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外情的产物。

  这个“定语”,太具有贬义的色彩。

  说明顾迟对自己的出身，对于自己“私生子”的这个身份，潜意识里具有强烈地否定的态度。

  沈书意将手里的毛巾,挂回到毛巾架上。

  他走上前,抱住顾迟：“顾迟,这不是你的错。”

  他不太知道顾迟的父亲跟生母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两个大人犯的错误，不应该由顾迟来承担，顾迟也不必因此对自己的出身感到羞耻,甚至是厌恶自己的出身。

  顾迟想过，如果他跟书意坦诚自己的身世，书意会是什么反应。

  他猜想，以书意的性格，哪怕震惊，也不会过多的表现出来。

  然而，书意的反应，好过他的预期太多。

  顾迟缓缓圈住沈书意的腰身,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沈书意的身上，有抹过精油以后，淡淡的玫瑰花香,很好闻,顾迟的精神不知不觉地得到放松。

  又或许，令他感到放松的并不是精油的玫瑰花香,而是书意本身。

  …

  顾迟轻嗅着沈书意脖颈的玫瑰幽香,轻笑：“母亲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沈书意犹豫地问道：“你指的是……你兄长的生母吗？”

  顾迟圈在沈书意腰间的手紧了紧，像是在大海上漂浮了很久的人，终于抱到自己的浮木,“嗯。我小时候，是由父亲跟母亲一起抚养长大的。”

  沈书意心弦微震：“顾太太……一直都是知情的吗？”

  知道顾迟的身世，仍然把孩子选择留在身边？

  “知道，在接我回家之前，父亲就告诉她我的存在。”

  …

  一段婚外情的发生，故事大都狗血。

  无外乎是一个男人变心，不忠于婚姻。

  顾迟的情况，要复杂一些。

  顾家是书香门第，父亲的父亲顾怀川当时在大学担任客座教授。他无意间注意到，授课的一个班级的一个女生，偶尔身上会带伤。

  有时候是嘴角，有时候是手臂，还有其他地方……

  可能是因为身上总是带伤的原因，即使是夏天，女生也总是穿着长袖衬衫。

  一开始，顾怀川以为这个学生是遭遇了校园霸|凌，出于教师的责任感，他将女生叫到办公室，了解女生的情况，并且询问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

  第一次谈话进行得并不顺利，因为女生什么都不肯说。

  后来顾怀川才从同事口中得知，女生身上的伤是家里人打的。

  母亲未婚先孕，生下她后就把她留给了外婆，一走了之。

  外婆也是离异，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还要抚养一个孩子，尤其是这个孩子还是私生女。又因为女婴的直系家属，只有外婆一个。

