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差他了
作者:24S      更新:2023-01-16 06:05      字数:4756
  温琼到底还是去了,乘着马车急匆匆赶到大理寺时,是白鸦前来接的她。

  白鸦怕她一介女子,还怀着身孕,会受不住那后房那浓厚的血腥气,只带她来了侧殿暂且候着,安抚道,“夫人莫慌,公子胸口那只毒箭已经拔下来了,并未伤及肺腑,只是还有余毒未清。”

  他在这儿待了有一阵,已经摸清发生了什么。

  昨夜公子前往刑部大牢待了小半宿,回到大理寺与墨崖接着翻阅陵江历代官员的记载,想要借目前仅有的线索,将怀疑的那几位看似互不相干的朝官对应连起来,直到四更才闭眼眯了一会。

  挨到五更天时,真如公子所料,有一伙人大胆到劫夺邢大人所看守的那一批私盐,那私盐可是追捕了好些时日才拿到的罪证,决不能丢失。

  怎料公子前去的路上遭于埋伏,一支飞箭从后心口直刺而来。

  温琼紧抿着的唇角并未松懈,漂亮的琥珀眸子抬起,“那箭上的毒好解吗?”

  她从未想过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有朝一日会倒下。

  “太子殿下也派了宋御医前来,夫人放心。”

  青衫女子细细的柳眉轻蹙起,“宋御医是太子派来的?”

  白鸦颔首,“自然,太子妃产子之时难产,便是宋御医接手,自后宋御医便成了东宫专用的御医。”

  指甲一下刺进柔软的掌心之中,温琼心里一片冰凉,“专用的御医啊 ”

  她的思维控制不住的散发。

  宋御医是东宫的人,所以郑二姑娘留在侯府时,宋御医才会来此,那她的状况大概也被郑二姑娘掌握在手中。

  那当年让她落了胎的药方是无意而为之,还是早就谋划好的?

  上一世和这一世的他,可知情?

  他那般严谨,定然猜到了什么,却从未想过透露给她,或许只是怜悯的想着日后多补偿她一二。

  羽翼般的眼睫缓缓垂下,她来这一趟实属是可笑极了。

  侧殿后方的厢房乃是专门歇息之地,此时浓郁的血气冲天,邢昀京抱着刀倚坐在屋檐的木柱下,满脸的疲惫之色。

  听到房门又被人从里打开,他挣扎着睁开快要合上的眼睛抬头看去,只见墨崖端着一盆血水从房里出来。

  “兄弟,姚世子怎么样了?”

  墨崖将血水倒掉,抬起胳膊擦了两下汗湿的额头,“已经清理掉伤口处的余毒,正在包扎着,还好宋御医会此毒的解药,不然真是麻烦了。”

  “有解药可太好了。”邢昀京顿时大松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去,狠狠抹一把脸,“私盐保住了,姚世子也保住了。”

  这么一遭太惊险,谁能想到那群人狠极了连姚世子都敢埋伏偷袭。

  墨崖也后怕的要命,挨着邢昀京一块坐到屋檐下,吐出一口气来。

  明明他就跟在自家公子身侧,却还是让公子受了伤,他悔愧的垂下脑袋,不一会儿便听见几道杂乱的脚步声靠近。

  墨崖抬起头便见白鸦带着一人走进来,连忙拉着邢昀京站起,

  两人恭顺的拱手抱拳,“属下、卑职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安文凛闻见他们身上那股血气,剑眉紧皱着止了步子,瞥一眼紧闭的房门,“姚世子如何?”

  “御医正在包扎。”邢昀京恭敬道,“眼下姚世子未醒,不过已经解了毒”

  安文凛矜贵的颔首,“听说邢大人一夜未眠,先去歇息吧。”

  “宋御医先留在这里照顾姚世子,有何事及时上禀东宫,孤让人去解决。”

  邢昀京缓了口气称是,拱手告退。

  他走后,太子侧目看向一旁的墨崖与白鸦,忽而问道,“你家世子近日在查曾在陵江一带历任的官员?”

  “回殿下,是。”墨崖觉得莫名,他们动作极小,太子怎知道的?

  安文凛轻叹口气,“这人真是,能被外放至这富饶州城的官员,自当都是有些靠山的,他贸然行事怎能不惹旁人警戒。”

  墨崖与白鸦一时无法回答,他家公子查得不止历任官员,是贩卖私盐,是被这些盐商打压无法存活的小商小户,以及官匪勾结。

  若是太子知道公子真正的打算,怕是要再叹上几口气。

  正此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宋御医走出来,“姚世子已无碍,待醒后便可回侯府静养了。”

  安文凛与墨崖进了房,白鸦转头去侧殿。

  得同夫人说一声,她看过公子后也就安心了。

  怎料侧殿里空荡荡的,原本坐在侧座的青衫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去,秋风吹进殿中打了个转儿,只落下满室空寂。

  白鸦一脸茫然站在殿门处,夫人为何走了?

