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修)
作者:折秋簪花      更新:2023-02-05 11:41      字数:10424
  炎炎骄阳高悬于空,一阵轻风无力的从脸庞拂过,带不走一丝燥热。

  空荡荡的天空,不见一只略过的飞鸟。

  一条水泥路在艳艳阳光下被照都明晃晃的,看一眼都要让人头晕目眩。

  “喂,来人了!”

  通州城门守卫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推了推同僚。

  “这个时候热的跟才揭了盖儿的蒸笼似的,哪里会有人……嘶!”

  守卫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款款而来,宝马雕车,清香满路,嵌着宝石的窗框半开着,却无人敢升起探究之心。

  无他,这支车队之后,一支整齐的侍卫队紧紧跟随,其装备精良,军容整肃,每胤礽的手都时时刻刻的搭在武器上,一双眼睛带着不易察觉的杀气。

  这是一支铁血之军。

  “咕嘟——”

  守卫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抿了抿干裂的唇,上前颤声拦住:

  “来,来者何人?”

  “放肆,我们主子……”

  “何柱儿!”

  胤礽及时的叫住何柱儿,将自己的玉牌隔着帘子递出去,守卫不敢多看,只是在看到那身份玉牌之上描金飞舞的金龙后,整个人直接僵在了当场。

  马车辘辘走远,同僚这才在那守卫呆愣的眼睛前晃了晃:

  “傻了?发什么呆?”

  守卫不禁喃喃道:

  “方才,我好似见到了一位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贵人。”

  再问,那守卫竟是三缄其口来,他虽然不知道那位贵人为何出现在通州,但是他清楚明白的知道,言多必失,尤其是……关乎贵人!

  胤礽本来不想进城,奈何工部尚书给的地图上显示水泥路正好在江南省的通州境内截止,是以胤礽便趁着路还好走进来补给一番。

  此时,南通主城的各个主道上都被水泥路铺就,个挤作一堆的百姓正在沿街售卖。

  胤礽挑起一角帘子,打量了一番,微微一笑:

  “看来通州百姓的生活很是富裕。”

  何柱儿也跟着看了看,只觉得和京城比起来还差上一些:

  “主子这话又从何说起?”

  胤礽努了努嘴:

  “你且仔细看看,此地百姓纵使天气燥热,也是衣冠齐整,温饱方知礼。

  另外,这一路行去,百姓皆身着蓝衣,此乃通州传统的蓝印花布。《蚕妇》诗云:遍身绮罗者,不是养蚕人。可通州百姓却人人穿着他们自制的蓝印花布,其生活质量可见一斑。”

  何柱儿与何梁儿都是顶顶聪明的,这会儿胤礽方一点,何柱儿就明白了:

  “原来如此!主子当真是观察入微!”

  马车在驿站前停了下来,驿站主事着急忙慌的冲了出来,看到马车上那描金精雕的金龙,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小人不知贵人来此,有失远迎,还请贵人恕罪!”

  那金龙纹样,最少也是个亲王!

  “不知者不罪,主事免礼。”

  一声清脆的少年音想起,如同一阵凉爽的清风,驿站主事下意识抬头去看。

  只见一少年探身而出,足下是一双不显山不露水的千层底布鞋,唯有上面那带着暗纹的布料象征着它的不凡。

  少年轻巧的跳下马车,腰间挎着一个形状奇怪的皮质套子,面白如玉,眉心一点红,唇角噙着淡笑,端的是金童玉子,仪态不凡。

  何柱儿立刻厉了声色:

  “大胆!主子容貌岂是尔等可以窥探?!”

  “好了,何柱儿,别吓唬主事了。该喂马喂马,该休息休息罢。”

  胤礽直接走了进去,这座驿站坐落于繁华的通州主城,倒是颇为清幽雅致,精致玲珑的小院外一丛碧竹格外翠绿,一看就是被人仔细打理过的。

  少年太子一身丁香色福纹长袍,外罩七宝纹马褂,腰背挺直,方一抬脚,腰间环佩叮当作响,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那是顶顶好的玉石相击,才会发出的声音。

  驿站主事分神想了一刻,随后愈发小心谨慎伺候。

  “看来,主事也是位爱竹之人?”

