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百密有一疏 三更四更,还赌账。……
作者:木兰竹      更新:2023-05-29 11:34      字数:4850
  嬴小政来见赵姬时,就想好如何让这个隐藏的祸端彻底消失。

  虽然儿子必须孝顺生母,但如果这位生母不仅丢弃过年幼的儿子,还在自己尽孝时责打自己,那么自己以后冷落她也是理所当然吧?

  他知道赵姬的脾气暴躁,王后宫中经常砸碎的瓷器便是证明。他只需要三言两语激怒赵姬,便可完成自己的计划。

  只是他没想到,他自己先被激怒了。

  为何会有如此愚蠢又自私的人?她说出那些为自己辩解的话时,难道都没有感到羞耻吗?

  嬴小政想起了梦境中的大嬴政。

  赵太后与男宠厮混,还生了两个孩子,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住大嬴政。

  他曾经不敢仔细观看大嬴政这段记忆。

  待君父和舅父离开宫殿,叮嘱他不可去见赵姬时,他才仔细翻看了那段记忆。

  他看到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大嬴政站在帷幕后,冷眼看着赵姬和男宠厮混。

  赵姬怀里抱着与男宠生的孩子,他们甜蜜地就像是一家人。

  “那我呢?”

  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大嬴政反复地如此自问。

  那个宫殿里,吕不韦一手遮天,赵姬和男宠把持后宫。

  听赵姬将咸阳城附近大片的地封给那个男宠,大嬴政砸掉了手头所有能砸的东西,伸腿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秦公子无功不封爵,封爵也不会封在咸阳城附近。

  他大概是最屈辱的秦王了。

  君父在高天之上,他最崇拜却未有机会谋面的曾大父秦昭襄王在高天之上若得知了此事,大概是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生过。

  秦国难道就要在自己手中生乱吗?

  这天底下还有自己能信任的人吗?

  从小与赵姬相依为命,却在富贵之后被生母抛弃,大嬴政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他更想不明白,赵姬为何会支持男宠杀自己,希望能立她和男宠的儿子为王。

  这也太蠢了吧?蠢得他都不知道是否该相信此事。

  这是秦国,他就算死了,难道秦国其他宗室就会眼睁睁地看着嫪毐篡位?他大秦又不是无人!

  大嬴政得到情报之后不敢置信。

  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前往蕲年宫行冠礼,在蕲年宫和咸阳宫都布下重兵守株待兔的时候,仍旧怀抱着微弱的期望。

  直到嫪毐被擒,秦王御玺和太后印玺摆在了他面前。

  “长信侯毐作乱而觉,矫王御玺及太后玺以发县卒及卫卒、官骑、戎翟君公、舍人,将欲攻蕲年宫为乱。”

  秦王御玺和太后印玺摆在了他面前啊!

  “荀翁……”身材挺拔的少年嬴政,将满是鲜血的脸埋进了身形佝偻的老人怀里。

  他心里本应该是不悲伤的。

  他早就对赵姬绝望。当舅父抱着他去寻找赵姬,只看见空荡荡的宅院时,他应该就已经对这位名义上的生母失去了任何期待。

  可荀子用宽大的衣袖拢住他的时候,他却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好孩子,你很孝顺,你做得已经够好了,别哭,别哭。”荀子努力挺直他因为年老,已经很难挺直的背,将这个他已经抱不住的孩子抱在怀里轻声安抚,“别怕,有荀翁在,荀翁保护你。”

  在荀子身后,蔡泽双手收在袖口中,指甲扎得掌心生疼。

  当他得知太子被王后叫去后,立刻慌了神。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政儿会同意去王后宫中,但政儿只要去了王后宫里就陷入了被动。

  蔡泽先想着去找华阳太后和夏太后当救兵,嬴小政派人来找他,递给他一封蜡丸密封的信。

  他展开之后,气得想直接把雪姬从南秦请回来,狠狠揍这个不听话的孩子的屁股!

  蔡泽一边在心里骂,一边亲自去寻荀子。

  若要嬴小政的计划视线,荀子必须亲眼见证这一切。

  他没有对荀子说实话,只说赵姬以孝道施压,太子不得不去。他希望荀子和自己以政务为理由,去王后宫中解救嬴小政。

  荀子不仅是丞相,也是大儒。只有荀子亲眼见到嬴小政没有忤逆王后,其他人才不会泼嬴小政不孝的脏水。

  “我本想找华阳太后和夏太后,但若寻这两位长辈来,就是太子与王后撕破脸了。若外人得知,仍旧会说政儿不是。我与荀子以政务为借口寻监国的太子,比寻太后来更为合适。”

