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作者:岛里天下      更新:2022-12-28 01:46      字数:6436
  七月里,地里的芦粟已经染红了一亩地,与之高扬起头颅迎接灼烧烈日的成熟庄稼外,另一片地里低矮的黄豆也相应成熟。

  只有靠双手收割而鲜少有投机取巧器物收割的年代,收割庄稼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方式,无非便是收割,锄挖。

  黄豆低矮和先时的油菜收割没有什么两样,芦粟枝干硬,用上镰刀砍断枝干扛回家,两者要二次加工,再进行果实的采摘。

  天方才亮杜衡和秦小满便下地去把芦粟给砍了,待到辰时左右,一亩地里像举着火把的高粱已经尽数倒地。

  秦小满把高粱捆成一捆柴火般,扛起放在黄牛身上。

  乡间田地上板车用不了,除却村里的主路外,其余的都只是能过一两个人的窄路,板车两大个轮子根本就没法通行。

  要是板车能来,三两趟芦粟就全部拉回家了。

  而下单靠牛驮的话,起码得多跑两回。

  于是砍了一半的芦粟秦小满就开始把庄稼捆在牛身上赶着送回家去,留杜衡一个人在地里砍芦粟,如此等他芦粟砍完了,这头也差不多运完。

  有牛帮着驮运,总是好过全靠人力扛回家,一个肩头大不了挑两捆芦粟,这就要跑好多趟了。

  七月的天气正是热火朝天,辰时就已经开始热了,若是活儿不赶着在太阳大肆出来前干完收活儿,在地里皮都能晒掉一层。

  一到这个时节里中暑昏倒在田地间的人多的是,家里也是常备着马兰,冲泡着水清热消暑,要么就是苦的人咂舌的野茶。

  秦小满小心的拾腾芦粟,成熟了的庄稼不轻手些果实都给打掉了,损了一粒一颗都叫人心疼。

  杜衡穿了件把身体遮盖的严实的衣衫,却也不能全然抵挡住割人皮肉的芦粟叶子,这枝叶根玉米的叶子一样,微有些割人,飞虫蚱蜢的也多,一双手和手腕尽数是一条条的红痕,又痒有疼。

  庄稼枝叶上的灰尘,汗水又出来浸着身子,总之是极不舒坦的。

  他憋着一股气,不敢歇息的把地里的芦粟全部给砍完了才松懈。

  农活儿一旦停下就再不想干了,比起在家里安然坐着读书,这些活计属实要累太多。

  前些日子一直都养着睡前和晨起读书的习惯,今儿秦小满原本是不让他来下地的。

  可念着一亩地的芦粟,若小满一个人忙活必然是要折腾许久,两人一道出来,太阳再晒人前就收完了庄稼,这比小满在外头晒太阳强的多。

  芦粟的果实可以磨成粉做馒头,做面条,但味道不如何好,价格自也比白面和稻米的价格要低,是穷人家饱腹的选择。

  虽芦粟的果实价值算不得高,可对于农家人来说浑身都是宝,这承载果实的芦穗再摘除果实以后可以捆扎成好用的扫帚,芦杆和芦根以及叶子都能做柴火。

  低矮的黄豆价格虽高不少,可摘除豆子以后,也就只能做柴火了。

  今年一亩地的芦粟和黄豆,产量也还都不错,一石多些差不多一石半的模样。

  油菜是今年这三样庄稼里产量最高的,但是总得来说都已经超过了秦小满的预期,高兴归高兴,毕竟有了油菜的高产量在前头,后头两样庄稼产量好他也没有高兴的吃惊的程度,心态平和了不少。

  “你们家的黄豆长得真好,浑圆浑圆一颗,干瘪的也不多。你大哥跟我说起,还说明年也想种些黄豆咧。”

  午后天气最是热的时候,家里收的高粱和黄豆从植株上剥下以后都晒在里院子里,一片红的,一片黄的,颜色不刺眼,却是足以让只有守着玉米和稻谷的人家眼红了。

  孙东梅带了个草帽,她料理完了家里活儿计,秦伟出门去了,男人不在家她也没心思午睡。

  这朝空闲了便过来走走,听说两口子的芦粟和豆子收成都好,过来瞧瞧也找小满唠嗑。

  太阳大,收回来的黄豆植株和芦粟两个太阳就晒的焦干,天儿没有要下雨的意思,秦小满也没往柴房里收。

  主要是柴房他还想空点位置,得空了去私山上把那些木头树枝的收回来放,这庄稼枝干不禁烧还蓬松占地方。

  先时收的春笋外衣和油菜就已经占了不少地方了。

  秦小满预备着得空给甩到屋檐下堆着,等秋收后拿去做田产税缴纳给县里,左右县里也是要柴火的。

  孙东梅过来时,杜衡和秦小满也没有午睡,吃了饭两口子正在堂屋门口用芦穗扎扫帚。

  “大嫂,快来屋里坐。这堂屋门口最是凉快了。”