  胤礽满意的打量着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小院,随口问着,主事忙恭敬道:

  “回贵人的话,竹者,中空外直,万古长青,是为虚怀,是为恒久,应是无人不喜。”

  “苏明允曾言:甚者或诘其平生所嗜好,以想见其为人,1孤以为,以嗜竹亦可见主事之为人。”

  孤!

  主事心里狠狠跳了一下,随后在心里合了一下当朝太子爷的年岁,脸色倏然一变:

  “小人叩见太子爷,太子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胤礽抬手虚扶一下,温声道:

  “孤不过是与主事闲聊两句,主事这一大礼,倒是让孤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主事闻言不由一僵,尴尬的搓了搓手,胤礽见此不由笑了笑,解围道:

  “还是说回方才的话题吧,孤方才一路行来,只见得城内哪怕是乞儿都有一身完整的衣裳,想来是通州知州抚民有方,百姓安居乐业。”

  主事跟在胤礽身后,巧妙回答道:

  “知州大人一向奉行老庄之说,不过咱们通州有田有人有手艺,总是不会饿肚子。

  不过,一年前有行商之人经过当地,留下一张新式纺织机之图后,通州的布匹方可称一句云屯雾集,车载斗量!”

  主事说起那样的盛况时,眼中仿佛带着光:

  “自那以后,通州人人都有衣,不受冻,不畏寒!再加上水泥路建成后,咱们的蓝印花布也能送往各地,寻常百姓家里也有了余银,日子别提多美了!

  要是啊,小人知道是什么人制作出来那样厉害的纺织机,一定日日把他供在案前!”

  说话间,胤礽已经走进了正堂,迎面就看到一架木雕的新式纺织机前,香炉里的三根香线青烟袅袅。

  好家伙!

  这主事他真供啊!

  何柱儿早在主事说起新式纺织机的时候就高高的挑起眉梢,脸上的骄傲,自得,仿佛那新式纺织机是他制出来的一样!

  “那新式纺织机,自然是我们主子……”

  胤礽直接回身捂住了何柱儿的嘴,冲着主事笑了笑:

  “下人莽撞,见谅!”

  虽然不知为何新式纺织机只是被一个行商之人莽撞的传了过来,没有署自己的名——毕竟现在这个通讯不发达的时代,这种情况很正常。

  但是,胤礽还是觉得庆幸。

  他是活的!活生生的!

  要是被人供在家里像什么样子?

  他们只要在心里念着他的好,给他创造信仰值那就够了!

  胤礽随后邀请主事来和自己说话,两人从诗词歌赋,谈到了民生民情,谈到了纺织机,水泥路等等。

  这一说就是一上午,主事就水泥路一事,对胤礽大夸特夸:

  “不是工部的老爷们在小人这里歇脚的时候说起,小人还真不知道是太子爷您竟作出如此,如此便利的水泥路!

  嘿,您是不知道,两月前,前头巷子里的一个妇人产子,整整三日都未曾生下,偏偏那两日下的连阴雨,若是平时去请城另一边的梅一手,怕是都要请不来人哦!

  梅一手年轻时受过罪,逢阴雨天就会浑身疼,不少大户人家若是女眷梅雨天生子,都要请都要把人提前养在家里里,否则往常那么颠簸,梅一手也受不得。

  可是那次马车那叫一个平稳飞快,梅一手没事,那妇人也平安生下一对儿龙凤胎,大家伙都说这路修的好!”

  胤礽含笑听着,那副认真的模样,看上去不像是一国太子,而是一个乖巧的后辈。

  那双水杏眼中的光泽,温润柔和,眉心的红点愈发生动,主事看的不由一愣,竟是忍不住又拜了一拜。

  “太子爷宝相庄严,竟是比那寺里的佛陀还令人亲近。”

  胤礽:“……”

  大可不必如此!