  不能把孩子扔了，于是只能心不甘情愿地抚养着。

  给孩子取名也很随意，叫于余。

  看名字就知道，意思是这是个多余的孩子。

  稍有不如意，就拿孩子撒气。

  顾迟的母亲，就是在这种成长环境下长大。

  小学、初中阶段是义务教育，因为学习成绩好，有好心人自助。高中半工半读，大学也是。

  顾怀川就是在一个宴会的场所，意外见到在酒店里兼职的于余。

  为了保护学生，顾怀川没有说出于余是在校生的这个身份，只是会额外关照一点。

  但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生，在外面兼职，想要保全自己，总是要艰难一点。

  顾怀川不止一次替于余解过围，不是直接出面，是托了熟识的人，为的就是避免伤到学生自尊心。

  可以说，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

  于余还是知道了。

  在于余的成长岁月里，顾怀川可能是她的世界里唯一一个不怀揣着任何目的，对她好的人。

  一次顾怀川喝醉，于余刚好是那间包间的服务员。

  很难说，究竟是于余先主动，还是顾怀川在长期对这位学生的照顾当中，也不知不觉逾越了心底的防线。

  只有一个晚上，只有那一次。

  就像是宿命一样，于余步上她母亲的后尘——未婚先孕。

  不同的是，于余甚至没有母亲可以托付。

  对于没有毕业，还要打工赚取生活费，还要定期给外婆生活费的于余而言，她不可能养得起一个孩子。

  打胎需要钱。

  但是她不能向顾怀川开那个口。

  存钱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

  肚子却是一天天大起来。

  只能休学。

  也许是孩子有了胎动，跟母亲的关系更加亲密，也许……是一个女生心底深处对她所爱的男人的眷恋，想要留下两人唯一的牵连。

  总之，于余还是生下了孩子。

  阴差阳错，当时存的那笔堕胎的钱，让她得以住院分娩。

  顾迟的出生，让于余收入大减。

  没有拿到生活费的外婆，找到了于余，也知道了顾迟的存在。

  无论外婆怎么问，于余都没有松口孩子父亲的身份。

  …

  “我的亲生母亲……给我父亲发了最后一条短信，就自杀了。二氧化碳中毒。我父亲赶到，她安静地躺在卧室的床上，已经没有生命体征。我在客厅睡得安稳。那个时候，除了一个性情不定，没有固定收入的外曾祖母，在生母已没的情况下，她很清楚，以父亲的责任心，他一定会带我回顾家。”

  顾迟枕在沈书意的腿上，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说一个与己无关的他人的故事。

  古代有去母求子。

  顾迟的母亲用这样的方式，为儿子谋求一个相对稳定的一生。

  顾迟的名字，也是母亲于余取的。

  遇见顾怀川那样得迟。

  如果能够早一点遇见……

  早一点遇见，也改变不了结局。

  云泥之别的两个人，不可能会有任何的结果。

  还是存了希冀，所以给儿子取名顾迟。

  同时，于余也很清楚，顾迟的存在，对顾怀川的家庭会是一个巨大的风暴。

  她如果活着，顾怀川最多只会给她一笔钱，但是他不会把顾迟接进顾家。

  她只能死。

  她于心有愧。

  可是为了孩子，她还是那么做了。

  对于来到这个世间，从来没有轻松过一天的于余而言，让儿子在条件优渥的顾家长大，是她唯一能够为孩子谋求的。

  …

  沈书意终于知道，为什么顾迟在《春发》里会提到，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够有爱一个人的能力。

  顾迟的身上背负了太多。

  一个并不光彩的出身，亲生母亲的性命，因为爱他的父亲而被迫接受他的存在的母亲……

  他俯身，亲吻顾迟的唇，再一次轻声地道：“顾迟，这不是你的错。”

  顾迟将手臂横在自己的眼睛上，“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的亲生母亲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第三者就好了……”

  至少那样，他可以去恨他的母亲，恨自己的出身。

  偏偏……

  为了他，她义无反顾地把性命都给了出去。

  沈书意握住顾迟横在眼睛上的那只手。

  顾迟回握住沈书意的那只手，轻捏他的手指，“其实我偷偷地羡慕过书意哥。”

  沈书意有点意外，他低头，去看顾迟，“嗯？羡慕我什么？”

  顾迟的手手臂依然横在眼睛上，“羡慕你是婚生子，无论你父亲后面娶了谁，又有几个孩子，你都是最名正言顺的那一个。你从一出生，天然站在光里。”

  无论书意哥的父母是否分开，都不会改变他是婚生子的这一件事。

  仅仅只是婚生子这个身份，就是足够让他羡慕。

  何况，书意哥还有曾经陪伴他长大的外公外婆，以及一直都爱着他的母亲。

  沈书意曾经告诉过顾迟一点点，他父母分开以后的事情。

  只是简单地说了他父亲有再婚过，后面组建家庭，他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但是没有说那个弟弟就是姜羽。

  他没想到的是，只是这样，都会引起顾迟的羡慕。

  沈书意佯装没有注意到顾迟微微湿润的脸颊，只是语调轻松地道：“……那你羡慕的人会不会太多了？”

  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还是婚生子居多吧？

  顾迟转了个身，脑袋依然枕在沈书意腿上，只是身体背对着沈书意，“不知道，对别人没有那样羡慕的情绪。”

  …

  沈书意轻捏着顾迟的耳朵。

  即使顾迟推说不知道，沈书意还是多少猜到了一些。

  他想，可能因为他是单亲，顾迟羡慕的是，他跟母亲格外亲密的亲子关系吧？

  顾迟应该是很想念他的亲生母亲……

  但是他又对自己的出身具有强烈的不认同感，乃至厌恶感，才会推说不知道。

  “你兄长今天过来找你，是有什么事吗？”

