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章
作者:易楠苏伊      更新:2022-03-16 03:57      字数:3334
  “主任,你说像陈四新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对□□坏份子这么好呢?”刘福生看着前面那两人挥泪告别,怎么都想不通。

  林炎城也想知道。看陈四新似乎是主席的狂热粉,可为什么钱君峭说了那话,他依旧认为钱君峭没罪呢。

  “好奇的话,你就把他叫过来问问。”林炎城摆了摆手。

  得到允许的刘福生眼睛一亮,立刻冲着陈四新招手。

  陈四新送完钱君峭,心情还有点难过,慢慢悠悠地走过来,一言不发站在刘福生面前。

  刘福生指着钱君峭要去的小岛,“你老师犯的是反革|命罪,你为什么认为他是冤枉的?”

  “老师说的都是他见到的。他还有亲戚在国外,时常给他写信。我有时还帮他念信。”陈四新想了一会儿,还是回答了。左右老师已经定了罪,也不可能更坏了。

  刘福生惊讶地张了张嘴,还有海外关系?

  林炎城同样面露吃惊,“所以你不认为你们老师说实话就是反|革|命?”

  陈四新点头,“当然不是!”

  林炎城直直地看着他,“那我问你一个不识字的妇女撕掉标语,让话产生歧义,为什么你们说她是现行□□分子?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陈四新怔了怔。他好像被人打了一个闷棍。

  他老师和不识字的妇女本意都不是反|革|命,可他们却遭了罪,这是什么缘故?

  “站的角度不同,看问题的方式也会不同。你跟你老师感情深厚,所以你觉得你老师只是讲了实情,不该有没罪。那个不识字的妇女何尝不是同样道理呢。你现在还觉得你是无缘无故被人污蔑的吗”林炎城眼睛盯着他看。

  陈四新怔愣了好一会儿,再次恢复的时候,面露惨色,“你说得对!枉我自诩高材生,竟然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真是一叶障目。”

  林炎城没有说什么。

  他让刘福生带陈四新去五星大队插队,自己一个人坐着小船上了岛。

  陈红哥负责将人带过来,看到他来了,问起他的打算,“小岛上的砖瓦房是给他们住的吗?”

  刚开始过来的时候,大家都齐齐愣住了。不是说要开荒的吗?怎么会有砖瓦房呢?一开始他们猜想是管理人员住的地方,可陈红哥解释,这边没有人看管。他每周一过来送物资。

  所以这些砖瓦房应该是给劳改犯住的。

  林炎城点头,“岛上湿气重,盖土坯房估计没两年就得倒。所以我让下面盖了砖瓦房。”

  陈红哥得到答复后,又问,“主任,我要如何对他们?”

  陈红哥成份不好,去砖窑厂这样的活也轮不到他。但是林炎城信任他,让他负责小岛上的事,每个月给他两块钱的工资。

  陈红哥一开始不收,只说帮忙而已,不用给钱,但是林炎城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再加上,这个小岛的事情,他不希望其他人不知道。往后还得要陈红哥独自过来送物资。

  不给钱,绝对不行。

  陈红哥最终还是收下了。也因此,他才会问林炎城这个问题。

  林炎城拍拍他的肩膀,“这些人都是值得尊敬的人。你要像对待自家长辈那样对待他们。知道吗?”

  陈红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可林炎城救过他一家人的命,还把这么好的差使交给他。他心里只想好好做事,要让林炎城满意,并没有问原因。

  林炎城就满意他这一点。

  八年劳改让陈红哥比以前更加沉稳,越发惜字如金。

  林炎城走到这些老人面前,看到一张张忐忑不安的脸,他走过去,站在台子上,指着他们身后的红砖瓦房道,“住这么好的房子,希望你们能洗清自己身上的污秽。重新做人。每周一,陈红哥会过来送一次生活必须品。粮食,油,菜都由你们自己来种。”

  面前的老人们纷纷露出惊恐之色,却又很快压下,林炎城继续道,“再过不久,麦子就要收割了,希望你们能用自己的双手填饱自己。”

  大家木着脸,看着林炎城跳下了台,跟陈红哥打完招呼,坐船离开了小岛。

  一眨眼,四年过去。

  这一年,怀江县的几个小岛差不多快被劳改犯塞满了。

  大学几乎有一半老师遭到pd,不愿断绝关系的家人也受他们连累,一块遭了罪。

  林炎城一一给他们安排住处。

  迟钝如刘福生也觉得这事有点不妙了。

  他憋不住话,有什么疑惑总是像林炎城请教,“主任,我觉得这事太怪了。这么多老师都是fg,这不是瞎扯淡嘛。”

  林炎城写好告示,等着墨干,抬头看他一眼,“怎么说?”