  ……

  姚宣辞的意识浑浑噩噩,整个人像是坠入了冰冷深海之中,无穷无尽的寒意将他紧紧包裹着,心口火辣辣的灼痛,疼得仿若有人曾狠狠剐掉剜出心头肉。

  可他心中平静极了。

  那年他告别嫡姐,连夜纵马赶在除夕夜前回到了皇城,却看到一座燃起熊熊烈火的半间屋子那一刻开始,心脏就一阵阵的抽痛。

  府医说此乃心病,无药可医。

  他唯一的药留下一封快被水迹浸泡的模糊的和离书,带着他也暗暗期盼了很久的孩子,死在了腊月二十九那夜。

  哪怕他从新帝忠臣成了逼宫弑杀天子的暴戾逆臣,哪怕那些生生逼死她的人全被他亲手葬送性命,哪怕他答应她的母亲兄长将她的坟墓迁回新温家,那深入骨髓的痛依在。

  日日夜夜,从未停止。

  他放任自己沉沦在这无尽深渊里,忍过一年又一年的除夕。

  后来看着漫天绽放的璀璨烟花,姚宣辞脑海里浮现那温婉的眉眼,心想着——大概因为他为她报仇,却忘了自己也是她的仇人,更是令她绝望死去的最大一笔。

  她的仇人都已经入了地狱。

  只差他了。

  待为新天子挑选新忠臣铺好后路,又挨到新一年除夕之夜,他多次登门温府,终于如愿来到她的坟墓前。

  一簇簇雪花落在了肩上,他放下杯中酒杯,微微冻僵的手轻禅掉坠落在墓碑前的雪。

  她怕冷畏寒,燃起了地龙后连房门都不愿意出,最多坐在窗子前看一眼外头的雪景,是对冬日最大的敬意。

  刚嫁到侯府第一个除夕,也是他久违的再度有人相伴的一个新年,那夜祠堂寒凉,她冻得整个人都克制不住的发抖,那双漂亮的琥珀眸子也困得快要合上。

  他的小妻子意外的有些可爱。

  低声吩咐了白鸦与墨崖后,他握着她冰凉的手指暖了很久,终于暖热了一点,便拉着她去看墨崖他们准备的烟花。

  他嫡姐最是喜欢这个东西,她应该也会喜欢。

  果然,那双眼睛一下亮起,比那璀璨风烟花还要绚烂夺目,让他莫名的满足。

  下雪了,他拉起帽兜为她挡雪,安抚道,“莫怕,以后这儿也是你的家。”

  可他从未去正视过那一刻的满足因何而来。

  甚至刻意的漠视侯府,只想摆脱莫名会浮现在脑海中的那双浅色的琥珀眼睛。

  直到彻底失去的那一刻,姚宣辞才明白为时已晚。

  他知道阿瑶姐弟前往涑州,便让白鸦紧随其后一路护送。

  得知她被召进宫,担心郑如毓又发疯,便禁住了她留在院里,让墨崖暗中相护,他前去见遥遥而来的嫡姐。

  谁曾想第二日离去后,墨崖被皇室暗卫刺杀,侯夫人借郑如毓之手生生扭曲了他的本意。

  他走上天子忠臣的位置,最后是孤寂一人。

  那样怕冷的人,被断了地龙,寒冬的日日夜夜该是多么难熬。

  他自嘲的轻笑着,慢条斯理昂头饮下杯中鸠酒,“你一生葬送在我手中,能赔给你的,唯有这条命了。”

  温热的鲜血从唇角溢出,那双深邃的凤眸轻轻合上,只是不知到了黄泉,还能不能见到她。

  “阿琼,大仇得报……你,可开心?”

  姚宣辞的意识在寒冰深渊之中沉浮着,越来越飘忽,忽而听到若有若无的一句话,“……公子怎……怎么发高……热了……”

  等等,涣散的意识渐渐凝聚起来,这声音有些耳熟……墨崖?

  “哎,公子醒了?!”

