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七十年代19
作者:快乐如初简单      更新:2022-12-26 20:09      字数:5861
  葛云一手提着水壶一手提着饭盒,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边慢悠悠的走进办公室,先将东西放下,然后随意的掸了掸桌上的灰,拿起墙角的扫帚就准备先打扫打扫屋子。

  今天可能会有领导下来检查,务必要做到窗明几净才行。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葛云的动作还是不紧不慢,她天生这么一副慢性子,做什么都比别人慢半拍,所以其他人相继都被提拔上去,只有她还在收发室里待着。

  不过她很满足现在的状态,每天只要收收信件、稍微整理一二,再接接电话,到点来、到点就走,日子过得不要太舒坦。

  葛云吣着笑正想出去接水,电话突然叮铃铃的响了起来,把她吓得差点就将手里的抹布扔出去。

  这才几点就有电话,普通工人都还没上班吧?

  铃声一直不间断的响着,一声接着一声,仿佛催命一般,不知为何葛云的心也跟着砰砰跳起来。

  这是发生啥大事了……

  “喂?”

  夏春雪紧紧捏着电话线,可算是接了!

  “我找运输队的夏建业,麻烦让他接电话。”

  夏建业?葛云看了看话筒,对面的声音有些失真,但肯定是个女孩子,而且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生。

  “你是哪位?”

  “我是他女儿,你就跟他说小雪找他,他肯定会来。”

  葛云想了想,明白了,是那个跟着妈回了省城的女儿。

  “小雪啊,你爸前两天出差了,得要好些天才能回呢,你有啥急事吗?要是不急,就再等上十天左右,他一回来我就跟他说,让他给你回电话。”

  夏春雪拽着电话线的手都开始泛了白:“出差?去了哪里!”

  “费城,老远了……”

  “能立马联系上他吗?”夏春雪急切的打断她的话:“现在、立刻、马上,我真的有特别特别着急的事情要找他!”

  葛云皱皱眉,不太喜欢她的语气,但念着她年纪不大,又是爸妈刚离婚,还是耐着性子安抚:

  “不好意思啊小雪,这车开出去在路上根本联系不上,咱也不知道他现在走到哪了是不是?更不知道那边的电话号码……喂?喂,小雪你还在听吗?”

  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葛云无语的放下电话,这孩子真没礼貌。

  夏春雪颓废的滑坐到地上,怔怔出神了半晌,而后捂住了脸。

  来不及了……

  如果……如果她能早点记起,如果她不是一重生就急着跟妈妈来省城,那么爸爸的命运是不是就可以改变了?

  她狠狠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会忘,为什么到现在才想起来!

  明明那段记忆那么刻苦铭心,忽然之间妈妈和妹妹就不见了,奶奶天天在家骂人,隔壁的俞奶奶经常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家里的气氛低迷又压抑。

  她虽然不懂,但也本能的不想在家呆,一天里除了吃饭睡觉都在外面疯玩。

  然后有一天村里突然来了好些人,有公安还有爸爸厂里的领导,他们带着许多礼品,又是愧疚又是抱歉的说了不少话。

  爷奶却丝毫不见高兴的神色,反而差点晕厥过去。因为他们说:

  “建业一行人在路上遭遇抢劫,为了救同事,他头上挨了一棍子,现在还在当地医院抢救。”

  夏春雪双手揪着头发,泪水啪嗒啪嗒的往下落,她知道最后爸爸会保住一条命,但是却留下了一辈子都抹不去的后遗症。

  不仅时不时会头晕眼花,偶尔头疼起来都恨不能在地上打滚。

  为此他再开不了车,单位将他调到了后勤,不但工资少了,也再没了那些额外收入。

  可是大哥夏启正却进了机械厂当工人。

  夏春雪后来才知道,那是夏建业跟单位谈的补偿条件,单位本想赔偿他一笔钱,可他没要,换成了让侄子进厂。

  这也是她对他第一次产生怨怼。

  如果要了那笔钱,他就有充足的资金在改革浪潮来临时,及时下海做生意,而不是兜兜转转好几年才从机械厂脱离,她也能更早的过上好日子。

  侄子,侄子!他在出事后第一个想的也是为侄子谋出路,可真是感天动地好叔叔!

