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施蕊要结婚,在老家县城办婚礼。

  施蕊是本省人，大学在临港读的，毕业后就在临港的裴氏上班。几年前裴氏在雾城建立分部，便申请到这边公司。

  婚礼那天是周末,黎栀八点多从家出发,开车三个多小时到，正好赶上中午的婚宴。本来想吃个午饭下午就回去,奈何施蕊爸妈太热情,非留她打牌。

  这些年生意场上千锤百炼,经常跟那些老总玩，黎栀现在的牌技和当年早不可同日而语。县城亲戚间虽然打得便宜,但一个下午还是把两趟油费都赚回来了。

  城里来的姑娘,长得漂亮又会打牌,开的还是好车,施蕊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对她又好奇又满意。

  晚上在饭桌上,阿姨们不停地问东问西：年龄多大，工资多少，家住哪里,有没有男朋友。

  虽然问得有些尖锐,但阿姨们都是直来直去，没坏心思，黎栀倒也没觉得不适。

  她一说没有男朋友，阿姨们都兴奋起来。

  “小黎啊，你别看我们这县城小，男孩子都好有出息的。大姑认识几个在大城市工作的小伙子，长得也精神，给你介绍介绍？”

  “小黎你别听大姑的,她成天就知道打牌，认识的都是些牌友，不靠谱。我那几个同事的儿子也都没找，国有工厂呢，以后退休工资一个月好几千，不用你们年轻人养活。我记得有个长得不错的，跟你般配，你等我给你找找……”二姑兴致勃勃地把手机递过来，“就这个，长得精神吧？那会儿还是校草呢，工作是一般了点，在雾城一家公司当文员，不过五险一金都有，以后还会发展的，听说年底就要升主管了。”

  “小黎小黎，这我亲侄子你看看……”

  “哎呀先看我这个，我这个有钱……”

  “她们那都不如我这个帅，男孩子长得不好看会影响后代的……”

  黎栀脑袋里嗡嗡响，都听不清她们每个人说什么，临近崩溃的时候，一阵手机铃声解救了她。

  黎栀连忙假装抱歉地对长辈们笑了笑，出去接电话。

  谢南忱还真是她的及时雨。

  刚那一阵弄得她心有余悸，嗓音也有点疲惫：“喂？”

  谢南忱敏锐地察觉到异样：“你怎么了？”

  “没什么。”黎栀叹了一声，“就是饭桌上被几个阿姨介绍对象，幸亏你打电话我才逃出来。”

  “哦。”男人轻描淡写地问，“有看上的么？”

  黎栀听着他那副假装淡定的语气，故意道：“那我得好好考虑下，有几个还真不错。”

  谢南忱轻笑了声：“说说，怎么不错？”

  “长得帅，工作稳定，父母还有退休金。”黎栀咋舌道，“而且都挺年轻的。”

  “嗯。”谢南忱煞有介事地说，“那是样样都比我强。”

  黎栀哟了声：“六爷会谦虚了？”

  谢南忱语气认真道：“但有一样没人比得上我。”

  黎栀：“什么？”

  他毫不谦虚：“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黎栀咬了下唇，憋住笑。

  这人现在是真学会贫嘴了。

  男人收敛了语气：“你今晚住哪儿？”

  “这县城就一家城市便捷，晚点我过去开个房。”黎栀道。

  “行。”谢南忱也正经起来，“订完房号发我。”

  黎栀：“干嘛？”

  “我还不知道你吗？”他笑道，“这种席你吃不了几口，夜里会饿，一会儿给你买点儿吃的。”

  黎栀心底一暖，嗓音不自觉夹着点甜：“哦，好嘛。”

  谢南忱本来想跟她一起来，被拒绝了。

  两人现在前夫前妻的关系，还带着点不清不楚，来了都不知道怎么跟人介绍。

  晚宴一结束，黎栀便推说自己累了要休息，没再参与打牌。

  再赢就该把份子钱赢回来了。

  那些阿姨们应该也输怕了，不太想再跟她打，就没挽留。

  黎栀去城市便捷酒店开了间大床房，进门就扔了包，把自己摔进柔软的被褥里。

  一整天都在跟人周旋，的确是有些累了。

  她躺了很久才鼓起勇气爬起来，简单洗了个澡，吹完头发，谢南忱给她点的外卖正好打电话来。

  两菜一汤，有她喜欢的土豆牛腩。

  她喜欢的菜挺多，多到数不过来，可现在谢南忱几乎样样都会做。

  偶尔她一时兴起想吃点什么新花样，他也能很快学会。

  黎栀吃完饭，躺在床上看了会儿电视，后来眼睛迷迷糊糊闭上，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电视遥控器，一看时间，零点刚过。

