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
作者:折秋簪花      更新:2023-02-26 06:28      字数:10364
  “啊啊啊啊,好疼,好疼啊!”

  “姑娘,您且忍忍,缠足疼,放足疼,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原本的女儿家都得这一遭!也是太子爷心慈,这才让给您放足。

  如今您是这院子里年岁最大的,姑娘可千万不要叫疼,免得吓到了那些年纪小的!”

  “呜呜呜,我,我知道了。”

  康熙与胤礽一同来到了胤礽原本未安置那些战亡将士遗孤的大宅子外,就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宅院深深,这是当地最大的一座宅子,不过当地经济一直持续走低,所以价格并不昂贵。

  当初胤礽将此事全盘交托给闫天之后,闫天精挑细选了这里。

  胤礽和康熙对视一眼,父子二人顶着了上书“慈幼堂”的匾额,迈过了门槛,然后循声而去。

  等到了近前,康熙听到了详细的对话,这才不由愕然:

  “保成,这是……”

  胤礽听着那里面不知年岁几何的姑娘压抑而又破碎的痛呼之声,眉心蹙了蹙,随后引着康熙朝另一边走去。

  “汗阿玛可还记得保成此前与您说过的驿站破败之事?如今那位原驿站主事便在保成这里负责这些战亡将士遗孤的抚养。

  不过,自从慈幼堂成立之初,保成对于抚养这些遗孤的唯一要求,便是女子不得缠足。”

  缠足之事,自本朝开国以来便是一直被禁止的。

  但民间的缠足却一直屡禁不止,鉴于旧朝程朱理学之思想早已深入人心,对于女子的束缚一直从未减轻过。

  当然,这一点除了百姓的知法犯法外,更多的也与官府的妥协有关。

  毕竟,也不会有官府派人去一家一家掀人家女子的裙子,看人家到底是不是长了一对儿小脚。

  康熙方才听着那里面女子与那老妇人的对话,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即使如此,康熙的态度还是有些犹疑:

  “这样真的有用吗?”

  国法威严,尚且不能让这样的恶行屡禁不止,而保成却只是办了一个小小的慈幼堂,这样的改变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胤礽自然深知如今连国法都无法禁止民间缠足之风,自己所做的这些都只不过是微不足道而已。

  但是胤礽更知道——缠足之恶,不除不行!

  “目前看来是没有用的,但汗阿玛且试想一下,若是等到将来福建遍地都是对于劳动力需求极高的工厂时,这些工厂的要求便是女子不得缠足呢?”

  胤礽与康熙一道走着,负责人大手拉着小手,穿过了茂密的高大常绿树,胤礽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路上回荡:

  “当工厂生产已经常态化,那么进工厂做工,便会使所有人赖以生存,且能保障他们安定生活的存在。

  在这一时段是不会有人愿意去打破他们原本生活的平衡,那么他们必然会为了生存不得不作出必要的让步。”

  胤礽这一番话出口,康熙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保成这话说的简简单单,可是康熙却知道这将是一项何等浩大的工程!

  远的不说,只福建如今,现在也看看只有一个水泥厂和船厂。

  可是,这其中对于女子劳动力的需求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

  水泥厂需要的是体力强大的男工居多,而船厂对于技术的要求性更强,可是这年头所有技术都是传男不传女。

  康熙第一次对于胤礽的做法抱以怀疑的态度。

  这样真的可行吗?

  “国法森严,但却不能因缠足之风便将任何一个人逼入绝境,否则百姓恐会哗变。但缠足之陋习,本不该存于世间,非常事件,非常手段。

  汗阿玛,我们满族的姑奶奶可以在马上纵情欢笑,尽情奔驰,可是这些缠足的姑娘她们一辈子也不可能体会到这样的感觉。

  除此之外,每一个缠足的女子一生所遭受的痛苦,远非常人可以想象。”