  荀子一听嬴小政被王后叫了去,有些狐疑。

  他知道嬴小政有多聪明。若嬴小政不想去见赵姬,随意找个借口就能应付过去。

  不过他还是与蔡泽一同去找嬴小政,并将与他对付不对付的儒者都带上了几个。

  嬴小政很聪慧,无论他有什么主意,总归不会吃亏。

  荀子没想到自己会见到这一幕。

  蔡泽更没有想到嬴小政所谓的激怒居然是这样的激怒。

  他们站在门外就听见赵姬怒骂嬴小政是“怪物”的尖叫声,听见里面砸东西的声音。

  王后的宫人死死拦着他们,不愿意让他们进去。

  宫人清楚王后宫里发生了什么,知道这一幕若被相国和丞相看到,他们这群宫人恐怕一个都活不了。

  但他怎么可能阻挡得了秦国的相国和丞相?

  蔡泽正准备叫人砸门的时候,荀子已经冲了上去。

  见荀子冲了过去,他身后的儒者全都扑了上去,有的撞门,有的把阻挡的宫人拦住。

  当门打开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浑身鲜血淋漓的太子政。

  他们也听到了太子政那句哀叹。

  “生母要杀我,我怎能避?”

  连最迂腐的儒者都在心里想,这样的生母,难道也必须尽孝吗?!

  “愣着干什么?叫御医!”蔡泽勉强让自己沉住气,却忍不住声音颤抖,“把这里所有人都擒下!请两位太后来主持公道!”

  蔡泽深呼吸了一下,咬着牙道:“派人将君上和朱襄叫回来!”

  嬴小政哭声一滞,赶紧道:“别告诉舅父!”

  荀翁把满脸血痕的嬴小政按回了怀里,也咬牙切齿道:“都这样了,你瞒得住他?!”

  几位儒者见太子身受重伤,满身是血,还惦记着不让君父和舅父操心,心中更加愤怒。

  长平君教导的孩子果然很孝顺。可这太过愚孝了!

  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你舅父没教过你吗!

  荀子冷漠地扫了一眼王后宫中哭天抢地的宫人。

  他冷静之后,猜到这一切可能在政儿的计划中。

  政儿不是愚孝的人。就算愚孝,那也是对朱襄和雪姬,与赵姬何干?

  但就算在政儿的计划中,赵姬辱骂政儿是怪物,难道是政儿强逼她开口?赵姬将政儿打得鲜血淋漓,难道是政儿强逼她动手?

  这满宫的人就跪着看着赵姬动手,竟然没有一个挺身保护太子,为臣如此不忠,活着何用?

  该死,都该死。

  连他都舍不得下重手的孩子啊。

  他从瘦瘦小小的一团,一直看到成长为如此优秀少年太子的孩子啊!

  御医很快冲了过来,气都没喘匀便帮嬴小政擦血包扎。

  在擦掉血迹之后,嬴小政脸上的乌青和伤口更加可怖。

  华阳太后和夏太后急匆匆坐着轿子过来,下轿子时把下人都甩到了身后,提着裙角一路小跑。

  “政儿……政儿……天啦,我要怎么和雪姬交代!”华阳夫人一看到嬴小政脸上的伤口,就忍不住哭了起来,“雪姬知道此事,该多心疼啊!我对不起雪姬,我没保护好你,我的孙儿啊!”

  嬴小政忙安慰道:“大母别伤心。待舅母回来时,我的伤口早就长好了,不碍事……嘶!”

  朱襄教导御医如何蒸馏高浓度酒精,以对伤口消毒。

  御医做了几次动物实验之后,就把酒精和大蒜素都当成了治疗外伤的神药,帮嬴小政清理了伤口后,就把神药敷了上去。

  这一刺激,疼得嬴小政直接跳了起来,被几个强壮的御医按住。

  御医都习惯了,每次给人处理伤口的时候,伤患都会逃跑。

  嬴小政表情惊恐极了:“别,别用大蒜素,用普通的金疮药!”

  舅父舅母救命!

  “按住。”蔡泽沉着脸道,“别让太子乱动。”

  荀子板着脸道:“你们去,宫里的侍卫力气没你们大。”

  两个膀大腰粗的儒者立刻上前,把嬴小政死死按住,一动也不能动。

  嬴小政眼泪哗啦啦往外流,还没流出来就被早就准备好的御医在眼角擦干。

  脸上有伤,正在敷药,不能沾到眼泪。御医可太熟练了。

  蔡泽掏出一方手帕叠好,塞进嬴小政嘴里:“太疼了就咬住。”

  嬴小政咬住手帕,冷酷的秦太子疼得鼻涕泡泡都冒了出来。

  疼啊,太疼了。

  他后悔了。

  他就伤一下便好,为何要站着让赵姬多扔那么多东西?