  她打了个哈欠，准备去搬把椅子堵上门睡觉，刚一起身，就听见敲门的声音。

  想起之前在新闻里看见女孩在酒店被陌生男子拖拽的事件，她心底顿时敲响了警钟，从包里拿出一罐防狼喷雾，静悄悄地踱到门边，问：“谁？”

  “客房服务。”那人嗓音清冽，含着笑。

  黎栀蓦地松了口气，把防狼喷雾放下来，拉开门锁上的链条，打开门。

  门外高大的身影挡住走廊里的光，他眼里却满满都是光。

  鼻头不禁酸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现在零点多，她和他打电话时七点多，这是马不停蹄赶过来的吗？

  谢南忱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夜里的寒气，头发也有点乱，却顾不上那些，无比认真地望着她说：“怕你跟别人相亲。”

  “……”黎栀一噎，嘟哝道，“我又不是来相亲的。”

  就顺口一提，他还当真了。

  “不是长得帅，又年轻？”男人轻勾了下唇，“万一你把持不住带一个回去，我岂不是更难追了？”

  黎栀听出他调侃的意味，瞪了他一眼。

  谢南忱看见她手里的东西，眉头一蹙：“这是什么？”

  黎栀“哦”了一声，抬起来给他看：“防狼喷雾，你知道的嘛，女孩子一个人出门总怕遇到什么危险。现在社会上极端分子还是有的，虽然大概率碰不到，但谁也不能保证——”

  话音未落，身体突然被一片温热包裹住，带着熟悉的沉香味道。那双手臂起初是小心翼翼的，却忍不住越收越紧，甚至要将她揉进胸膛里去。

  他的下巴用力抵在她头顶上，有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发丝里，带着颤抖，变得越来越滚烫。

  她快要被他箍得不能呼吸，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间这样，用手在他腰际推了推，才听见男人低哑克制的声音：“对不起。”

  黎栀好像顿悟了什么，眼眶微微一热：“你不用这样……”

  因为他不在身边，她一个人坚强地过了四年，一个人支撑着裴氏，一个人面对所有困难和危险。因为他不在身边，她才要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他无比疼惜地用手掌轻抚她的头，炙热的吻落在她发心：“以后有我在，你不需要它了。”

  黎栀哽了哽声。

  “我会保护你的。”谢南忱轻声说着，却无比郑重和决绝，“我能保护你。”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连风都怕吹的病秧子了。

  黎栀笑了一下，不想把气氛搞得太过煽情和沉重，故作轻松地问：“快一点了，你订房间了吗？”

  “没有。”他还是抱着她不放。

  “我去给你订间房，早点休息吧。”黎栀推了推。

  谢南忱不舍地放开，却还是赖着：“不用了，我就睡这儿。”

  黎栀看了眼那张大床，强硬地把他带到一楼前台。

  值班小姐姐查了一下，语气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们没有空房间了。”

  黎栀瞥了眼墙上的电子屏幕：“那上面显示还有房间。”

  “抱歉小姐，我们是以系统里为准的。”值班小姐姐无奈道，“真的没有普通房间了，您一定要的话，我们只有豪华套房和亲子间。”

  “不用了，我们就住那间。”谢南忱不由分说，拉着她手腕往回走。

  黎栀皱皱眉：“你干嘛？”

  “我不住豪华套房和亲子间。”谢南忱摁下电梯按钮。

  黎栀：“我给你付钱。”

  “这是钱的事儿吗？”他一脸认真道，“我一个人只用一张床，住那么大房间很浪费，而且万一有人真的需要呢？”

  黎栀抿抿唇，顿时没了话说。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她没再坚持，满脸探究地望着旁边的男人。

  谢南忱感觉到她目光，看过来，唇角微勾：“怎么？”

  “没什么。”黎栀故作感慨，“就是发现六爷真的老了。”

  谢南忱敛了敛神色。

  她煞有介事地补充道：“都会心怀苍生了。”

  嘴上虽是玩笑的语气，心里却有一股暖流淌过，既感慨又欣慰。

  她能感觉到他的内心不再是一片黑暗和荒芜，他也不再是那个站在云端上俯瞰众生的冷漠神明。

  从前因为命运的不公而封闭起来的内心逐渐盈满了阳光和温暖，会对这个世界温柔以待，而不止是对她。

  她的手忽然被握住，被一片温暖包裹着，男人视线温柔，嗓音也温柔：“还不是跟你学的？”

  以前的谢南忱死掉了，那一半死得彻彻底底，重生的每一寸骨血都是为她而凝结。

  因为她热爱这个世界，所以他热爱。

  因为她心地善良，他便也学会善良。

  他的灵魂上早已刻满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