  他真的只想简简单单做个人!

  等送走了主事,胤礽躺在被浆洗暴晒后的细棉布被褥上,只觉得柔软到了骨子里。

  “通州,倒是不错。”

  不得不说,在听到主事说起自己的举动对于通州产生的变化时,胤礽心中是无比骄傲与自豪的。

  一夜好眠过后,第二日胤礽便准备继续赶路,却不想刚出门就看到各个街道上挂满了灯笼,整个城中香火缭绕,还有不少铺子在摆放着满满当当的贡品瓜果。

  水泥路的两旁也已经开始摆放起黄白纸张,元宝,彩衣,各色冥器等,路上行人络绎不绝,热闹而繁华。

  “这是……”

  胤礽甫一出言,主事便解释道:

  “再过不久,便是中元了,知州大人特让人布置灯具一类,香火,贡品乃是百姓自发摆放。

  往年虽也有,但都不如今年盛大,想来是去岁一年光阴,大家伙的荷包也鼓了,对地下的亲人们自然更加大方了。太子爷若是多留几日,待到中元那日,城中必定盛况空前。”

  “罢了,不留了。”

  通州满目繁华,静候中元。

  可是,福建与琉球之战却不会因为中元而停啊。

  “出发。”

  胤礽一声令下,那浩浩荡荡的车队缓缓动了起来。

  等行到高处,胤礽回望过去,便见那红红白白的灯笼几乎挂满的整个城池,袅袅烟雾朦朦胧胧的笼着,状似云海。

  ……

  水泥路走完了之后,便不免遇到颠簸难行的青石路,甚至是土路。

  走了好几日,便是连一向沉稳聪明的何柱儿都不由小声的抱怨道:

  “太子爷而今尚还年幼,又何故吃这个苦头,千里迢迢去那劳什子福建?”

  胤礽靠在马车壁上,一手搭在额头上,免得让自己碰在了一旁的木框上,身子摇晃个不停,可是面上却带着淡淡的笑:

  “孤不吃这赶路之苦,总得有人吃,孤若是吃这苦,只有孤胤礽吃,孤若不吃,怕是有千千万万人要吃生死之苦。”

  何柱儿成功被胤礽绕晕了,他眼冒蚊香圈的看着胤礽,一脸茫然。

  胤礽只是笑笑,却没有再解释的意思,只是透着颠簸不平而晃动的轿帘看着窗外的风景,似喃喃自语:

  “而且,孤也是想要感受感受自由的味道啊。”

  福建,漳州府。

  哪怕是同行众人早在出发前已经服用过消暑丹了,这会儿也不由觉得口干舌燥,浑身燥热。

  无他,此地的百姓走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之上,有的人为了消暑索性赤膊出行,哪怕是女子也颇为彪悍,不说露胳膊露腿,那也是分外清凉,看的侍卫们只看一眼,就不由面红耳赤的低下头。

  “怎么了?”

  胤礽问了一声,何柱儿伸出头来看了一眼,就着急忙慌的去捂胤礽的眼睛:

  “别别别,主子快回去,别,别污了主子的眼睛!”

  胤礽被何柱儿胡乱捂着眼睛,随后反手使了一个巧劲儿,直接将何柱儿两条胳膊绞在身后,这才淡声道:

  “有什么不能看的?你主子是再来做事儿的,不是来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的!今日不看,以后不看,不如归京!”

  随后,胤礽直接挑起轿帘,看着眼前一幕,挑了挑眉:

  “就这?”

  现代那些大孤娘小媳妇的还穿着超短裤,露背装,就这也值得避讳?

  胤礽这话一出,何柱儿人都傻了,太子爷看到孤娘家的脖子和手腕了!!!

  那太子爷要娶多少个孤娘了?!!

  何柱儿突然觉得自己脖子上的脑袋有些堪忧啊!