  胤礽似乎没有察觉到康熙的怀疑的眼神,或者说即便他察觉到了,也并不在乎。

  他有解决这件事的办法。

  随后,胤礽转而对着康熙说起了自己当初行医之时遇到的一位患有足疾的妇人。

  因为当初胤礽年纪小,并不需要如何避讳,所以可以让胤礽亲眼见到那妇人因为缠足之后所导致的种种感染的迹象。

  扭曲的脚弓,被踩的稀烂的脚趾,腐烂的脚心肉,一样一样,哪怕是一个正常人看到都会忍不住作呕的。

  可是这样的陈规陋习却已流传,至今不知多少年。

  时至今日,那一幕一幕,胤礽至今想起来仍觉得触目惊心。

  而从胤礽看到那双因为缠足而导致溃烂的双足之时,心中便已经下定决心。

  他一定要让这样的陋习从这片土地上消失!

  要知道,如果不是胤礽在这里,随便换任何一个医者在这里,那妇人的一双脚只怕是废了。

  不说因为缠足而导致腐烂的腐肉,若是不被挖取轻则截肢,重则丧命,就是那女子与男子之间的忌讳,便足以逼的那名妇人回家等死。

  所以,胤礽等到闫天将慈幼堂安顿妥当之后,第一个吩咐便是慈幼堂中的女子不得有人缠足,哪怕是缠过的,也得放开!

  如果一个人连最基本的身体康健都做不到,那么胤礽不知道这样的人在未来又能做什么?

  康熙听完了胤礽的解释之后,都忍不住肩膀耸动了两下,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嫌恶之情。

  要知道,康熙此前见到民间汉人女子一双金莲细足,莲步而来之时还觉得其有若柳扶风之态,分外惹人怜惜。

  然而胤礽的一番话,直接让康熙所有的幻想都覆灭了。

  “这个啊,保成,你做的对!朕可算是知道为什么老祖宗都不允许女子缠足了!”

  试想一下,一个面若银盘,容貌娇美无比的女子,脱了衣裳,露出一身羊脂温玉的皮子。

  然而,等看到最后却是露出了一对儿竹笋似的,饱受摧残的双足……

  康熙整个人都不好了!

  胤礽听了康熙这话后,只是勾了勾唇,随后二人便在一栋联排的房子面前停了下来,里面竟是传出了朗朗的读书声。

  “咦,保成这莫不是要要培养出几个状元之才出来?”

  要说别人资助无依幼童读书,康熙还怀疑他能否有成果。

  可是如今,康熙看着胤礽身边环绕着得那么多的人才,他深深的怀疑在此刻,这一连排简陋的房屋中,迟早会有一些一飞冲天的人物。

  胤礽笑了笑,没有说话,引着康熙一同上前。

  这连排教室的窗户全部都被替换成了玻璃,这会儿站在窗外朝里面看去,康熙不由又是一惊:

  “这里竟是如此多的女童!”

  而且这些女子没有学寻常女子所需要学的女红,纺织一类的技术,反而是在认认真真的跟着夫子识字。

  胤礽如今年龄小,身高不足,并不能看到里面的场景,但一听康熙的描述,他顿时就知道这是哪一间教室了。

  “不错,除了这些女童之外,汗阿玛此前说的女童被溺杀之风俗,保成亦是有所耳闻。如您所见,除了这些女童外,育婴堂中仍有闫天从外面收回来的不少女婴。”

  “收?”

  康熙敏锐的察觉到这个字眼,胤礽脸上露出一丝阴霾:

  “是的,都是闫天带着几个当地熟悉的人去那些容易有女婴被溺杀,虐杀的地方,大肆宣扬慈幼堂付费收容女婴之事。”

  胤礽说着,随后顿了顿:

  “一两银子,便会有人将将出生的女婴大方的送出。这些女婴的性命,就值一两银子。

  不过,这件事闫天会将其记录在册,若有女婴长成后想要离开慈幼堂,只要支付了这一两银子之后便可以离开慈幼堂。”

  康熙听到这里,倒是觉得这也是个办法,只是若是如此,也是颇为劳心费神。

  康熙这么想也这么说了,但胤礽却是笑了笑:

  “这只是眼下罢了。”

  当女子社会地位被不断提高的时候,女孩子也会变得宝贵起来。

  康熙听了胤礽的话后,一时之间都觉得无法找出更好的法子,随后他看向教室:

  “不过,咱们刚才一路走来,朕倒是觉得这些屋子里面男童与女童学习的东西都是一般无二……”

  “是的,汗阿玛,这里的教室男女各半,他们都会先进行系统的识字,读书教育,然后再来通过考核决定他们日后到底该走什么样的路。”

  “走什么样的路,这又是什么说法?”