  舅父舅母救命!

  蔡泽看着嬴小政疼得扭曲的表情,心里骂了一声“活该”,却不由红了眼眶。

  他擦了擦眼角,眼角越擦越红。

  最后他放弃了,流着泪对嬴小政道:“政儿,那个女人在丢了你后,就已经和你没关系了,你这条命是朱襄和雪姬养大的,是蔺翁、荀翁、廉翁带大的。你想想你受伤,究竟谁会为你疼!你对得起他们吗!”

  一向谨慎持重的蔡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秦王后为“那个女人”,众人心里惊骇不已。

  相国不怕这件事传出去,会遭人毁誉吗!

  嬴小政咬着手帕“呜呜”了两声,肩膀垮了下来,就像是耷拉着耳朵的小狗。

  不过很快,他又试图跳起来。

  疼!太疼了!

  华阳太后捶胸顿足,哭声把嬴小政的“呜呜”声完全压了下去,嘴里一直念着对不起雪姬,谁劝都止不住。

  夏太后一边劝慰华阳太后,一边心里又焦急又后怕。

  她曾以为母子没有隔夜仇,试图与赵姬交好,联合起来压制华阳太后。

  谁想赵姬居然如此愚蠢?

  还好她看到赵姬被子楚冷落后就赶紧收手,没有再听娘家的话。

  夏太后想着自己娘家派来的那些人,心里愁极了。

  希望这次风暴不会波及到他们。如果波及到……夏太后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波及到,她也没办法。

  子楚是一个十分合格的秦王,不会对生母心软。她会比以前更老实低调,绝不给子楚惹乱子。

  她是自私的。她对娘家已经仁至义尽,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富贵终老。

  “此事绝不传出去,以免他人说政儿不是。”华阳太后哭得六神无主,夏太后只能站出来,“此地的宫人全部就地格杀。”

  华阳太后抹了一把眼泪:“先把政儿带走,去我的宫里!我就该让政儿住我宫里,我怎么这么蠢,我没保护好政儿!”

  她一边哭一边命令人把嬴小政抬进她坐的轿子。

  身上伤口经过初步处理,疼得直打哆嗦的嬴小政根本不敢让人碰,自己爬上了轿子。

  他坐在轿子中,吐出手帕,带着哭腔道:“可疼死我了,嘶!”

  他千算万算,忘算了高度酒精和大蒜素!

  可恶啊!

  嘶!

  ……

  “什么?”朱襄将眼睛瞪得快脱框而出。

  子楚狐疑:“政儿又在搞什么鬼……啊?朱襄,你别晕啊!御医!御医!”

  蔺贽一把将朱襄扶住,骂道:“我就不信嬴政那竖子真的孝顺到站在那里被春花打!去给雪姬写信,接雪姬回咸阳揍他!”

  子楚扶住朱襄另一边,与蔺贽一起把晕过去的朱襄抬到平地上躺好,等御医来扎针:“是是是,该让雪姬回来,狠狠揍政儿一顿!这竖子,怎么能做这等让朱襄担心的事!”

  御医抱着药箱疾步跑来,摸出金针狠狠给朱襄扎下,又掰开朱襄的嘴,给朱襄灌了几口凉水。

  朱襄幽幽醒来,眼睛还没全睁开,就挣扎着要爬起来:“回去,赶紧回去!”

  “好好好,我已经准备了马车……”子楚话未说完,就被朱襄打断。

  “我骑马,令牌给我。”朱襄刚站起来,又倒下去。

  他被嬴小政受伤的消息吓得手脚发软,站都站不稳。

  “行行行,我们骑马,都骑马。牵马来!”子楚撑住站不稳的朱襄,“但你现在这样怎么能骑马?你如果不小心摔下马,正在养伤的政儿岂不是还要受一次惊?坐马车!”

  蔺贽瞥了子楚一眼。你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究竟是骑马还是坐马车?

  侍卫也很头大:“君上,究竟是骑马还是坐马车?”

  子楚道:“坐马车!”

  蔺贽道:“先坐马车,如果你缓过来了,我们就骑马回去。你要相信政儿,他不会真的伤到自己。”

  朱襄摇头:“不一定。”

  蔺贽皱眉:“好了,你再犹豫,更浪费时间。”

  他给子楚使了个眼色,两人把朱襄架上了马车,赶紧回宫。

  马车上,子楚问道:“真的给雪姬写信,让她回来揍政儿?”

  蔺贽翻了个白眼:“写屁写!吓着雪姬怎么办?”

  子楚:“……”这个丞相居然敢骂秦王!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