  但是就算这样,也不意味着她就愿意眼睁睁看着父亲再遭遇一次伤痛。

  夏春雪盯着地面,忽然有些迷茫了,难道重活一世,她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吗?

  她是来了城里,却过得比在乡下还不如。她重生了,可是一切还是如前世那般运转。

  她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别人,那这个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小雪?”

  杨舒琴小跑着过来,焦急的打量她:“是摔倒了吗,哪里疼?”

  夏春雪抬头,脸上满是泪珠:“妈妈……”

  “哎,我在我在,快起来,地上凉,小心再冻感冒。”

  杨舒琴扶起她,轻轻帮她拍打着身上沾到的雪,一道中年男声忽然响起:“这就是小雪吗?真可爱。”

  夏春雪茫然的看过去,眼前的男人梳着大背头,穿着中山装、解放鞋,外面披着军大衣,个子中等,大约一米七三左右,身材微微发福,可以看见凸出的小肚腩。

  长相端正,不难看也不帅气,属于在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相貌,与夏建业快一米八的身高、英俊的五官没法比。

  但是胜在气势强,眉眼间自带威严,让人一瞧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她看了看这个男人,又看向明显有些不自在的杨舒琴:“妈?”

  这人是谁,你不是应该在上班吗,又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杨舒琴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说,幸好身后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三人下意识看过去,正在暗地里看热闹的大娘赶紧装作没事人一样接起电话。

  “喂……谁?你说找谁?小雪?我们这没这个人……啊,你等等。”

  她捂着话筒朝夏春雪喊:“小姑娘,刚才是不是你打电话找人,那边又回过来了。”

  什么?

  夏春雪愣了愣,连忙冲过去,声音都有些发颤:“……喂?”

  葛云在那头爽朗的笑:“小雪啊,你说巧不巧,刚才你爸正好打电话过来,我跟他说了你找他,他留了号码,这会还在那头等着呢,我报给你听,你认真记下啊。”

  “……好。”

  夏春雪抖着手转动着数字盘,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煎熬,是事情还没有发生,还是其中出了其他变故?

  终于,电话那头传来夏建业低沉的嗓音:“小雪?”

  “爸……”夏春雪有些哽咽:“你没事?”

  夏建业胡子拉碴、头发凌乱,模样很是狼狈,衣服皱巴巴的,还有暗红的血迹,闻言皱了皱眉:

  “葛阿姨告诉你了?没事,只是遇到几个不知深浅的年轻人劫道,一看到有别的车来了就跑了,并没有人受伤。”

  夏春雪捂住嘴,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眼眸深处有惊喜,有失而复得,也有骇然和惊恐。

  没事?没事!她什么都没做,事情竟然和她记忆里的前世不一样了。

  为什么,到底是哪里发生了变化?

  “小雪?”夏建业看了看时间:“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夏春雪沉默,杨舒琴扶住她的肩膀,担忧的望着她,她看着母亲,然后看看那个一直含笑站着的男人,良久才再次开了口:

  “没事,只是想跟你说钱收到了,我现在过得很好,不用担心。还有……”

  她低头,一滴泪无声的落下,说出了那次在村口没有及时给出的答案:

  “对那个家我没有不满,只是不再想回去了。”

  因为回到那里,总会让她想起过去那个无能又浅薄的自己,想起那段失败的人生。

  不管日后是好是歹,她都不想再回去。

  就像她的名字,现在改不了,不代表将来也改不了,无论如何,她的人生从她重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改变了。

  电话那头长久的没有声音,半响夏建业才低低的应了声:

  “好。”