  胤礽看了看何柱儿那奇奇怪怪的面色,不由摇了摇头:

  “尊重当地民俗,不要大惊小怪。”

  何柱儿被胤礽这句话哄着做了好长时间心理建设,这才没有再胡思乱想。

  随后,侍卫统领前来询问:

  “太子爷,前面就是漳州府了,咱们是入城,还是……”

  胤礽思索片刻后,回答道:

  “此地民风民情与别处大不相同,孤以为我等还是先前往驿站,让姚总督前来一趟。”

  “是!”

  没有水泥路的漳州府城城门,哪怕是看着近在眼前,也足足走了两刻钟才到跟前,更不必提那看着便残旧破败的城门。

  胤礽等守卫验过身份后,方进了城,刚一入城,就不由因为城中的荒凉而呼吸一滞。

  胤礽依旧是一路走一路看,可是这一路看下去,便是胤礽也不由在心中摇头。

  如果说百姓们因为天气炎热而衣不蔽体,那还尚能理解,可是只需要看他们那露出的身躯上屈指可数的肋骨,枯瘦发黄的面颊,高高突出的颧骨。

  这座城池的百姓们的精神面貌,无形的诉说着他们的困苦劳顿。

  等众人抵达驿站的时候,眼前的一幕更是让所有人都僵在当场。

  漳州府城内堂堂朝廷驿站竟是一个——破败无比的荒园。

  何柱儿率先跳下马车,看到眼前这一幕,直接目瞪口呆的愣在了原地:

  “主。主子这这真是咱们朝廷的驿站,而不是哪个,哪个慈幼院,破庙?”

  胤礽也跟着走下马车,看着眼前这一幕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

  “去叩门。”

  “咚咚咚——”

  何柱儿依言走了上去,敲响了那扇看着便久经风雨,连颜色都掉的不成样子的门扇。

  却没想到,他刚敲了三下,那扇大门边应声而倒,而门楣之上那悬着的“驿站”二字的匾额也随之“哐当”倾倒了一半。

  何柱儿:!!!

  胤礽:……

  何柱儿被那突然掉下来的匾额,吓得像是看到身后放了黄瓜的猫一样,直接窜到了三步远的地方,这才大口的呼吸了两下。

  “他们这是谋逆!谋逆!要是方才是主子站在那里,便是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他们砍的!”

  何柱儿气的破口大骂,等他骂了好些时候,驿站附近的一个小房子才被忽然打开。

  一个面色黝黑,皮肤粗糙的老汉将补丁摞满的上衣随意的搭在肩上,吊儿郎当的走过来,露出了黄中带黑的大牙,然后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

  所有人:“……”

  无他,此地的方言实在颇为难懂了些,那老汉看着几人这副模样也是绞尽脑汁的思索了起来。

  过了好久,老汉才用有些不熟练的官话说道:

  “几位来此有何贵干?这驿站年久失修,几位若是要投宿,不如另选客栈吧!”

  “荒唐!朝廷每年给驿站分拨了多少银两,又怎会年久失修?莫不是你们有人从中贪没了银两,这才导致如此?”

  何柱儿双手叉腰,气的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

  “啧,这驿站开了这么多年有几个人来过?要是你们不愿意出客栈的银两,直接去墙头拐角的那间客栈,银子有人付!

  那客栈就是破了些,但好歹能住,还有热水,好了,要是没有别的事儿就走吧,就别烦我了。”

  老汉说完,急急就要离开,何柱儿连忙拉住他:

  “你这人怎么这样?还有,你既然说出这些话,那此地驿站主事又是何人?速速让他来拜见我们主子!”

  “我就是驿站主事,你们主子又是谁?”

  “哦?你是驿站主事,你是驿站主事竟然将驿站经营成这副模样,若是被朝廷知道,也不怕丢了你的脑袋?”

  胤礽从何柱儿身后走了出来,看着那比自己高出了不少,晒的黝黑的驿站主事,淡声发问。

  “嘿,你小子这身打扮看着倒像是那些王公贵族们才有的,莫不是哪位大人家的小公子?

