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怀抱
作者:九斛珠      更新:2022-03-16 04:17      字数:3430
  傅煜显然没这等自觉, 甚至唇角不知何时压了点笑意。

  眼神亦带着温度,黏在攸桐脸上。

  屋里灯烛昏黄,她坐在桌畔, 身上是一袭海棠红的立领寝衣, 每一粒盘扣都系得牢固。满头青丝晾得半干, 墨缎般披在肩上, 漆黑的头发衬着柔白软腻的肌肤,比素绢勾勒的水墨还好看。

  那双带点诧异的妙丽眉眼低垂下去,姿态柔旖。

  而她秀致的脸颊, 不知是何时攀上了可疑的微红,白嫩的耳廓梢也染了晕红。

  傅煜心领神会, 却不动声色, 只缓步走过去。

  “怎么,不想去赴宴?”他又问。

  “没, 我等的就是这请帖。”攸桐埋头, 看着他趿着鞋走过来, 寝衣轻晃。眼皮微抬, 看到傅煜胸前的寝衣仍敞着,走得近了,烛火晃了下,他胸腹紧实的轮廓被照得清晰分明, 纵横的纹路瞧着硬邦邦的, 似蓄满了力道。

  不愧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悍将, 这容貌身材, 啧啧。

  攸桐并非青灯古佛心如止水,担着夫妻的名声共处一室,他满身热气,只穿了寝衣,沾着未干的水珠,这诱惑着实容易叫人心猿意马。好在她不是色令智昏的人,这男人性情深沉难测,又心高气傲,律己自持苛刻,待人也未必宽厚,他背后的傅家更是规矩束缚、女眷难缠,想起来就叫人头疼。

  浑身上下,除了那铁腕,傅煜大概也就只剩这一处优点了。

  看看就好,看看就好。

  攸桐眼观鼻鼻观心,思绪往佛寺里逛了一圈,压住冒出来的念头,喝了口茶。

  傅煜还不肯走,甚至躬身下来,取了那请帖慢看。

  他一躬身,没系紧的寝衣便兜敞开些,露出半幅胸膛,一丝一缕都没遮掩。

  男人热乎乎的气息,立时将她笼罩,目光瞥过去,里面风光更是烫人的眼睛。

  攸桐简直想喊救命,躲逃一般站起身,偏头对着他,状若无事地道:“徐淑做贼心虚,抵死不肯承认从前造谣的事。不过在留园时,我曾提到,要她和睿王帮我洗清身上的脏水。这宴席是绝佳的时机,我很想去。”

  “好。”傅煜沉声,看着她脸颊上愈染愈红的颜色,眼底都攀上笑意。

  攸桐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如芒在背。

  斜眼瞥了瞥,那人仍然没有穿好衣裳的意思。

  她忍无可忍,提醒道:“屋里没笼炭盆,穿好衣裳,当心着凉。”

  “唔。”傅煜垂目看了看寝衣,用一种近乎无辜的声音说道:“盘扣松了。”

  攸桐诧然瞧过去。方才她的目光被里头胸腹勾着,几乎没留意寝衣,此刻细瞧,果然看到盘扣松垮垮地吊在哪里,对面的扣环也松了一半。也不知道傅煜究竟怎么睡觉的,一样用细密丝线缝着的盘扣,她这儿牢固结实,他却穿成了那样!

  不过,这也算是她这名义上的少夫人疏忽了。

  攸桐没办法,只好向帐外道:“春草,拿笸箩来。”

  春草应命送进来,傅煜却忽然踱步走向床榻,背朝着她们,只留个后脑勺。

  攸桐有种扶额的冲动。

  ……

  成婚小半年,对傅煜此人,攸桐如今也有了点粗浅的了解。

  在外是威风凛凛的兵马副使,手腕狠厉,铁骑所向披靡,行事严毅端肃,齐州内外无人敢撄其锋芒。到了内宅,才会流露出些小心思——譬如在吃火锅时将虾滑藏起来慢慢吃,譬如在被她拂了脸面后故意威胁吓唬她,譬如此时掉头朝内,显然不肯让外人瞧见寝衣里的胸膛。

  攸桐无法,只好让春草穿好针线,再退出去。

  帘帐垂落,屋里只剩夫妻独对。

  攸桐拿着针线过去,想让傅煜把衣裳脱下来,转念一想,傅煜寝衣里估计只穿了亵裤,若这会儿脱个精光,气氛怕是要尴尬到极致了。遂打消这念头,只提醒道:“夫君坐吧,我先缝上,凑合着用,明儿再叫人拿去换个新的。”

  傅煜回过神,瞥她一眼,“凑合着用?”

  “能耐有限,惭愧。”攸桐厚着脸,揪住他寝衣,慢慢缝补。

  傅煜便站在那里,敞了衣领,任由她摆弄。

  两人离得近,她将青丝披散在肩,垂首贴在他跟前,认真缝补的姿态曼妙。也不知她沐浴时用了哪种香汤,发间清香幽淡,很是好闻。

  傅煜忍不住,轻嗅了一口。

  这动静没能逃过攸桐敏感的耳朵,她怕气氛尴尬,硬着头皮想辄,很快就有了话题。

  “十六那日设宴,若是太过突兀,未必能叫旁人信服。我听说过两日城外的金坛寺有祈福法会,每年都有许多官宦和公侯府邸的人过去,也有百姓进香。不如咱们先邀睿

  王往那里走一趟,先传出点风声。京城里爱嚼舌根的人不少,事儿传出去,等睿王府设宴时,旁人有意打听,这事儿就能事半功倍了。”

  她说完时,手底下也蛛网般仓促缝好了盘扣,便拿银剪剪断,抬头道:“夫君觉得如何?”

