心急,便直接推了门。

  一进去,果然看见了暗夜里有一个人,正坐在一张案几前,一杯一杯的饮着酒。

  而案几的旁边,已经横七竖八,丢了三四个酒瓶。

  江晚吟心口一跳。

  会是陆缙吗?

  可他,并不像是会借酒浇愁的人。

  内室点着一盏微弱的油灯,昏昏沉沉的,只能看见模糊不清的黑影。

  “……姐|夫?”

  江晚吟试着叫了一声。

  那人抬起了头。

  剑眉星目,轮廓分明,果然是陆缙。

  只是那目光极冷,冷的像经了冬的寒冰。

  冷冷地看过来,江晚吟心口一跳。

  “家宴快开始了,您……怎么在这里?”

  陆缙并不答话,仍是直直的看着她。

  他明明是端坐着,姿态一如既往的优雅,江晚吟却莫名觉得这个资势极具攻击性。

  仿佛一头闻到了血气的猛兽,将她当做猎物似的。

  弓着腰,蛰伏着。

  下一刻就要猛扑过来——

  江晚吟被那眼神看的头发发麻,攥着门框的手也扣了进去。

  抚了抚心口,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饮了这么多酒,他一定是醉了吧。

  “时候不早了,我扶您回去?”

  江晚吟很自然的进了门。

  然这时,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风,忽地吹灭了房内的灯。

  倏然一下,屋内一片漆黑。

  江晚吟陡然停住步。

  被无边的黑暗包围着,仿佛又回到了落水的时候,四面都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江晚吟有些怕,定了定心神,往前摸索:“姐|夫,你在哪?”

  一片漆黑中,陆缙站了起来,脚步沉沉。

  但这脚步声却过分的沉重,尤其看不见,混合着浓重的酒气,让江晚吟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危险逼近。

  她正紧张时,那脚步声一顿,陡然停在她身后。

  高大身影将她完全罩住。

  与此同时,一只冰冷的手从后抚上她侧脸。

  屈起一指,贴着她软嫩的脸颊徐徐滑动。

  从眉梢、鼻尖、到嘴唇,带了一丝轻-佻的意味。

  “是你?”

  陆缙低沉地问。

  江晚吟随着他的手,浑身微微发颤。

  紧接着,不等她回答,耳边又落下一声轻笑。

  他虽在笑,但那笑声却听得人后背发凉。

  江晚吟实在太熟悉他这么笑意味着什么了。

  下意识地要逃。

  然她刚要动作,那只原本温柔抚着她脸颊的手忽然顺着她的身侧下移,一路滑过脊骨,双手一发力,直接撕开了她的裙摆——

  只听“刺啦”一声,江晚吟脑中的弦骤然绷断。

  这是在立雪堂。

  她是江晚吟。

  他一定是醉了!

  江晚吟想躲,然她的举动反倒愈发激怒了陆缙。下一刻,在她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直接重重欺进,江晚吟到嘴边的声音生生断了音。

  赶紧,她双手抓紧了窗沿,才免得额角撞上去。

  不行,舅舅今晚还在长姐手里,这个时候她不能被揭穿。

  江晚吟蹙着眉,猜测陆缙醉了酒,大约又会同在披香院的那一次一样,未必会认出她是谁。

  于是便忍着声,不让他发现端倪。

  可陆缙好似在刻意折磨她,她越是忍,他越是要逼她,甚至伸手重重去揉她的唇。

  江晚吟手指深深嵌进了窗框里,抓的窗户被晃出了一丝缝隙。

  偏偏,窗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江华容也找到了这里。

  隐约听到窗边有点动静,便挪了步过来,轻轻叫一声:“郎君?”

  这一声,江晚吟死死抓着窗框,不发出一点声音。

  然江华容还是一步,一步地靠近。

  江晚吟一紧张,发丝根根竖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