  “可不是嘛,家里也是就属这儿最凉快,时时还有风吹过。”

  孙东梅瞧了黄豆又看芦粟,农户都喜欢看这些东西。

  瞧的够了才朝屋里那边去,杜衡见状起身去给孙东梅倒了杯凉茶水吃。

  “扎了不少嘛。”

  孙东梅看着地上摆着的上十把扫帚,捆的很扎实,芦穗也修剪的齐整:“可是要拿去县城卖?”

  秦小满递了条凳子过去,他拍了拍扫帚:“我相公做的,他手巧,捆的比我的好看。反正芦穗不少,自家里用不了这么多,拿去县城里还能卖上十文一把咧。”

  孙东梅笑眯眯的:“你们俩可真能干。”

  杜衡看着剩的芦粟不多了,看着两人唠嗑,他一个男子便撤了,说是回屋去午睡,实则是去看书。

  两口子心照不宣,读书这事儿没必要拿出来嚷嚷,若是考的中也就罢了,要是考不中嚷的外头的都晓得了,张口闭口的说道也没意思。

  “大嫂你拿一把扫帚过去使呗,新扎的扫地扫的可干净。”

  “我过来走走,咋好又拿东西。”

  秦小满笑着塞了一把过去:“说的什么话,自家人。”

  孙东梅笑了下,把扫帚放在了旁边,屋檐下没有男子,两人也便闲聊起来。

  “这眼见着又要秋收了,我每年到这时候既是高兴又心慌,秋收的时节最是乱的时候。”

  鱼龙混杂,丰收的季节里偷东西的小贼最是不安分,还贫瘠萧条些的地方还有山匪下山抢东西。

  不过好在落霞县虽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好歹是没有土匪作祟,但是小贼也足够让人提着百分的防范之心,若叫人得逞偷了东西,自家损失了不说,秋后纳税才心焦。

  “怕什么,再有小贼也不敢上二叔家里,且不说二叔就能呵退人,家里几个强健的男子还怕这些小贼。”

  孙东梅笑着说是:“倒是你俩人口少,这又收了庄稼可要更小心些。”

  秦小满而今不是一个人住着,他不怕。

  “欸,小竹的人家可选定了?”

  孙东梅微叹了口气:“娘和小竹执意要城里那户人家,公爹也拗不过他,李家也晓得了这事儿。李老爷倒是没说什么,毕竟和公爹有些交情在,总不至于为了一桩亲事翻脸,但是李老五挺是伤心的,听说又要出去继续做生意。”

  秦小满摇了摇头:“选李老五不挺好的,好歹是一个村子的人,终归是知根知底儿,再者隔的也近。”

  “是咧,公爹便是说小竹要是去了李家,以后要受委屈公爹当即就能去给他做主。李家也诚心要小竹,礼钱什么的都好商量,说可以比照着杜衡的来,可小竹却像是叫人下了降头一般,非要城里的那户不可,说什么都不肯。”

  “而下算是拒了李家,公爹气的不行,可再气也得去城里疏通人脉打听那户人家的情况。”

  秦小满喟了口气:“若是县城里那人家好也就罢了,就是可惜了”

  话还没说完,院门忽然被咚咚敲了几声,秦小满挑起眉毛:“谁啊,院门开着呢,敲啥门。”

  话音刚落,就见着一道强健的身影踏了进来,竟然是李家老五。

  秦小满挑起眉毛,郑东梅手里拿着的芦粟穗子也吧嗒一声落在了地上,她颇有些不好意思,方才刚说了人家长短,这朝正主儿就来了,也不晓得是不是在外头听见了才进来的。

  “李五哥咋来了?”

  不枉小满这么问,李家是村里的地主,人家地多有钱,只有村里人巴结的份儿。虽说跟秦姓人户关系还过得去,但也不是每个姓秦的都会给好脸色,还得是像秦雄和秦知闫那般的笑脸相迎。

  以前秦先生在世的时候两家还微有点来往,而后就没跟小满有什么交集了,今儿突然登门不免奇怪。

  李老五看了一眼秦小满和孙东梅,他直接道:“杜先生没在?我是来找他的。”

  秦小满一听这话就站了起来,他们家杜衡一个文弱书生可没惹李五,来找他干什么。

  倒是没等小满发问,李老五微有点不自然道:“我准备习文读书了,想来请教请教杜先生。”

  “啊?”