  康熙认认真真的透过窗户看进去,那些年龄不一的小姑娘这会儿谁也没有发现窗外多了两个人,她们都在聚精会神的听夫子讲课。

  没有人舍得眨一下眼睛,生怕自己稍有不慎,便错过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胤礽扯了一下康熙的袖子,康熙这才发现宝贝儿子虽然说起话来老气横秋,可是现在到底还是一个一个……身高不足的幼崽呢,

  康熙不由轻笑一声,连忙弯腰将胤礽抱起来,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胤礽幽怨的看了康熙一眼,他刚才看到了!

  汗阿玛一定在心里偷偷笑话自己!

  康熙对上胤礽那控诉的眼神,这会儿也是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催促的问道:

  “保成还没有说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胤礽轻哼了一声,这才解释道:

  “所谓走什么样的路,便要看他们究竟是不是读书那块料了。汗阿玛,您看过戴梓,徐寿等人之后,您可觉得咱们大清是不是太过于缺少这样的人才了?”

  康熙听了这话,想着蒸汽机,想着留声机,便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胤礽亦是点了点头,直接抬起那双杏眼,透过那晶莹透明的玻璃直接朝教室内看去,随后便见他轻轻的说道:

  “那么不适合走科举之路的孩童,便可以走另一条路了——技术。”

  康熙听了胤礽的话想了想,然后认真的发问:

  “……保成啊,如同戴梓,徐寿那样的存在,你说这天底下有多少个人能有那样的大才?”

  胤礽:“……”

  胤礽不由噎了一下,然后撇了康熙一眼:

  “汗阿玛,您以为这人才都是老天爷随便掉下来的吗?考不了科举,那就学技术!若是技术学不好了,专精一门也就是了,能敲好钉子的工匠也是好工匠!”

  “可是,这里面可都是些女同,难道她们也要……”

  “那是自然!汗阿玛可知,您此次乘坐的福州号那艘大轮渡,中便是由那天的吴秋晚亲自做出了九层防水,防沉设计?

  有了吴秋晚做出的那九层设计,即便是在海中遇到暗礁,只要礁石不是特别之大的那种,那艘大轮渡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沉没的,这代表着什么,汗阿玛您可知道?”

  能让航行的船只轻易不会沉没于大海,那将是一项何等伟大的技术?

  康熙觉得自己今天惊讶的次数有些过于多了,这会儿整个人都有些木木的。

  “可是,那吴秋晚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莫不是徐寿……”

  胤礽直接道:

  “汗阿玛,徐寿何等光明磊落?他不会贪墨一个女子之功,也不会给人随意捏造功绩。而此中桩桩件件,从一开始的实验到福州号建成,皆有吴秋婉亲笔书写的报告呈上来,您若是不信,一会儿保成便让人送到您手边。”

  康熙听完了胤礽这话,一时之间不知道做什么表情。

  胤礽却不管康熙怎么想,这会儿只是慢吞吞的说道:

  “不过,如今吴秋晚虽是被保成特招在船厂之中,若是等到来日她找个夫家嫁了,那夫家若是不做人些,这项技术只怕会成为那人家中不传之秘。”

  “这怎么行?!”

  康熙差一点跳起来,随后直接抱着胤礽从教室旁离开,在院子里踱步,然后小声的向胤礽建议:

  “那什么,保成,你说要是朕将吴秋晚迎入宫中……”

  胤礽:???

  胤礽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憋死自己!

  随后,胤礽顶着一双死鱼眼看着康熙,一时无语。

  他单知道自己以前和汗阿玛同住在乾清宫的时候,汗阿玛便业务繁忙,忙完了白天,忙晚上。

  没想到啊没想到,汗阿玛为了国家竟然可以做到这一步!