  既然这是你想要的,那我答应你,以后再不打扰你的生活。

  你不想再要那个家,那清河村夏家就与你再没有关系,从此你做你的城里姑娘,我做我的乡下司机。

  除了血缘和应尽的义务,我们……再无羁绊。

  夏春雪挂断电话,扑到杨舒琴怀里嚎啕大哭,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好似胸口被开了个洞,冷得她骨头缝都在疼。

  这一刻,她不仅丢掉了失败的前世,也将那一份最厚重的父爱一并舍弃了。

  那头的夏建业坐在椅子上良久没动,电话再次响起,他似有所感,抬起微红的眼眶,很莫名的,他主动拿起了话筒。

  “爸爸!”

  夏沁颜的声音软糯中透着清甜,语气欢快:“爸爸,我昨晚做梦梦见你了。”

  夏建业不自觉嘴角就带上了笑:“是吗,梦到我什么了?”

  “梦见有坏人要打你,我一着急,举起石头就砸了过去,然后那个坏人就被我打倒啦。”

  夏建业一愣,不由的想起昨晚的情景。

  那时候他发现不对,正要拉着袁刚一起跑,车子留在那他们不会开也弄不走,钱财大多都在身上装着,最多损失点车上的货物,但只要人没事就好。

  可是袁刚年轻气盛,一见那些人爬上了车兜要搬东西,忍不住冲过去厮打了起来,这下可好,他们这边人少力孤,哪能敌得过?

  而且对方手里还拿着家伙,眼见着双方越打火气越大,其中一人直接举着铁锨就往袁刚身上砸,他一急一拉,自己本能的挡在了他前面。

  铁锨改为朝着他的脑袋而来,当时他还想着,完了,这一下子非得被开瓢不可。

  谁知山上忽然有块大石头滚落,正正好砸在那人身上,那人被砸得咳了口血,但他却分毫无损。

  之后有路过的车闪着灯开过来,那些人见势不对四散而逃,他们才算是逃出生天。

  这么巧,那人被石头砸,而他闺女做的梦也是用石头砸人……

  夏建业哈哈大笑,之前的难受一扫而空:“颜颜就是爸的福星!”

  夏沁颜坐在凳子上,晃着小腿,笑得格外灿烂:“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就这几天。”

  出了这么大的事,虽然没造成太大的伤害,但是其他人多多少少还是受了点轻伤,加上心里难免有点害怕畏惧,肯定是不愿再往前了,只等和这边交涉好就走人。

  “爸爸快快回来呀,我等你一起过新年。”

  怎么着也得把我为你损失的能量补回来才行。

  夏沁颜歪了歪头,笑容甜美,迷人又可爱,陪她来的萧恒忍不住捏了捏,好舍不得离开这里,真希望能把她偷回家。

  “回来啦。”

  裴劭脚步一顿,关上院门:“你怎么在我家?”

  “等你啊。”夏沁颜托着下巴,嘟嘴抱怨:“你每天都回来这么晚吗?”

  “……等我做什么?”

  裴劭放下东西,唇角忍不住勾了勾,还以为她上次过后就不会再理他了。

  然而下一刻夏沁颜的话却让他立马沉下了脸。

  “你那天打了政宇哥,是不是应该和他道个歉?”夏沁颜迈着小碎步挪到他身边,神色有些犹豫:“他住在猪圈那边,你明天去陪个不是,好不好?”

  “不去!”

  裴劭转身,紧紧盯着她:“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夏沁颜着急:“去吧,不用说太多,只是说句对不起,政宇哥脾气好,不会计较的。”

  政宇哥?脾气好?他脾气好,那谁脾气不好,他吗?

  裴劭冷笑:“我没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明明是他先要揍他,他只是本能的反击,到头来在她心里,只有她的政宇哥受了伤害?

  “你回去吧,我不可能去。如果以后你来都只是为了说这种事,那你再别来了。”

  夏沁颜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裴劭撇过头,转身准备进屋,她的哥哥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反正他在她心里的位置本就可有可无。

  “政宇哥是大夫!”