  您啊,这含金吞玉,降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哪里能知道我们这些人物的不易呢?您啊,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那老汉拱了拱手一幅谄媚的样子,看的人不适极了。

  “……出身在钟鸣鼎食之家又如何,这祖宗基业总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你,身为驿站主事,你的本职工作,便是管理好驿站的一切。

  而今驿站能成为如今这副模样,你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不是谁说把你放过便可以的。

  今日哪怕没有我等在此也会在以后有旁人,难不成你以后也要挨个求每个人都放过你吗?”

  “不然还能怎样,就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呗!”

  “那你这和尚当的可不怎么尽责,这钟都已经锈了,烂了,不能动了,你又如何撞它呢?”

  “唉,你这人怎么这般计较?一点儿都不爽利!驿站有问题,我不是让你们去住客栈吗?后面的银子不还是我掏吗?住哪不都一样?”

  那老汉被胤礽说的有些不耐烦,当即就想转身离去,胤礽却是脸色一厉,直接一抬手:

  “来人!给孤拿下!孤倒是想知道是何人这么大的胆子,竟然连贪墨朝廷的银两都这么理直气壮!”

  几个五大三粗的侍卫很快冲上前去将那老汉制住,那老汉愣愣的看着胤礽,突然嘴唇哆嗦起来:

  “你,您,您是太子爷?!!”

  胤礽冷淡的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看着那人方才走出来的小房子,眉心一皱,抬手一指:

  “孤方才隐约听见里面有些响动,你们去看看那里面有什么?”

  一个侍卫立即应是,随后,没过多久他就折身而返:

  “太子爷,里面被人锁上了。”

  胤礽听了这话,看着那被压在地上的老汉,狠狠的一皱眉:

  “那里面可是你的家人?”

  老汉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

  胤礽直接冷哼一声,抬脚走了过去:

  “去敲门!”

  何柱儿虽然因为方才叩门时发生的意外,心有余悸,但这会儿还是当仁不让的走了上去。

  他总不能让主子自己去敲门吧?

  何柱儿敲响门后,里面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不过因为那声音分外清脆,胤礽隐约能听懂。

  “阿叔,带吃的回来伐?”

  “让里面的人开门,孤不想让人破门,免得惊扰了里面的人。”

  方才,胤礽听那声音稚嫩清脆,应该是孩子无疑。

  胤礽语气不容置疑的吩咐了一声,随后,那老汉浑身一僵,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身体里的所有力气一样,张开嘴,声音干涩的说了两句。

  不多时,大门便被打开了,出来的是一个脑袋大,脖子细,身材矮小的幼童。

  在大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里面有好多双眼睛都在一瞬间亮了一下。

  “这么多的孩子!”

  何柱儿不由惊呼了一声,胤礽抬眼看了过去,也不由愣在了当场。

  “一,二,三……十四,十五。”

  这里有十五个孩子!

  老汉低着头,闷声闷气的说道:

  “这些都是没人要的娃娃,被我捡回来,用朝廷的银子养着。这件事是我闫天一人所做,这些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还请太子也看在他们无辜的份上,只求您降罪我一人便是!”

  “除了这些,还有吗?”

  如果是朝廷的银子来养着十五个孩子,应当绰绰有余,不至于将他们养的这样面黄肌瘦,脑袋大脖子细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闫天听了胤礽的话后,浑身一僵,嗫喏着唇,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胤礽知道闫天的顾忌,他想了想,认真的说道:

  “有什么事你只管直言便是,孤并非那等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倘若你能给孤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可以说服孤的解释,届时,孤会酌情考虑从轻处理。

  不过,要是你有一丁点的隐瞒,就别怪孤数罪并罚!”

  胤礽说到了这个份上,闫天索性一咬牙低着头,从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当然当然不止他们几个,还有还有一百多个。”

  胤礽听到这个数字,都不由有些心惊。

  “太子爷,就是这里了,这里就是最后一个小屋子,这些孩子真的是无辜的!求求您,求您看在他们和您年纪相仿的份上,不要责怪他们,饶他们一命吧!”