  但是,胤礽可不会将一个造船业顶尖人才,未来的女性大佬送到康熙后宫:

  “汗阿玛,请容保成提醒一句,吴秋晚研究出这项技术,至今尚不足半载!

  在此之前,她也不过是一个造船工匠之家的独女,虽然对于造船之事耳濡目染,可这项技术却是确确实实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

  胤礽一面说着,一面抬眼看向康熙语气认真:

  “才不到半载,吴秋晚便做出这样的功绩,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如此人才,汗阿玛却要看到眼前的这丁点利益便要将拘于后宫吗?您真的忍心吗?”

  康熙不忍心,一点都不忍心!

  他甚至迫切的希望吴秋晚可以做出更多的功绩。

  “那,那就是吴秋晚一直在船厂上工就是了。”

  胤礽于是叹了一口气:

  “可吴秋晚,如今已到双十年华,若是迟迟不嫁人,只怕会惹的民间流言四起。汗阿玛,流言可杀人,如今有水青书局在手,您不会不知吧?”

  康熙这时候终于回过过来,保成这小子这是在这点他的!

  康熙没好气的看了胤礽一眼:

  “你小子,究竟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胤礽直接道:

  “汗阿玛,保成想请汗阿玛能立法准和离,复辟女户之制!”

  “这不可能!”

  康熙想都没想,便如是说道。

  但随后,康熙怕在胤礽眼中看到失望的情绪,连忙急急的解释道:

  “保成,朕知道你的想法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如今民情在前,和离,女户之法若立,只恐百姓不愿。”

  在程朱理学盛行的今日,女子身上的枷锁被一层一层的加注其上。

  和离,女户之说,已经成为了遥远的历史。

  非康熙不想抗衡,只是以如今民风民情,即便是有如此法制,也不过如同当初开国以来禁缠足之法一样不了了之。

  胤礽听了康熙这话后,赞同的点了点头:

  “汗阿玛,您所说的顾虑不无道理,保成也知道,但是或许您可以考虑一下,试点。”

  “试点?”

  康熙又听到一个新词汇,这会儿万分好奇,胤礽口中的试点是什么意思,只眼巴巴的看着胤礽。

  胤礽不由好笑的勾了勾唇,汗阿玛这副好奇宝宝的模样还挺好玩的。

  “这试点嘛,便是请汗阿玛一指定一省为试点,只那一省可以有此律法,三年为期,三年之后,且看那一省如何。

  汗阿玛,不要小瞧了女子的生产力。人口,经济,税收,这些都是实打实的东西,不会骗人的!”

  康熙听了胤礽这番话,不由沉默了半晌,过了好久,康熙这才看见了胤礽,语气第一次变得幽怨非常:

  “保成,给朕交个底,这事儿你自个在心里谋划多久了,今日才对朕开口可是憋的不轻?”

  胤礽嘿嘿一笑,并未作答。

  徐寿原身的烦恼,吴秋晚童养媳的身份,这所有的一切便如同棋盘上纵横交错的棋子。

  但如今它们被挨个串联起来,已成剑锋之势,似乎要势不可挡地突破着阴霾重重的封建思想。

  ……

  慈幼堂之行,让康熙又多了一份烦恼。

  毕竟胤礽这次提出来的和离,女户之说,实在是有些过于天方夜谭了。

  便是康熙是一国之君,也不能轻易松口,至于胤礽所说的试点之事,康熙倒是觉得有几分希望。

  “保成,和离,女户之事兹事体大,远非朕一人可以轻易定下此事,必须回京与众臣商讨之后方可决定。”

  “好,那汗阿玛,保成便静候佳音了。”

  胤礽这个佳音让康熙脸上不由露出了苦笑,他只戳着宝贝太子那白嫩嫩的小脸颊,没好气的说道:

  “臭小子,你自个说说,朕来你这才几天,你给朕划拨了多少差事?朕是来看儿子的还是来办差的?”