  顾迟沉默片刻，“没事，他只是转机路过海城，知道我在这里出差，所以顺便来探望我一下。”

  “原来是这样。你跟你兄长的关系，好么？你小时候……被他欺负过没？”

  顾迟眼眶微热。

  只要是知道他身世的，一般都会处于好奇或者是试探，问他一句，跟他跟哥哥关系如何。

  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有没有被哥哥欺负过。

  顾迟：“……没有。”

  沈书意有点意外，又没有太意外。

  从顾迟的身上，他能够感觉得出来，他身上良好的教养。

  顾家能够把一个非婚生子的孩子都教育得这样好，正统出身的长子，自然更加不在话下。

  “我哥，我父亲、母亲，他们都对我很好。”

  可是……如果真的有那么好，那为什么顾迟跟他哥哥之间的对话听起来那么有疏离感？

  沈书意没有再追问，只是笑道：“那就好。”

  …

  窗外的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对了。今天在片场的花房前，你跟方禹两个，都说了什么了？”

  顾迟低笑出声。

  沈书意脸颊有些发烫，声音微带着羞恼，“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还以为书意哥不会问。”

  沈书意坦诚道：“理智上是觉得，没有问的必要。无论你跟方禹两个人说了什么，都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信任你，相信你跟方禹之间不会也有什么。但是……”

  “但是……”

  顾迟故意拖长了声音，沈书意在他的腰间轻戳了一下。

  顾迟发痒，转身滚进沈书意怀里，手臂圈住沈书意的腰身，仰起脸，唇角噙着笑意，“但是怎么样？”

  如果仔细看，还是能够看得出来顾迟眼尾的绯色。

  一直以来，沈书意都以为顾迟是一个蜜罐中泡大的。

  那么温柔，又那么会撒娇。

  应该是被宠爱着长大的人才会有的性格才对。

  顾迟的性格……真的太让人有迷惑性了。

  他有妈妈，外公，外婆的爱，那么，顾迟呢？

  那个在节目里说，从来没想过，会喜欢上什么人，也不是一个特别相信爱情，相信长久的人，对自己不是特别有信心，也不认为，有去爱一个人，或者是让对方幸福的能力。

  会认为要内心很充盈，情感很丰沛的一个人，才有爱人的能力，认为爱一个人，就需要为对方去付出，去为对方做很多的事情的顾迟……

  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

  在他的成长过程当中，有人向他表达过充沛的爱意吗？

  沈书意捧住顾迟的脸，“情感上会介意。会忍不住去猜，方禹为什么要约你在花房，如果我没有送伞过去，你们打算在那里待多长时间。所以，我才特意送伞过去，还故意多带了一把伞。

  既显得自己大度，还能更你共撑一把伞，这意味着，我们才是一个世界，他并不在这个世界里。让他知道，你是我的。我是不是很有心机一男的？”

  顾迟唇边笑意扩大，“我不是说过么？这样的心机，多多益善。”

  他简直不能更喜欢书意的这些小心机。

  顾迟在书意的腿上枕了很久，他坐起身，给书意捏腿，“腿酸不酸？”

  顾迟的情绪比之前他兄长刚走时，明显要好了许多。

  沈书意抬起他的下巴，“不要转移话题。你问的我都回答你了。”

  顾迟握住沈书意抬起他下巴的那只手，在他的手背上轻吻了下，笑着道：“方禹具体说了什么，基于是他是他的，我没有办法告诉书意哥。不过我告诉了方禹，我衷情的人是哥。。”

  沈书意：“猜到了。”

  顾迟捏腿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着他。

  沈书意解释：“你当着他的面，喊我的名字，我就猜到了七八分。”

  “是不是在好奇，既然我都猜到了，为什么还会问你跟方禹两人说了什么？”

  不等顾迟回答，沈书意轻喃着吻上顾迟的唇，“就是为了想要诓你说，你有多在乎我。”

  如果顾迟的成长过程当中，从来没有人向他表达过充沛的爱意，那就，从他开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