  胤礽站在这最后一间小小的,只有方寸之地的屋子前,这屋子建材简单,方式生疏,不满想象是谁建出来的。

  胤礽看着屋子里那些神情怯懦,年龄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孩子,沉默许久:

  “十两银子,养一百三十七个孩子难吗?”

  闫天语气艰涩道:

  “很难,但,不能不养。这些孩子的亲爹都是死在战场上的兵将,他们为我等平安而亡,罪臣……无法坐视他们的孩子无人供养而亡。”

  “此事你可报于朝廷。”

  胤礽缓缓说着,闫天脸上的笑容,却变得苦涩起来:

  “朝中的大人们说的都是军国大事,他们不过是一百多条小命又怎么能可以在朝堂上被大人们金口相弹呢?”

  “你对朝廷很不满?”

  胤礽没有再说别的,反而是看一下闫天:

  “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是。你今年年岁几何?”

  胤礽早就已经让人放开了闫天,这会儿闫天佝偻着背,跟在胤礽的身后,听到胤礽问话,闫天连忙说:

  “罪臣今年,三十有六。”

  “你才三十多?!”

  何柱儿不由惊呼出声,随后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向胤礽示意自己不会再多说话。

  胤礽这会儿也是一言难尽的看着闫天。

  他没想到方才给自己第一印象是个老汉的闫天,竟然是个壮年男子!

  “你……怎么会成这幅模样?”

  闫天对于众人惊讶的目光都已经习惯了,这会儿只是满不在乎的摆摆手:

  “太阳晒的呗,再加上操心操的多了,指不定过些年就未老先衰了。现在我啊,也不过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呗。”

  如果说刚才胤礽听到闫天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尚是因为他的渎职而觉得气愤。

  可,这会儿他却因为闫天的这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而觉得心中悲凉。

  他替闫天悲凉。

  闫天是因为心中无望,他连这一百三十七名烈士后代的未来都无法保证,不得不用这看似满不在乎的话语,在抹平自己内心的迷茫。

  闫天说完这话后看到胤礽的脸色不对,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忙,要跪下请罪。

  却没想到,胤礽直接一把扶住了他,那一双小手看着绵软无力,可是却将闫天结结实实地扶住了。

  “不必多礼,孤,恕你无罪。”

  闫天一脸茫然的抬起头,随后脸上露出了激动之色:

  “太子爷是说,太子爷是说不不计较我挪用建设驿站的银两之事了?!”

  胤礽含笑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此地偏僻荒凉,鲜有人迹,与其将银钱用于建设这一年不一定能住一回的驿站,倒不如养育这些孩子。”

  闫天听到这里,抑制住脸上的激动之色,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的冲着胤礽磕了三个响头,眼中激动的泪花已经都要止不住了:

  “太子爷,大恩不言谢,小人只能给您磕几个响头以作回报了!”

  “先别急,但是这并不是你侵吞公款的理由。量你情有可原,孤恕你无罪,但是这驿站主事,你以后是做不得了。”

  胤礽这话一出,闫天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精气神一样,面色在一瞬间灰白了下来。

  闫天看向胤礽,试图扬起唇笑一笑,可是这个动作最终还是失败了,他只能苦着脸冲着胤礽拜了一拜:

  “是,小人明白,小人叩谢太子爷不罪之恩,小人,小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说到这里闫天却不由悲从中来,涕泗横流,涕不成声。

  “哎,你莫急,这是十两银子,你先将这些孩子安顿好,莫要让他们再住在这样狭小的房间里。其他事宜,等孤先处理完手上的事儿再来安顿你和这些孩子。”

  胤礽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何柱儿掏银子,闫天捧着手心里那一个沉甸甸的银锭子,整个人愣在了原地,连哭都忘了哭。

  似喜非喜,似哭非哭。

  闫天这会儿脸上的表情格外的滑稽。

  什么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就是!