  胤礽听了康熙这话只是笑得更甜了一些,他讨好的扯了扯康熙的袖子,手脚并用着爬上了康熙的膝盖,坐在康熙的大腿上笑嘻嘻的说道:

  “汗阿玛说的呀,保成有什么事儿都要找汗阿玛想办法,汗阿玛您这般英明神武,保成提出来的问题,那能叫问题吗?

  还有啊,汗阿玛,和离,女户之法,一旦正式立法,但阻力是有巨大的,但是前景却是美好的。

  贞节牌坊之事,您也是知道的!一个青春年少的妇人,在丧夫之后生生被人逼着要做那节妇。可原本,她本应该能带来更多的新生命,可是现在都被一块冷冰冰的贞洁牌坊锁阻挡了,您说气不气?”

  康熙不能说不气,但是心里却是结结实实的憋了一口气。

  康熙总觉得保成这臭小子在给自己画饼!

  明明这套技术应该是自己颇为娴熟的,可是康熙竟然被胤礽那句话给说的真真切切心动了。

  贞洁牌坊,只康熙知道的全国每年最起码要发下的就有数万,乃至数十万。

  而这数万乃至数十万的节妇,若是在她们年轻之时可以和离改嫁,可以立女户……那会带来多少的人口增长?

  康熙久居在京城,尚觉得京城人口不足,又来了后见识到福建此地的人口稀少,别提多么头大了。

  可是,这会儿康熙面前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就,好像保成这小子说的这些话真的挺有道理的。

  康熙已经可以看到一个繁荣,强大的国家,在自己眼前冉冉生起。

  当然康熙在想到眼前的这一切,都是有很大的前提条件。

  而这个条件,却也是胤礽从一开始便创造到的。

  那就是——粮食产量的六倍提升。

  否则,胤礽此时此刻所提到的人口增长之说,也不过是真真正正的画饼充饥罢了。

  要是不足缺人口增长的话,只会带来巨大的粮食危机,进一步导致朝廷的地位不稳,这对于曾经的康熙来说是想都不愿意想的,但是眼下却不同以往了。

  胤礽成功的用自己的甜言蜜语给汗阿玛画了一张大饼,康熙一时之间还真在心中升起了跃跃欲试之心。

  与此同时,康熙来此路上耽搁的时间,加上这段时间父子在当地游玩的时间,康熙出来已经有大半个月了,也该到了康熙回城的时候了。

  这日,康熙在吃完晚饭之后,向胤礽提出了自己要离开的消息。

  胤礽听了这话,当即便浑身一僵。

  这些日子胤礽已经习惯了,每日和汗阿玛一起用膳,一起说话,一起谈论对于当地的民生民生想法子完善等等。

  胤礽从没有那么觉得有一个人愿意这样的倾听自己,并为自己想办法。

  想来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汗阿玛一个人可以做到。

  胤礽端着果茶的手指不由一僵:

  “是了,汗阿玛出来的时间也已经够久了,想来乌库妈妈,皇玛嬷她们也都会担心的。”

  胤礽低低的说着,纤长的睫毛垂了下去,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可康熙只看了一眼尹容的侧脸,便知道小太子心里并不好受。

  “保成快别提你乌库妈妈了!你是不知道,当初你送回去的留声筒,皇玛嬷她老人家把你前面给朕说的好听话都给捡走了!明明你一字一句都是汗阿玛,也不知道皇玛嬷要来作甚,哼!

  还有上回,你让人送椰子副产品回去的时候,皇玛嬷她老人家直接让人盯着梁九宫的小徒弟,一知道你让人送了东西回宫,连一刻都没有耽搁便冲到了朕的乾清宫,可把朕差点没吓出一个好歹来!”

  康熙控诉着太皇太后的“霸道恶行”,那一番气呼呼的模样,很快就把胤礽逗笑了。

  “汗阿玛不说这事儿保成还忘了,这回回去保成再给您,还有乌库妈妈和皇玛嬷录一些留声筒。”

  “还要录留声筒,保成不是要在此地常居不成?”