  秦小满毫不掩饰的发表了惊讶:“不是说李五哥又要出门做生意了嘛。”

  “不做了,读书。”

  孙东梅干笑了一声:“读书好,读书好。”

  言罢用手肘戳了一下小满:“哥儿,去把杜衡叫起来吧。”

  秦小满正要折身进屋去喊杜衡,人却先出来了。

  杜衡并没有午睡,早就听到外头的声音了,听罢,自己出来,虽着小满喊人:“李五哥进来吧。”

  李五站在不远处没动,他上下打量了杜衡一眼,神色有点复杂的抿了抿唇。

  顿了顿,跟着杜衡进了屋。

  秦小满和孙东梅不明所以的对视了一眼,没有不懂事的跟在后头进去偷看,

  “听说你在外生意闯荡了好些年,当是识字的。”

  李五嗯了一声,李家家境不错,子孙自然都是教导认字了的,只不过要不要继续深造下去,全然是凭自己。

  杜衡蹲下身在书柜里一阵翻找:“这十八九岁的少年总是想法多,对咬文嚼字的多有钦羡,其实也只是因为村子里读书的人少了,见得少的自然都稀奇。”

  李五蹙起眉头,听到杜衡说这话他蹲到了他身旁去,还没开口杜衡就塞了一本诗经到他手上。

  “你挑拣着两首背熟了给他念念就得了,书用完了可要记得还我,也不是我小气不肯送你,这些书都是秦先生在世时留下的,小满很珍视。”

  “你”李五原是想说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转而直接变成了:“要不你帮我选两首吧,我虽是识字却实在不通诗书,选错了到时候小竹不喜欢怎么办。”

  “哎呀,你好歹识字,他连字都不识得,选不错。”

  杜衡翻开书:“实在不行你选这首蒹葭,准错不得。”

  李五赶紧在这页上折了个角:“好。”

  眼见事情容易,李五夹着书就要马上回去背,忽而想起什么又折过身来,瞧着一身清隽的杜衡,自己孔武有力的样子实在不像个读书人:“我要不去城里置办一身读书人穿的长衫?”

  “不必了,修身不修外。”

  主要是太做作了。

  “多谢了,得空请你吃酒。”

  杜衡摆了摆手:“好意心领了,我不如何喝酒。”

  李五蹙起眉头,对杜衡又崇敬了三分,不愧是读书人,连酒的不吃。

  “干脆我也把酒给戒了。”

  “何必呢,这成娶亲事也不能总单靠着一个人付出改变,两厢情愿合适才是最好的。”

  李老五道:“哪里又有天生就合适的,合适纵然是好,也总得要个人开个头。也是我早些年流连外头闯荡,若早同秦家提亲许也不会变成今天这幅模样。”

  杜衡点了点头,觉得这话也不无道理。

  看着李老五气汹汹的来,又气汹汹的走,行走之间步子带风,举手投足俨然就是个粗壮汉子,要真让他日日屁股贴在板凳上读书,那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嘛。

  孙东梅又和小满说谈了会儿,让下次小满要是去城里让把她捎上。

  出嫁后她还没有上过县城,每回二叔去县城里都拉了东西,她也不好意思单独跟公爹上县城去。

  小满一口应了下来,左右他上县城也不如何拉人捡点钱,现在杜衡要读书,去县城也少,捎带他嫂子路上还有个人能做伴。

  这下子两人都走了,秦小满才蹿进屋里去:“你们俩都说些啥了?”

  “没说啥,我借了他两本书看。”

  秦小满道:“这人真是奇怪,李家老四不也是读书人嘛,还有童生头衔,虽不晓得究竟自己考的还是捐钱买的,到底也是读书人嘛。他用的着大老远的跑过来让你教他读书。”

  杜衡笑了一声,拉着小满坐下:“李家老四不是在县城里安了家嘛,素日也都没在村子里,来往也不便。不过要是真铁了心读书,确是不必来咱们这儿讨教。”

  秦小满应声:“对啊。”杜衡揉了揉秦小满的脑袋:“傻子,人家来咱这儿不是也想你小堂哥知道吗,时时请教堂弟夫,如此不也能更好有所来往。”

  秦小满恍然,他叠起眉头:“不过这李老五瞧着话不多一个粗俗汉子,没想到心眼儿这么多!”

  “人家走南闯北做了许多年生意,虽是小本买卖,但能经营这么多年怎能没有心眼儿在身上,若非精明,李家能稳固的那么好?”

