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会
作者:九斛珠      更新:2022-03-16 22:09      字数:3486
  傅煜当先开路, 随身护卫不敢耽搁, 当即跟在身后往里闯。

  转瞬之间, 围住魏天泽的人便撤了小半, 剩下的人因傅煜那句恶狠狠的吩咐,虽拿刀剑围拢, 也犹豫着没敢擅动。而魏天泽却借着这空暇疾步走开,转瞬便到十数步外。形迹既已暴露, 他也不再掩藏自身,虽是布衣百姓的打扮, 却健步如飞、锋芒毕露,跟周遭慌乱逃命的百姓迥异。

  傅德清原本还没认出此人,瞧见他那身形步法才猛然醒悟, 拍马追上去。

  横马拦路, 长剑刺出, 他看着粗布衣衫下的熟悉面孔,双目怒睁。

  魏天泽却是意料之外的镇定。

  冷沉的剑锋搭在肩上, 冬日山风萧瑟, 他冷笑抬眼,眼珠子微微泛红。

  “傅煜命人别碰我,知道缘故吗?”他盯着这位指点提拔他的老将,手里的匕首扬起, 不是冲着傅德清,而是指向寺里那座七层木塔,“魏攸桐就在里面, 有人看押,我这里稍有差池,她便性命不保!”见傅德清一愣,又威胁道:“我说到做到,将军不妨赌一赌!”

  恶狠狠的言语,全然不是从前的亲近恭敬。

  傅德清下意识看向那座木塔,透过滚滚浓烟,能瞧见上面层叠的窗户。

  倘若真有人藏在里面,居高临下,定能将这边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

  傅德清脑海里,陡然浮出方才傅煜那势如疯虎、不顾一切的模样——以傅煜的冷静性情,若非证据确凿,不会轻易受人蒙蔽威胁,想必那魏攸桐确实在对方手里。难怪傅煜亲自冲入火场,片刻都不耽误,这魏天泽果真是对傅家知根知底,极会掐人死穴!

  怒气翻涌而上,傅德清握紧剑柄,手腕微抬。

  魏天泽没半点闪躲的意思,纹丝不动,那目光却凶狠绝情。

  一瞬的对视,傅德清终究没能下手。

  哪怕从前还有半分爱才之心,在得知魏天泽的身世、用心后,仍存半分旧情,无意下手斩杀,今日魏天泽的行径,却断然将这些尽数斩断。论公、论私,傅德清此刻都该杀了眼前这个叛徒,但挥剑之际,脑海里涌起的却是傅煜。

  倘若魏攸桐真在塔上,他这剑斩下去,里面的女人定会丧命。

  傅德清一手将傅煜养大,从孩提刻苦,到少年意气,再到今日能独当一面、铁腕冷厉的悍将,二十余年来,他是头回看到傅煜为一个女人做到这个地步——在南楼的种种姑且不论,甘愿为她和离、处处维护,为她冲入火场不顾性命大局,这其中的情意,令他这当父亲的都震动。

  倘若魏攸桐死了,傅煜会如何?

  就像他当年失去爱子、失去发妻,若傅煜失去那个女人,会如何?

  此刻放走魏天泽,永宁帐下眼线密布,未必不会有再捉回的时候。但若狠心去赌……

  傅德清握剑的手微松,方才腾起的暴怒亦随之收敛。

  魏天泽看准时机,再不敢逗留,拔腿便逃。

  ……

  东林寺里,火势越烧越旺,烈焰如毒蛇的信子四处舔舐,浓烟直窜入半空。

  火焰的炙热烘烤尚在其次,那浓烟却刺得人眼睛都难以睁开,未燃烧干净的烟呛入鼻子里,令人头脑都觉得昏沉,呼吸都艰难。

  傅煜眼底猩红,仗着身手迅捷,直奔那座木塔而去。

  火势起来后,香客们早已逃得干净,有固执的僧人拼命救火,却被浓烟熏得晕倒在地,衣裳染了火苗,慢吞吞地烧着,想来已是丢了性命。平常十数步便能抵达的路,在火势阻挠下,费了小半天功夫才穿行过去。

  傅煜心里咚咚直跳,脑袋有些眩晕,浓烟刺得眼里流泪,看到塔的六层有隐绰身影,当即腾身往上攀爬。这木塔也被火势波及,火苗嗖嗖地往上窜,已到了四层,底下的梁柱烧坏,塔身摇摇欲坠。

  他心急如焚,踹断碍事的栏杆,翻身进去,便瞧见了里面的情形。

  逼仄的塔身内,横梁错杂,只有极逼仄的地方能容人落脚。

  两个壮汉钳制着攸桐,趴在栏杆边,盯着外面魏天泽的方向,并没留意到身后的情形——满寺火势乱窜,浓烟滚滚,越往高处,烟聚得越浓,这两人显然是吸了不少,看那钳制的动作,显然是气力将竭、性命难保,却仍死死拽着攸桐,打算同归于尽似的。

  而攸桐则趴在栏杆上,从后面看不到神情,浑身的衣裳却已湿透,正气力微弱地挣扎。

  傅煜眼中刺痛,抬脚踢开那两个壮汉,伸臂便将她揽进怀里。

  火苗迅速往上窜,她的脸庞被照得通红,眼里满是泪水,黛眉蹙得极紧,一只手死死捂着口鼻,惊慌而恐惧。看到他的那一瞬,她眼里似涌起狂喜,解脱的那只手伸出来,搭在他脖颈上,软软的吹下去——仿佛这抬手的动作,已用尽了浑身的气力。

  傅煜一颗心揪得剧痛,抱住她,纵身便跃下高塔。

  耳畔风声呼呼,火苗舔得松木哔啵作响,她靠在他肩上,声音微弱。

  “昭儿呢?”

