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这种存在，总是越传越离谱的。

  而且这些谣传在传播过程中会自发的具有一个故事的完整性和逻辑性，导致辟谣变得很麻烦，甚至亲历者搞不好都被说服了。

  比如倒卖试卷的相容。

  相容急急的走进内门天衣坊，看见他那在内门的双生妹妹相依就大声的质问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试卷里蕴含天机？！”

  相依闻言身体晃了晃，羞恼的转头瞪了自己双生哥哥一眼：“什么天机！”

  “你到这时候还瞒着我吗？我都听说了！”相容道，“仙尊在你们的内门试卷中藏了天机，想要寻找有缘人，才让甘棠占了便宜筑了基！”

  相容说到这里，简直痛心疾首。

  他不是在嫉妒甘棠，只觉得自己竟然“廉价”卖出了那么多试卷，简直亏大了。

  相容心痛道：“你知道我们本来可以多赚多少灵石吗？”

  相依不知道什么天机，她像是听天书听她哥哥说话，又碍于现在的情况，不敢多问。

  她只想堵住哥哥的嘴巴：“闭嘴！我一开始就没让你去卖！我只是让你找几个人帮忙抄写而已啊！”她这么说着，却不看相容，而是紧张的看向了绣楼厅的上首位置。

  “就是因为你那么说，我才……”

  相容本来还想要多说几句，但看妹妹别扭的模样，猛然领悟了什么，顿时顺着相依目光向前望去，这才发现妹妹房间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还长得格外可爱，尤其是一对圆圆的异瞳，一只是普通的棕色，一只是琉璃般的浅金色，看起来清澈又天真，宛如幼猫一般。

  此刻，少年正用这双清澈的异瞳好奇的看着眼前这对双生兄妹，像是小猫盯着逗猫棒。

  相容对上这样天真无辜的眼神，却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莫，莫…师弟，”相容心虚的叫道，“我，我刚刚是说着玩的。”

  相依也符合道：“是啊，我哥哥就是个笨蛋。”

  “能够理解，”少年笑嘻嘻的说道，“双生子嘛，共用一个肚子，总有一个营养不足导致脑子格外笨一点。”

  “……”相家兄妹垂着脑袋，不敢做声。

  少年却不愿意揭过这个话题，他追问相容道：“你刚刚说的天机是怎么回事？”

  相容头上直冒冷汗：“都，都是些胡说八道……”

  “我想听。”少年用略带娇嗔的口气说道。

  相容头上冷汗冒得更厉害，却不敢不老实道：“传言说，那日仙尊渡劫虽然失败了，但领悟了天机，才召集弟子们考试，想要选出有缘人，但内门……咳，反倒是个外门弟子领悟了天机，才得以筑基。”

  “喔～～”少年喟叹道。

  “当，当然，都是些谣传而已！”相容看着这少年，丢了的智商突然回到了脑子里，他慌慌张张的解释道，“那么多人做了那个试卷，也没看开窍的样子，何况筑基的外门弟子我是认识的，她本来就快要筑基了，只不过正好碰上时候罢了！就算真有什么天机，仙尊大人也肯定是先想着亲传弟子的。”

  “哼。”少年轻哼道，但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些。

  相容见状，偷偷松了口气。

  少年紧接着问道：“不过，听你刚刚的口气，那些试卷卖得很好了？”

  相容的冷汗再次冒了出来：“还，还好……”

  何止还好，简直卖疯了。

  自从人们发现甘棠筑基用的是“仙尊密卷”以后，外门弟子简直用了各种渠道想办法去弄试卷，甚至不止是外门弟子，门中的杂役仆从也希望搞到一份试卷，大有将那试卷当作筑基丹，做了就能筑基的架势。

  相容因此大赚了一笔，他现在跑来相依这里嚷嚷，无非是想扩大经营而已：

  ——谁让仙尊竟然出了那么多套卷子呢，要是能将内门所有试卷都搞到手，出一套的，能赚得更多。

  相容本来这样盘算着，谁想到这位“祖宗”竟然在这里。

  不过也是，外门闹得那么厉害，内门肯定也听说消息了。

  相容想道。

  相依明显也想到了相同的事情，她偷偷的拧了一把相容的胳膊，对“莫师弟”说道：“不过，我们是不会卖试卷了的！本来我们也没准备卖，对吧？”她瞪了相容一眼。

  相容心中是不愿意的，这会儿却不敢露出半分：“是，是的。”