  “说的也是。”

  过了两日,天阴着下了雨,难得凉爽一场。

  杜衡把晒干的黄豆收了仓,将芦粟拾腾出来预备给小满时时挂在嘴边酿酒的事情给办了。

  酿酒最简单来说无非是三个步骤,首先为蒸煮。

  熟了的粮食放置发酵。

  最后自然便是发酵好的酒水进行蒸馏提取。

  芦粟酿酒首先要处理的便是粮食,先把芦粟用水浸泡,撇去空壳瘪掉的坏芦粟,再用磨盘压碎去壳。

  原料拾整好后,置入容器之中上锅进行蒸煮,熟了的粮食放置冷却,最为要紧的就是放入成酒的酒曲,若是没有好的酒曲作为引子,损耗上百斤的粮食也是寻常。

  正因为酒曲要紧,原本是可以自己制作的,但怕制作的酒曲不好坏了粮食,保险起见还是花点钱去县城里买了几颗。

  做酒曲生意的也得要诚信之人,若酒曲之中坏上几颗,那便再出不得好酒水。

  秦小满特地在县城的老字号酒家前去买的酒曲,这般店铺是既卖酒又卖酒曲,且自家酿的酒都是用的自家酒曲,好坏有目共睹。

  价格虽是贵了些,但是比起那些个小铺子货郎贩卖的定然更能让人心安。

  芦粟蒸熟时满屋子都飘着粮食的香味,眼见粟米变得黏糊,从大蒸桶里取出放凉,再逐一铺到另一容器之中。

  因粮食多,杜衡拿的是素日里装水用的圆形大水缸,铺一层粟米均匀撒一点捣碎成粉的酒曲,装完粟米以后压紧封口。

  处于发酵中的粟米要放置在阴凉处,天气太大很容易坏掉。

  待其发酵两个多月后,再入锅进行蒸馏,提取出来的便是芦粟酒了。

  杜衡算着时间,届时差不多刚好进入秋收尾声,能空出手来提取。

  酿酒说来步骤虽是简单,但蒸煮粮食的熟度,放冷入酒曲的多少等诸多细节都需要认真把关,稍一疏忽酒的口感便不同,更甚出不了酒。

  杜衡以前家里有一个小酒庄,酒楼的酒都是自供,倒是因为新鲜跟着老师傅学过一点,但并没有专攻。

  而下也算是派上了用场,许是不能靠着制作美酒佳酿来养家糊口,但是给自己夫郎解解馋想来问题还是不大。

  但毕竟因为不够熟练,他还是很保守的只用了五十斤芦粟,粮食是自己辛劳种植的,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

  一斤粮食大概出酒三两多点,五十斤的芦粟也只能出酒十多斤。

  如此算下来酒肆的酒价格当高,不过现在市面上酒价高的自然是让人咂舌的,可平常老百姓吃点酒水实惠的也有几文一两的,但这种薄酒多数掺水,味道一般。

  先时他们席面儿上用的酒便是三十文一斤的,算下来一两可谓十分廉价了。

  这要是纯纯用粮食酿出来不掺水的浓酒,可是能卖上百文一斤的。

  秦小满守着缸子,心里期许不已。

  想着上百文一斤的酒,他还从不曾吃过呢。

  夏雨落的大,铺天盖地的来天也黑的比往常早些。

  秦小满想着往后家里都有酒吃了,省着没吃完的那半葫芦酒几乎给喝了个干净。

  哄着杜衡说下雨天冷,喝点酒暖暖身子。

  杜衡看着脸喝的微红的哥儿,落雨天气倒是无事,便无奈道:“也就纵你这回。”

  下雨天气再吹点风穿的单薄还真有点冷,夜里杜衡照旧点着灯读书。

  秦小满夜里吃了酒好睡,一头栽在床上又凉快,不一会儿呼吸就平稳了,外头轰隆的雷鸣声都没把人吵醒。

  杜衡翻着书倒是被窗外一会儿亮起&30340;天和滚下声势浩大的雷声给惊到。

  盛夏的雨夜,伴随打雷声大的骇人,杜衡看了一眼外头,刺眼明亮的闪电撕裂开黑暗的雨幕,怪叫人心惊的。

  几十年的老树都被风左右的扯着,在闪电之中晃荡影子如同鬼怪一般。

  而今没有避雷针,这样的天气若非急事还真不敢在外头走动,被雷劈中的概率可不小。

  杜衡心里有些乱,许是又想起了自己突发意外的那天晚上,也是这般的大风大雨。

  他赶紧写完一篇文章收了笔,也比往时早的进了被窝,伸手抱住已经睡暖和的小满,实打实的触感和体温才让他心下稍稍安稳了些。

  风雨声大,杜衡虽有困意,但一直睡不安稳。

  他翻着身子,也不晓得已经什么时辰了,隐隐听见屋里好似有东西挪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