  “昭儿没事。都没事。”傅煜的声音都在抖。

  攸桐像是咳嗽了声,那只湿透的袖子抬起来,捂向他的口鼻。

  傅煜也不知她要做什么,只觉她的手被烤得微烫,衣袖都是湿热的,柔柔地落在他脸上。

  浓烟刺人呛鼻,情绪翻涌得厉害,傅煜抱紧怀里的女人,眼泪倏然就滚了出来。

  哪怕兄长战死、母亲过世时,他都咬死牙关沉默,没落过泪。

  梁柱烧断,年久失修的僧舍轰然倒塌,周围烈焰熊熊,傅煜极有经验地避开危险处,抱着怀里的人往外穿行。

  攸桐先前被捆缚双手,为挣开绳索,手腕磨得破了皮,被那两位壮汉捉住着火的塔上带时,又拼命挣扎跳进水池,崴得脚腕剧痛。但这些痛,此刻都快麻木了。她被抓到木塔上呆了好半天,哪怕有湿透的衣袖捂着,也吸了不少烟尘,脸上被火光烤得微痛,头疼欲裂,恨不得撕开扔掉,眼皮昏重得很,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她一手捂着傅煜口鼻,另一手收回来,捂着自己。

  心里的惊恐畏惧在看到他的那一瞬,消失殆尽,她看到他疯虎般冲进火场,也相信他能待她走出去,安然无恙。

  攸桐靠在他的怀里,闭了眼睛,竭力屏住呼吸。

  ……

  东林寺外,傅德清眼睁睁放走魏天泽,脸色沉黑。

  目光越过火焰浓烟,紧紧盯着那座七层木塔,看到傅煜腾身窜上去,抱着攸桐跃下来时,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松,当即喝命属下去追。回头扫了眼,傅昭和贺清澜仍昏迷未醒,由护卫层层护着。

  漫天烟尘,火势渐渐出了东林寺,往周遭山林蔓延。

  傅德清半生戎马,扛着十数万将士和数州百姓的性命,没资格以身犯险,便死盯着。

  看到熟悉的身影闯出来,傅德清绷着的脸总算稍稍松弛,忙迎过去。

  傅煜那身衣裳烧得狼狈,脸上沾满了烟尘,眼睛通红。

  闯出火海,他片刻都不敢逗留,疾风般掠过傅德清身侧,迅速往远处飞奔。直到远离火场,没了那些呛鼻的烟尘,才筋疲力竭地跪坐在地上,轻轻放下攸桐,让她靠着躺在他怀里。紧绷的精神松弛后,脑壳的疼痛才骤然袭来,想山崩地裂,昏重又尖锐。

  他抬手扶着脑袋,脸上是极力忍耐的痛苦神情。

  这儿地势开阔,山峰呼呼吹过来,带着萧瑟凉意。

  攸桐浑身湿透,衣裳紧着身段,双眸仍紧闭,身体却微微瑟缩。

  傅煜忙解下外裳,裹在她的身上。

  见那张细腻柔白如玉的脸颊沾满烟尘,便撕了一段衣襟,慢慢帮她擦干净。

  待傅德清赶来时,就见这位名震边塞的新任永宁节度使只穿了身中衣,盘膝坐在荒草山坡上,怀里抱着昏睡的女人。他皱了皱眉,催马过去,解了披风丢给他,而后翻身下马走过去,“她怎样了?”

  “还好。”傅煜沉声,嗓音被浓烟熏得微哑。

  傅德清不放心,蹲身看了看,又伸手往攸桐鼻端探了探,见她神情虽苍白虚弱,呼吸却渐渐顺畅,便放了心。再回头瞅了瞅还没醒的小儿子,只觉头疼恨极,沉声道:“这回抓到魏天泽,必得杀了!”

  “碎尸万段。”傅煜咬牙。

  傅德清沉默了下,却仍道:“这回你行事莽撞,不是节度使该有的作为。”

  更不是以为图谋天下,将来要登临帝位的男人该有的作为。

  这么些将士,派谁去都行,你身上担子太重,不该拿性命去拼。

  傅煜知道他的意思。

  眼皮微微动了下,他收紧手臂,抱紧怀里的攸桐。

  “我不后悔。”他说完,又补充道:“她陷入险境是为昭儿。”

  “为了昭儿?”

  傅煜颔首,“那报信的纸条是她写的。”

  傅德清愣住,片刻后,才猜出其中关窍——傅昭被捉,显然是因碰见了逃狱出去的魏天泽,攸桐能将那纸条安然递出来,可见当时她并无危险。但傅家报信用的铜哨声音独特,能传出极远,魏天泽久在傅家军中,岂能听不出来?攸桐那哨声将傅昭的消息递了出来,却也引来了虎狼,令自身陷入险境,以至于被魏天泽挟持,险些命丧火海。

  他心中震动,瞧着这位前儿媳,半天都说出半个字来。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呀,下午开会耽搁了,刚写完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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