  “莫师弟”饶有兴致看完这对双生兄妹的眉眼官司，才笑道：“为什么不可以卖呢？我正要说呢，既然外面那么想要做试卷，就给他们好了。”

  “可是——”

  “莫师弟”的脸沉了下来：“还是说，你们觉得你们把我的大师兄的试卷弄得到处都是，这是一件好事？”

  “不，我没有！”相容冷汗津津的辩解道，“我也是知道轻重的！除去一开始让别人帮忙罚抄所流出去的卷子，后来我卖的，全是内门试卷，所以市面上流传的大师兄和您的试卷，都是那些罚抄的家伙弄出去的，跟我没关系啊——”

  “白痴！”相依拽了一把自己哥哥，对“莫师弟”道：“我明白了！我会让哥哥还有其他人尽量弄到其他内门弟子的试卷，更大范围更多数量的卖出去的！”直到彻底覆盖掉最初的那批试卷，让人即使想要调查，也不知道源头。

  相容也反应了过来，他找补道：“卖出的试卷赚到的灵石，您七…八…九……您九我一qaq”

  “莫师弟”这才点了点头。

  相容这次真哭出来了。

  “莫师弟”却还有不满意的地方：“至于那个筑基的弟子——”

  相容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结结巴巴道：“甘，甘棠是个很死板的人，她，她不会说出去的！事实上，现在那么多人找她，她也没有将任何一份从我这里买到的试卷给其他人。”

  可惜“莫师弟”并不理会他的说明，而是抓住了重点：“那个筑基者叫做甘棠吗？”

  相容心中一凉。

  相容嘴巴动了动，随即他无视了相依用力拧他胳膊的动作，试图说些什么，不过在他真正开口之前，“莫师弟”身后的景象让他瞪大了眼睛。

  不仅仅是他，相依也一脸惊恐。

  “莫师弟”却一无所觉，他还再次露出了可爱的笑容：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放心，我又不会杀人灭口，反倒是刚刚的‘生意’，我希望她可以帮忙，毕竟‘天选者’自己放出去的试卷，才是真正的试卷嘛！”

  “如果那孩子不愿意帮忙呢？”

  “莫师弟”甜甜笑道：“怎么会有人能够拒绝我？”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觉得不对，相家兄妹应该没胆子质疑他，刚刚提问的声音也好像是从身后来的，而且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莫师弟”顿时僵在了原地。

  后方却传来了笑声：“喜儿对自己真有信心啊！”

  “……师尊。”

  莫师弟，不，周诲门下最小的弟子莫喜缓慢的转过头去，果然看见如同月华般的银发青年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映衬得身边那艳丽的青年如同月下牡丹一般。

  “二师兄也在啊……”

  莫喜干巴巴道，看到这两位他可笑不出来，就跟相容看见他一样，只会想哭。

  严于利己的师尊大人就不说了。

  莫喜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神。

  二师兄曲千星也是莫喜做坏事的时候最不想被他发现的人。

  因为所有师兄师姐中，就数曲千星最唠叨。

  比如此刻，曲千星就震惊地看着莫喜。

  他和周诲在藏书阁亲眼看见外门弟子筑基，又听说那外门弟子是做了内门试卷才筑基的，就想要找到是谁将内门的试卷散播了出去，没想到师尊却带着来找小师弟。

  是的，把罚抄外包还倒收费的“奇才”，正是周诲最小的弟子：

  莫喜。

  曲千星一开始还没搞清楚乖巧的小师弟在做什么，但他理清楚全部以后，那目光就变成了愤怒：

  “莫喜，你竟然将自己的功课交给别人做？”

  莫喜的身体僵了僵。

  但这种时候，打死他他也不会承认的。

  莫喜几乎瞬间红了眼眶：“我没有……二师兄，你明明知道的，我这些天一直跟着你订正试卷啊！”