  康熙有些不高兴的说着,但心里却并没有阻拦的意思。

  康熙自从来了福建之后,他看到当地的民风民情,一切所有的改变之后,康熙已经在心里对于胤礽的这次外出表示服气。

  哪怕是他亲自来此,也不见得能做出这一番功绩,他实在不能违心的因自己一己之私,便让保成和自己回京了。

  胤礽抿了抿唇,摇了摇头:

  “汗阿玛,当地真正有价值的水果资源,旅游资源,还没有完全被开发出其价值,保成还要再留一段时间的。”

  胤礽说到最后越说越小声,竟是在心中升起了歉疚之情。

  前世的自己就像是一只离不开汗阿玛的雏鸟,一辈子也没有做出什么样的功绩来。

  可这一世的自己,连胤礽都觉得自己似乎扑腾的有些过于狠了。

  但正在这时,胤礽突然觉得自己头顶一暖,不由诧异的抬起头,随后便对上了康熙那温和却又带着鼓励的目光:

  “留就留吧,只是不知道朕今年可能与保成坐在一起吃一顿年夜饭呀?”

  胤礽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会尽力的!”

  “嘿,臭小子连一句准话都不能给朕呀?什么尽力,朕可是要是一定!不然别怪朕直接让你说的那快递驿站把你给朕快递到京城去!”

  胤礽:???

  胤礽都惊了:

  “汗阿玛,你这想法可要不得!这快递怎么能运活物呢?要是再有个万一,人家将千军万马运到京城城门外看您怎么办!”

  “你小子也不知道盼着朕一点好,朕不就是随口一说罢了!”

  胤礽这会儿那低落的情绪已经全然不见,甚至一脸狐疑的看着康熙:

  “不对,您从来不会无地放矢的,您且告诉保成您这一次究竟是怎么来的,莫不是真的让快递将您给送过来的?”

  “那不能!朕可算知道保成当初为什么说马车还需要改进了!要是那快递驿站的马车能像保成这里的公共马车一样,这快递过来也就罢了,可是保成不知道那些马车那叫一个又颠又晃!”

  胤礽一听这话,就知道康熙当初还真的打着让快递将自己送过来的主意来着。

  “噗嗤——”

  胤礽没忍住笑了出来,康熙顿时僵在原地,似乎才反映自己说了什么。

  以保成的聪明,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当初的想法?

  康熙顿时恼羞成怒的瞪了这小子一眼,没忍住嘟囔着说道:

  “还笑还笑?也不想想,朕这样子都是因为谁,你小子也太没良心了!”

  胤礽笑过了之后,一脸正色的扑进了康熙的怀里,他紧紧的搂住了康熙的脖颈,将一滴温热的水滴洒进了康熙的衣裳里。

  康熙不由浑身一僵,也回手拍了拍胤礽的后背:

  “保成啊,这回你真不跟朕回去吗?你可想好了——不要等朕走后自个躲在被窝里哭鼻子,想朕啊!”

  胤礽连忙已经沾了泪花的小脸,在康熙的肩膀上蹭了蹭,站直了身子嘴硬的说道:

  “保成才不会呢!”

  康熙听了这话也是一乐,却强自控制着自己没有去看自己那濡湿的肩膀,只是笑呵呵的和胤礽并排躺在院中的躺椅上,就着月色,说了许多的话。

  而那一夜,父子二人最后究竟以怎样的话题结尾,康熙已经记不得了。

  康熙只知道等他看过去的时候,就发现胤礽不知道什么时候很没有安全感的蜷缩了身子睡着了,只是哪怕是熟睡,胤礽手中却还紧紧的捏着康熙的一片衣角。

  月色之下,青年帝王不由发出一声长长的轻叹,随后才慢吞吞的起身将自己的那片衣角从那孩童的手中抽了出来。

  只是胤礽攥的实在太紧,康熙费了好大的劲,这才将那一片皱皱巴巴的衣角抽出来,将胤礽抱进了卧房。

  “保成,睡个好觉。”

  康熙轻轻的说着,随后这才轻手轻脚的起身走了出去。

  但康熙却没有看到,他刚出房门没有多远,本躺在床上熟睡的那小小一团的身影,不知道为何翻了一个身,而枕头上留下了一小片水迹。

  离别,总是哀伤的。

  次日,康熙走在那熟悉的两边皆是高大常绿阔叶树的水泥路上,阳光斑斑点点的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进来。

  并不起眼的马车上被装上了福建当地才会有的橡胶轮胎,看上去带着几分奇特,

  康熙撩起轿帘看着,站在路边的胤礽,语气轻松的问道:

  “保成,确定不和朕回京喽?”