  闫天激动的将手里的银锭子紧紧的捂在怀里,他则捂在胸口上,眼睛赤诚的看着印仍:

  “那等太子爷您忙完了,再来看看小人和孩子们,到时候那些孩子们一定会很感谢您的。”

  “感谢就不必了,这是应该的。他们没有流落街头是你的功劳,若是流落街头,那就是朝廷的失职。”

  胤礽踮起脚尖想要拍一拍闫天的肩膀,可惜身量有些不够,还是闫天自己半蹲了下来才让胤礽拍了上去。

  “等孤回来。”

  胤礽说完这话,才带着众人随意寻了一间客栈住了进去。

  而等到第二天一早,天还不亮的时候,姚启圣便带着一身的风霜雨露,连夜兼程的赶了过来。

  胤礽虽然老是和康熙吵吵上书房读书的时间有些过于早了,可是他这会儿整个人也都已经养成了生物钟,也于寅时的时候便早早醒了。

  是以,等他起身后,何柱儿便立刻前来禀报,胤礽连忙来到大堂,随后,便看到抱着一把剑靠着门框,发出轻微鼾声的人影。

  福建的天亮的早,一会儿晨曦微蒙,胤礽走的近了,才看到人影那花白的发丝在空中飘散着。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眉心有三条竖纹,即便是浅眠之际,也依然紧紧的皱着。

  “这……”

  何柱儿看了胤礽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唤醒姚启圣。

  胤礽抬了抬手:

  “叫醒姚总督,他如今年岁不轻,这样拄剑而眠,若是一个体力不支,会引发很大的问题!”

  不知道姚总督有没有年纪大了的人都有的那些老年病,他这样拼命的性子,要是有个万一,只怕……救都救不过来!

  何柱儿得了胤礽的命令后,方才轻手轻脚的上前。

  可还没有等他近身,下一刻,一把泛着寒光的剑便直接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姚启圣猛的睁大了眼睛,看到眼前的胤礽和何柱儿后连忙撤回了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臣福建总督姚启圣叩见太子爷太子爷,千岁千岁千千岁!臣方才多有不敬,还请太子爷降罪!”

  胤礽上前扶起姚启圣,他摸着这位老大人冰凉僵硬的手指,皱了皱眉:

  “姚总督可是一日夜兼程赶来?孤听闻,如今我军已经打到了厦门岛。”

  姚启圣顺着胤礽的力道站起身来,听胤礽说起这话,点了点头恭敬的说道:

  “臣未曾想到朝廷会把您派来此地,臣得到消息时为时已完,不得不日夜兼程过来,没想到还是晚了,竟让您住在这种地方!”

  “不妨事,既然姚总督已经来了,那咱们便启程吧。”

  “启程?”

  姚启圣惊讶的看着胤礽,胤礽也疑惑的看向了姚启胜:

  “对呀,不然孤来此地做什么?先前孤乍来此地后,得见民风民情与别处大不相同,孤会犯了什么忌讳,是以在此地多留一日的,等候您的到来。如今,您既然来了,那咱们便启程前往营中便是。”

  “不成!”

  姚启圣斩钉截铁的说道:

  “那秦舍(郑克塽小名)小儿如何配让您去与他一战?”

  胤礽听到这里,只含笑摇了摇头:

  “姚总督此言差矣,郑克塽坐镇三军,他可有参议军政?”

  姚启圣迟疑的摇了摇头,胤礽随后便道:

  “那就是了,这一战又怎么算是孤与他一战?”

  “可是……”

  “可是那郑克塽坐镇郑军营中,便给了郑军极大的士气,孤若前去也是一样的,如此才能让我军旗鼓相当不是吗?”

  “但……”

  “但什么?姚总督,汗阿玛能让孤来到这里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太子爷,您先前赐下的三种丹药何其重要,您的意义远远大于秦舍小儿,臣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您置身险地啊!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秦舍小儿是被逼无奈,可是臣绝不会逼您啊!”

  胤礽听了这话,只是微微摇头,语气坚定:

  “不,不是您逼孤,是孤非要去。您熟读兵书,应该知道郑军此计之毒,但是,他们低估了我大清!

  他们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孤偏不让,孤要让他们算计种种,终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