  曲千星想想确实如此，所以他更加难以置信莫喜的行为：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我没有”莫喜期期艾艾道：“我只想要赚点钱，所，所以，答应帮师兄们抄写试卷。”

  他的话语半真半假。

  莫喜是有老老实实的订正试卷，但那不过是跟曲千星卖乖而已。

  至于罚抄部分，莫喜就不想做了。

  莫喜主要觉得自己没必要做。

  他天赋本来就高，十三岁已经完美筑基，修为都快赶上四师兄了，人也聪明，脑子灵活，所以“没有用途的反复工作”是莫喜最讨厌的，于是他才让相家兄妹将自己的功课布置给了外门弟子。

  当然，“乖巧的小师弟”是不会这样做的。

  莫喜绝不承认自己干了啥。

  好在这种坏事，莫喜一开始就不会傻到一个人做，而是拖了足够的人下水，以他对二师兄的了解，人一多，曲千星就不会将注意力只放在他一个身上了。

  曲千星果然抓住了莫喜话中的重点：“‘师兄们’？”

  莫喜这时候却不辩解了。

  他只瞪着水润润的圆形猫眼，一脸倔强的看着曲千星。

  这种熊孩子的行为，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找打，可就连周诲都不得不承认的是，他这个小徒弟是真的可爱，这么欠扁的动作在他身上看起来，只有可爱可怜了。

  ——也是，如果他和他姐姐不是这么个卖相，当年也不会差点当作极品鼎炉卖掉了。

  可惜过于率直的曲千星就吃这一套。

  曲千星自己长了一张美人脸，可他对自己的长相厌恶之极，根本不屑于利用，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小师弟其实利用了长相之便在卖乖。

  莫喜这个样子，怕不是有其他理由。

  曲千星这么想着，就已经心软的不再质问莫喜了。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曲千星嘴上如此说道，目光却已经落在相家兄妹身上：“你们都拿了谁的试卷？”

  “有，是有几个师兄的……”相容相依冷汗津津，他们自然不敢说出莫喜来，而其他人的名字，他们也必须在心中过一遍，才好挑出几个无关紧要的来：“……”

  只是他们这一犹豫，曲千星就释放出了金丹修士的威压：

  “说啊！你们怎么敢倒卖内门试卷的。”

  这句话就已经足够偏心了。

  他撇清了莫喜的责任，将倒卖试卷的责任丢在了这两个弟子身上。

  不过曲千星一贯如此，他心中，师兄弟自然大于其他内门弟子，而内门又高于外门。

  相容却答不上话来，他连莫喜都怕，更敌不过金丹修士的威压。

  好在这时候，有什么托了他一下，轻松拂去了那可怕的压力。

  “好了，千星，”温和的声音叹息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师尊……”曲千星皱起了眉头。

  莫喜依然红着眼睛，耳朵却竖了起来。

  他自信搞得定偏心的二师兄，却对师尊大人心中没底。

  理论上，渡劫期是无所不知的，但根据莫喜的经验，他却发现那些高阶修仙者只要还是人类，就有弱点，并不是那么万能。

  莫喜其实有点作死的想知道自己师尊的红线。

  ——根据过去的种种迹象表明，周诲其实比曲千星好说话得多，他的严厉大多数是对他自己的。

  周诲似乎也准备轻拿轻放的样子：“我本来就没说过，不许将内门的试卷给外门。”

  “可是，他们是在倒卖！”而且倒卖得是师尊的试卷！

  曲千星咬牙切齿道。

  周诲却好奇的看了相家兄妹一眼：“卖得好吗？”

  之前莫喜问过相同的问题，相容相依并不觉得仙尊大人这么问，和莫喜会是一个意思。可是他们无法无视一个渡劫期大佬的问题。

  “非，非常好，”相容硬着头皮道，“几乎所有人都希望得到一份试卷。”

  “不错的向学之心。”周诲微笑道。

  “师尊！”曲千星叫道，“这种事不值得夸奖！”

  莫喜则心底松了口气，他觉得师尊大概不会计较这件事了。

  却听周诲慈爱道：

  “既然大家那么有向学之心，就举办全门大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