  裴劭停下,夏沁颜绕过他,与他面对面,眼睛红红、鼻子红红,让人好不心怜:“季爷爷还会做手术,他们医术很好,特别好。”

  裴劭眼波微动:“……你什么意思?”

  “他们能治好你。”夏沁颜有些哽咽,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一定可以……”

  “这就是你让我去道歉的原因,先打好关系再求医?”

  “嗯。”

  “所以……你在乎他,是想让他……治好我的腿?”

  夏沁颜睫毛不停的颤抖:“我是不是很坏,我……”

  裴劭猛地拉住她的手,将她搂进怀里,搂得很紧很紧,仿佛要把她融进骨子里。

  “对不起,对不起……”

  他抵着她的发顶,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对不起,那天把你弄疼了,对不起。

  总是误会你,对不起。

  还态度不好的凶你,对不起。

  “我去道歉。”

  不是为了治腿,而是为了你对我的这份用心。

  夏沁颜靠着他的胸膛,瞧,用掉的能量这不就源源不断的回来了吗?

  一月八号,也就是腊月十六,夏建业终于毫发无伤的回来了,裴劭也郑重的找到季政宇赔礼道歉,两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在夏沁颜面前尽显兄友弟恭。

  裴劭觉得,颜颜为了他和不喜欢的人周旋是受了大委屈,他更不能给她拖后腿,但是等腿治好,这个碍眼的家伙还是哪凉快哪待着去。

  季政宇觉得,颜颜就是太过心善,对欺负过她的人还能轻易原谅,他必须得时刻看着她才行,不然还不得被欺负死。

  两人各怀鬼胎,暂时维持了表面的和平。

  一月十五号,腊月二十三,也就是北方的小年,萧恒怀着万般不舍的心情与接他的人离开了,走前与夏沁颜约好,过完年一定得去大院,他在那里等她。

  一月二十二号,除夕夜,夏家人欢聚一堂,摆弄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男人们举着酒杯,女人和孩子们一人一碗麦乳精,酒碗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伴随着众人喜悦的祝贺:

  “新年快乐!”

  农历新年,对华国人来说真正的1974年就在欢声笑语中到来了。

  二月一号,正月初十,隔壁俞大梅的儿子钱亮上山时失足落下山崖,直到第二天村民才在山脚下寻到他已经冻僵的尸骨。

  俞大梅哭得几乎快要厥过去,短短几天就瘦得脱了相,没过多久吴翠柳就找了邻村的大龄光棍改嫁了。

  俞大梅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了钱桂英身上,认为是她害了她儿子,大半夜将钱桂英、姚草儿和刚满月取名大山的孩子赶出了家门。

  钱桂英无家可归,幸得夏丰收收留,他家也有个还在吃奶饿得嗷嗷直哭的奶娃。

  两人就这样搭伙过起了日子,钱桂英视那两个孩子为己出,夏丰收投桃报李,对草儿和大山也尽心尽力。他们都是勤快人,渐渐地,生活也越过越红火。

  二月六号元宵节,罗厂长正式上门跟杨家商量婚期,两人都不是头婚,并不准备大办,只两家人在一块吃顿饭就好。

  夏春雪有些茫然,又有些兴奋和期待,因为杨家表姐在用嫉妒的眼神看她。

  二月七号,正月十六,夏建军和文薇在李荷花和夏建业等人或是失望或是不放心的注视下,带着夏沁颜回了部队。

  并没有过继任何一个侄子,因为夏启正四人都不愿意,他们想靠自己的力量让爷奶、父母亲人还有小妹过上好日子,并且坚信他们可以做到。

  二月十一号,夏沁颜第一次踏进了军属大院,此后九年间,她每年都会来上好几次。

  十八岁的她不仅是清河村的一支花,也是大院里独一无二的一束皎洁月光。