  姚宣辞被刺目的亮光闪了一下,紧闭上眼睛,眼皮上是橙红的光源,一切动静渐渐入耳,鼻翼间是苦涩的药味。

  一呼一吸间,胸膛上的阵阵刺痛提醒着他,这仿佛是真实的人间。

  榻上的俊美男人慢慢睁开眼,幽冷的眸光暗似是有实质一般,审视着扫过面前的宋御医。

  直到墨崖的身影落入他视线中后,男人好看的剑眉随之皱起。

  真的是墨崖。

  冷不丁看清不远处那道明黄的身影,他眼底掠过一道凶戾的煞气。

  新、帝。

  这一道狠厉之色让墨崖胆战心惊,与白鸦对视了一眼,公子对这一箭好恨啊。

  姚宣辞意识到不对劲,缓缓闭上眼睛。

  稳健的心跳声证明他还活着,已经死去的墨崖站在他面前,曾被亲手斩杀的天子也在。

  几乎是下一刻,他猛地睁开眼,嗓音嘶哑似是能呕出血来,“阿琼呢?”

  白鸦忙道,“夫人本来还在侧殿的,不知何时回去了,该是身子不舒服。”

  他话音刚落,榻上的男人直接掀开薄被起身,丝毫不顾及胸前还渗着血的伤口,穿上鞋靴踉跄了一下,便不管不顾束着外袍往外走去。

  “哎哎公子!”

  宋御医连同墨崖一起拦住他,“姚世子,你这毒箭刚拔,体内还有余毒,切不可乱动。”

  太子见状也忍不住上前一步道,“你家夫人大概是回了侯府,又不会消失,姚世子何必着急,有事儿让侍卫传个话便是。”

  男人幽暗的目光投了过来,俊朗的眉眼间似有一团沉郁郁的戾气,沙哑的嗓音听着像是在确认,“太子殿下?”

  “是孤。”安文凛只当对方是刚苏醒,意识还未回笼,温声解释道,“孤得知你被暗袭,特地来看看你。”

  姚宣辞不仅是太子党,还颇得天子看重,安文凛自当要来表示一番。

  只是感觉眼前之人,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大一样,少了几分清贵儒雅,多了些强盛者的侵略性。

  但他下意识忽略了这一点,劝道,“姚世子发了高热,还是躺回去吧。”

  此时安文凛只是太子……他回到了过去。

  姚宣辞垂下眸,恍惚的摸了摸胸前厚厚的绷带,随即稳定心神,冷冷甩开宋御医的手,迈开长腿,“回府。”

  他只想亲眼见一见她。

  看到那温婉的眉眼,才心安。

  人一走,安文凛便沉下了脸,他堂堂太子屈尊来此探望,还好心相劝,姚宣辞竟为了个妇人将他忽视。

  这人真是同如毓所说那般,是块冷硬的石头,非要追根究底去查贩盐之事,顶着伤也要回侯府去。

  顽固不化!

  *

  大理寺没有马车,姚宣辞还记得马厩在何处,生生忍着胸前撕扯的伤痛,俊脸上一丝动容都未有,利落地翻身上马,握着缰绳一拉,纵马飞跃而去。

  白鸦几乎是倒吸一口凉气,“公子!你的伤啊!”

  这番动作,刚包扎好的箭伤定会撕裂开,想都不用想伤口处一定渗出血来了!

  姚宣辞却完全顾不得这些,一路策马奔驰,忍到侯府时已经疼得冷汗淋漓,薄唇毫无血色。

  他抚上胸口摸到一手湿意的触感,仅是瞥了一眼指上的鲜红,接着疾步走进清瑜院,险些撞上欲出去的宋嬷嬷。

  “哎哟,我的老天爷呐!”

  宋嬷嬷急慌慌避开,抬头见是自家姑爷,还未来得及行礼,只见他绷着一张俊脸快步从自己身旁掠过,空气中留下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姑爷不是中了毒箭,怎么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离得越近,姚宣辞的心跳得越发急速,喉结上下滑了滑,轻颤的手掌碰触到那扇薄薄的房门时,顿了顿,然后郑重的敲了敲。

  他回到皇城时,只见到女子安然沉睡的面容,还有一张万字和离书。

  她将这桩婚姻的不满之处全数写在纸上,仿佛能看见她当时的心灰意冷,与怨恨不甘。

  重来这一遭,他只愿她不会再写下这张和离书,平安的过完这一生。

  屋子里传来细弱的脚步声,能想象出女子莲步轻移时轻晃摇曳的裙摆。

  脚步声近了,男人不自觉紧绷起肩膀,单薄的鸦青色衣衫下隐约能看出那好看的肌肉线条,血腥味也越发浓重。

  房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女子那双漂亮的琥珀眸子看到他时闪过一丝惊诧,“你怎的这就回来了?”

  随即,目光落在了男人结实的胸膛,看到一团晕染的暗色,细眉一拧,紧接着被一下揽进满是血气的温暖的怀抱里。

  耳边,是男人低哑好听的嗓音,“我回来了。”

  “阿琼,是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