  傅煜不置可否,只调侃道:“倒是煞费苦心。”

  “为这些诬陷的骂名,我没少受苦。既要洗清,自然该彻底干净,比泼脏水时还热闹。”

  正当妙龄的美人盈盈立在红绡软帐旁,眉眼娇丽婉转,眼波天然妖娆,言语神情里,却透着势在必得的决然。无端让人想起那回在寿安堂时,她跟青竹般站着,不张扬锋锐,也不卑屈退缩,外柔而内刚。

  在齐州的是非骤然涌上心头,她受的委屈,他都知道。

  当时无意于攸桐,这些事便不上心,留她自去处置。

  如今心思渐被羁绊牵系,回想彼时情形,却觉心疼歉疚。

  在远嫁齐州之前,她行走在京城,身上背负着满城污蔑议论、指指点点时,又是何等难熬?被人舍弃、背叛、算计,那些唇枪舌剑、阴损挖苦,落在年方十四的少女身上,未必就比战场上的枪林箭雨好扛。

  傅煜十年戎马,决断刚硬,手上血债累累,从不知心软是何滋味。

  此刻,瞧着她窈窕却单薄的身影,心里却有种异样的滋味涌起。

  他眸色渐渐深浓,等攸桐放好笸箩,回到榻边准备歇息时,忽然伸臂揽住她。很突兀的拥抱,他勾着她按在胸口,默不作声,动作也不重。

  攸桐毫无防备地撞进他怀里,那位还没系衣领,她的脸蛋贴过去,双唇稳稳亲在他的胸膛。宽厚却不算冷硬的触感,带着炙热滚烫的温度,连同男人雄健的气息,排山倒海般扑过来,几乎能令人溺毙。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足足愣了两息,才察觉此举不妥。

  脸上热意遽然涌来,像是被炉火烤着,几乎令她满面通红。

  攸桐从他怀里逃出来,漂亮的眼睛跟小鹿似的瞪着傅煜,懊恼而不解。

  两人大眼瞪小眼,气氛有点微妙。

  傅煜铁铮铮的悍将,心高气傲地活了二十年,不近女色、挑剔苛刻,更不曾对谁露过柔情。他也不明白方才发的哪门子疯,干咳了一声,多年养成的冷硬性情令他没法解释方才复杂的心绪,跟她对视了片刻后,才望着她头发道:“好香。”

  这理由来得莫名其妙。

  攸桐觉得他在说谎,却猜不透他刚才忽然反常的缘故。

  她没经历过这般情形,只觉气氛暧昧而古怪。四目相对,她似乎从傅煜眼底捕捉到些许类似温柔的东西,心跳得有点快,不知是惊慌还是为何。总之脑子里乱糟糟的,充斥着傅煜的胸膛、气息、眼神、身材……没法冷静思考!

  攸桐傻站了片刻,才负气道:“睡了!”

  而后没理会傅煜,踢开珠鞋爬到榻上钻进锦被里,裹着属于她的那半边,面朝里躺下。

  傅煜瞧着她那明显气哼哼的后脑勺,慢慢系上盘扣,而后熄了灯烛睡在她身旁。

  隐隐觉得,他好像得罪她了。

  ……

  攸桐是次日清晨才察觉端倪的。

  昨晚被傅煜那突兀的拥抱冲昏头脑,上榻后她动都没敢动,鸵鸟般藏着脑袋。

  好在傅煜也自察觉举止欠妥,没乱动。

  相安无事地睡了一晚,今晨他很早就起身了,那件该死的勾动暧昧的寝衣换下来扔在榻上,她仓促缝的蛛网般的丝线颇为醒目。攸桐到底担负着少夫人的职责,想叮嘱春草拿去缝补,话没出口,清晨刚睡醒、颇为清醒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好端端的,寝衣的扣环怎会磨断?

  傅家雄踞齐州,虽不像皇家奢靡铺张,起居用物却都是上等的,没人敢疏忽。

  尤其是傅煜这心性和身份,谁敢怠慢?

  这寝衣是周姑亲自盯着人做好了送来的,周姑心细如发,若当真有瑕疵,哪会送到傅煜面前?旁的盘扣都完好无损,就那两颗半残脱线,傅煜又不在睡觉时撕扯寝衣玩,哪能到磨断丝线的地步。

  想来想去,攸桐总觉得,这盘扣是傅煜故意弄断的。

  思及昨晚他故意敞着胸膛,到她跟前晃来晃去的样子,攸桐更是有了八分笃定。

  像是那晚他借酒遮脸,将她困在榻上时一样,逗她玩!

  这猜测愈来愈清晰,攸桐咬了咬牙。

  深更半夜的,捉弄人很好玩吗!

  她鼓着腮帮,将那寝衣狠狠瞪了会儿,才负气地摔在榻上。

  既是故意扯断的,便凑合用着吧,懒得给他修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