  刘福生凑到林炎城耳边,神神秘秘地道,“那些老师又不是吃饱了撑的,集体闹革命。我总觉得他们就跟前些年被pd过的农民一样,也是无辜的。”

  林炎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略带警告道,“这话可不能乱说。送过来的档案都是有理有据的。你说他们无辜,难不成你想为他们翻案啊?”

  “我哪有那能耐。我就是觉得这事太邪乎了。”刘福生对文人还是钦佩的,尤其是他察觉到这些人都有可能是无辜时,心里忍不住同情几分。

  “你知道就行了。以后去省里领人的时候,别说些难听话,也别瞎打听。”

  刘福生想起之前领人时,听到是fg,态度就要恶劣时,脸色涨得通红。

  两人正说着话,有人敲门,听声音这么急促,刘福生唬了一跳,忙跑过来开忙。

  当他看到来人是门卫,“有事?”

  门卫朝里面看了一眼,刚好看到林炎城站在书桌前,他挤开刘福生,急道,“社长,外面有个女同志找你。她说是你女儿。”

  刘福生惊讶地看了过去,而后拉着门卫往外走,边走边说,“主任,我去把人带进来。”

  林炎城站在窗台前,从他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大门。

  芳夏?他怎么来了?林炎城脑子转了好几圈,视线停留在她一时不停打转的脚步上,心情也跟着沉了几分。

  该不会是贺云逸出事了吧?还是小六?

  就在他苦思冥想的时候,林芳夏已经跟着刘福生进来了。

  林芳夏满脸泪水,看到林炎城的时候,忙扑了过来,“爹,快救救小六和云逸吧。他们被工宣队的人抓了。”

  刘福生吓得赶紧把门关上。主任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一旦被别人知道,少不得要惹出一场大风波。

  林炎城扶着林芳夏坐下,“先别哭,快点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林芳夏抹了把眼泪,把事情说了一遍,“今天早上,我给孩子做完早饭,送大的那个上学,打算带小的出去溜达。可成想,还没走出门,从外面进来一群人,说接到群众举报小六是‘过□□’的组织者,要搜查我们家。”

  林炎城以前只听过右|派,还是头一回听说‘过□□’,怔了好几秒后,追问,“后来呢?”

  林芳夏继续道,“后来我就去研究所找云逸,可谁成想,工宣队把他也扣了,说他跟小六来往密切,两人很有可能是同伙。”她拽着林炎城的手,慌得不行,“爹,你救救小六和云逸啊,他们怎么可能是‘过□□’呢?他俩从来不参加外面的活动的。”

  看得出,她已经六神无主了,林炎城转了话题,“香香和童童呢?”

  林芳夏顺口道,“童童,我拜托邻居照顾了!”说到这里,她腾地站起来,“香香,我给忘了。她放学回来,要是看不到我们。一定会被吓住吧?”

  最近几年,省城不安份,经常有pd流血事件发生,她再怎么保护孩子,香香还是无可避免地知道一些。

  她会不会以为他们也要被pd了?

  此时已经快到下班时间,汽车站估计也要下班了,林炎城让刘福生去招待所,“如果省城的司机还在,让他帮忙送我们去趟省城。我要亲自去看看。”

  刘福生一脸惊讶,“主任,你要是去了省城,身份有可能曝光啊。很有可能会跟他们一起被审查。”

  林炎城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他们一个是我女婿,一个是我儿子。就算真的连累到我,我也没什么好怨言的。”

  刘福生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不好再劝。

  也从这一刻开始,刘福生觉得主任真是一点都没变。他还是那个土生土长的乡下人,血液里流着质朴的一面。

  林炎城神色复杂地看着刘福生,“如果我被隔离审查,很有可能会连累你。”

  刘福生怔了怔,摆了摆手,“没事,我从来没有做过坏事,不怕被查。”

  林炎城咬道,“不要承认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你文学水平不高,涉及到文字事情,一问三不知就好。别被他们绕进去。”

  刘福生点头答应,迟疑道,“您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没了,快点去吧。”林炎城知道自己在赌。

  如果刘福生不小心着了对方的道或是受不住苦,那他极有可能连自己也保不住,更不用说救小六和云逸了。

  林芳夏听出事情不对劲,忙上前扯着林炎城的袖子,哀求道,“爹,如果救不了就算了。您别把自己搭进去。您年纪大,身体也不好,禁不起折腾了。”

  “傻孩子,工宣队迟早会找过来的。区别只在于早晚而已。我现在找上门,还能掌握先机,要是被他们找上门调查,那才是真的没救了。”

  林芳夏还是满心愧疚,“爹,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