  胤礽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怔怔的看着康熙那含笑的眼睛:

  “汗阿玛,您先回吧。”

  “好,朕就知道,小没良心的!”

  康熙听了胤礽这话,轻轻的点了点头,随后放下了轿帘。

  隔着轿帘,胤礽听到了康熙的嘀咕,没忍住脸上勾起一抹淡笑,但是而来的还有一片晶莹的水光落下。

  正在这时,康熙突然掀开了轿帘:

  “保成,朕在卧房里还留了一道空白……等等,保成,你是不是哭了?”

  胤礽浑身一僵,狼狈的转过身,过了半晌这才嘴硬道:

  “汗阿玛,您怕是看错了吧,这应当是方才林间的阳光太过刺眼的缘故!”

  康熙默默的看了一眼茂盛无比,如同一把把绿伞一样的树木沉默了下来。

  “好了好了,不说了,汗阿玛您快走吧,一路顺风。”

  “那,朕走了,保成回去吧。”

  “好。”

  车走了两米,康熙又掀开教练回声看胤礽:

  “朕真走了!”

  “走吧,汗阿玛。”

  胤礽说着,康熙点点头,缩回了脖子,放下了轿帘。

  但不多时,马车又停了下来,这一回康熙还没来得及掀开轿帘,便听到身后胤礽气冲冲的喊道:

  “康熙,您可千万别这样了,不然保成害怕这马车哪怕是等到天黑都走不出一里地!”

  康熙顿时尴尬的收回了手。

  装上了橡胶轮胎的马车,那叫一个轻便如风,没过多久便已经化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了远方。

  而此时的胤礽一改方才跳脚的模样,他一直没有动,目送着康熙远去。

  等到马车实在看不到的时候,胤礽这才踩脚步,沉重的转身离开。

  正在这时,姚启圣骑着马狼狈而来,看到胤礽匆匆下马,行礼:

  “叩见太子爷,皇上御驾可是已经启程了?臣又来迟了,还请太子爷责罚!”

  胤礽看了姚启圣一眼,却轻轻的摇了摇头:

  “无妨的,姚总督并未来迟。”

  姚启圣正要说什么,却冷不防看到胤礽那通红的眼圈,顿时一句话也没有多说了。

  也是,他来的早有什么用?

  今日是太子爷与皇上父子二人依依惜别,他杵在这算什么?

  “那,臣送您回去?”

  姚启圣看到胤礽孤身一人来此,却连一匹马都没有骑,连忙小心的建议的。

  但胤礽却是摆了摆手:

  “不必了,孤今日要去琉球看看。”

  胤礽说完直接便召了一辆公共马车过来:

  “姚总督,再会了。”

  胤礽坐着的公共马车,很快不见了踪影,姚启圣站在原地,过了老半晌才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砸了砸舌:

  “往常我等都以为太子爷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却没想到,太子爷今日皇上那番依依惜别之情,方让太子爷落入凡间,实在是令人动容。”

  姚启圣所言非虚,哪怕当初攻打琉球之时,太子爷也是云淡风轻,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可是今时今日,他却是难得在太子爷脸上看到那样浓重的悲伤。

  姚启圣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他们一直在心中奉为神明的太子爷,如今也不过是以垂髫小儿罢了。

  他这个年纪的孩童,本该在他的父辈膝下承欢撒娇。

  可是他却是在用自己的行动,走着一条从没有人走过的路,却坚实的印下了一行连历史也不会抹去,通往富强之路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